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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思想對李煜詞的影響(俞華鳳)

  佛教思想對李煜詞的影響

  俞華鳳

  江南自古就有信佛之風,杜牧詩雲:“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南唐自中主始,就與佛教結緣,尊崇禅宗南宗派下的禅師文益,扶持他開創法眼宗,並且經常請文益入宮說法。李煜自幼浸潤在崇信佛教的氣氛中, 自然會深受禅宗思想的熏陶。這種影響在他作爲儲君的青少年時期可能是無意識的,但經曆過國破家亡、身爲囚虜的重大變故之後,對佛教及禅宗思想境界的體驗就成爲他思想情感的重要內容,這在他的詞中有很集中的體現。

  一、對人生是苦的體驗

  從佛教的立場講,能深刻領悟到人生之苦是步入佛道的初階。佛教認爲,人生在世,充滿種種痛苦。 《中阿含經》卷七《象迹喻經》說: “雲何苦聖谛

  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所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李煜生性儒雅懦弱,多愁善感。他不是什麼政治強人,也不具備軍事才能,可命運偏偏與他開了一個玩笑,把他生在了帝王之家, 自幼見慣了宮廷傾軋,看到對權力的爭奪導致的手足相殘。在烽煙戰警、風雨飄搖中,命運又讓他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要他爲一國的興亡負起責任,不想轉瞬間宋軍南下,他身爲降虜,受到軟禁。李煜一生可謂八苦嘗遍,苦不堪言。加上他天生感情細膩,對苦的感受也更精細入微,入骨叁分。

  人生真情非常難得,但有真情而不能朝夕相處,而不得不勞燕分飛,實在是一種具有強烈震撼意義的人生痛苦。李煜與弟感情很好,但面對宋的攻勢,不得不入宋做人質,可謂手足相離。他寫道: “且維輕舸更遲遲,別酒重傾惜解攜,浩浪侵愁光蕩漾,亂山凝恨色高低。君馳桧楫情何極,我憑闌幹日向西,咫尺煙江幾多地,不須懷抱重淒淒。”(《送鄧王二十弟從益牧宣城》)弟弟從善入宋未歸,他憑高北望,泣下沾襟,由是罷免歲時遊宴,還作《卻登高賦》以抒思念哀惋之情曰: “原有鴿兮相從飛,嗟予季兮不來歸。空蒼蒼兮風淒淒,心踯躅兮淚漣漣。無一歡之可作,有萬緒以纏悲。”次子仲宣聰明可愛,卻不幸夭折,他常默坐飲泣,作《悼詩》曰: “永念難消釋,孤懷痛自嗟。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咽絕風前思,昏朦眼上花。”後來大周後早逝,李煜親爲製诔,刻之于石,與大周後所愛的金屑檀槽琵琶同葬,又作書焚之, 自稱“鳏夫煜”,其辭數千言,皆極酸楚。如“木交枸兮風索索,鳥相鳴兮飛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

  私自憐兮痛無極。嗚呼哀哉!夜寤皆感兮何響不哀,窮求弗獲兮心墮催。”又有詩悼:“浮生共憔悴,壯歲失婵娟。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書靈筵手巾》)他于詞中也抒發了這種感情: “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淒淒。憑欄惆怅人誰會,不覺潸然淚眼低。” (《感懷》)

  人老之後,力不從心,人生的許多賞心樂事將與之無緣。因此人們往往從年輕時就開始擔心變老,而時間之維的往而不返,也使老景成爲每一個不可逃避的宿命。李煜雖未至暮境,但時世巨變,讓他對老的痛苦體驗也非常強烈: “鬓從今日添新白,菊是去年依舊黃。” “人生不滿百,剛作千年畫。”(殘句)“自從雙鬓斑斑白,不學安仁卻自驚。”(《九月十日偶書》)“燭明香暗畫樓深,滿鬓清霜,殘雪思難禁。”(《虞美人》)“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鬓銷磨。”(《破陣子》)這些詩詞對“老苦”的吟詠與體驗,透露出一種極濃郁而悲哀的生命意識。疾病給人帶來巨大的痛苦。李煜與許多文人一樣,也是一個“多愁多病身”,因此他對病苦也有非常強烈的感受。 “病態如衰弱,厭厭向五年。” “衰顔一病難牽複,曉殿君臨頗自羞。”“憔悴年來甚,蕭條益自傷。風威侵病骨,雨氣咽愁腸。夜鼎唯煎藥,朝髭半染霜。” (《病中感懷》)。

  當然,在李煜的情感世界中,最苦的莫過于亡國之苦。想到祖宗基業毀于己手,想到今後有國難回,吉凶未,、更是痛楚萬分啊: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破陣子》)極形象描寫出後主痛苦無告的亡國喪家的人生體驗。船行渡江,後主肝腸寸斷,賦詩雲: “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叁百口,不堪閑坐細思量。”(《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二、對現實悲哀的超越

  佛教的“空觀”,包括“我空”和“法空”,就是爲超越人生的各種痛苦所開出的良方。 “我空”即主體自我並非永恒不變的自體,因而沒有實在性,刻刻都在流變之中; “法空”是指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成,也是變幻不實的東西。早期大乘經典《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指出: “若菩薩有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就是說,我們所感知的一切客觀事物的性相,從一微塵到大幹世界,都是假名不實的,歸于一相,都是空相。所以《金剛經》後有一偈語說: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有名的大乘十喻,即一切有爲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如虛空、如夢、如影、如鏡中相、如化。

  李煜一生正是印證了這個“空”字。他生在帝王之家,身爲一國之主,財、色、名、食、睡,所謂“五欲自恣”,他要什麼還不就是什麼! “紅日已高叁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钗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箫鼓奏。”(《浣溪紗》)這種神仙般的生活是何等的舒心惬意,從詞意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的志得意滿。但隨著宋軍的南下,到頭來什麼都離他而去,他也從坐擁千裏江山的一國之君,變成了倉皇間辭廟去國的階下之囚。轉眼間,那紙醉金迷的奢華也變成了乞食于人的難堪。他自然對“四十年來家國,叁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的所謂故國充滿了留戀,但又不得不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中接受“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鬓消磨”的現實。 (《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在囚系之中,他能作的,也就是“留連光景惜朱顔,黃昏獨依欄”了。 (《阮郎歸·東風吹水日銜山》)他也許多次“無言獨上西樓”去看那“月如鈎”,體會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離愁”,與別人賞景不同,他“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相見歡》)因此得出了“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烏夜啼·昨夜風兼雨》)與“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的結論,以淒切哀楚的吟詠印證了佛教“四大皆空”的真理。

  李煜在遭受苦難的同時似乎參透人與自然的生死悲衰:人生愁苦無法逃避,自然界枯容來去,世事變遷無法掌控。而這種生死輪回,生生相息的觀念正好印證佛法的妙義。這時李煜再次審視自然,審視人生時,還有什麼不可以接受和超脫呢

  這使他對世間的榮枯抱持著一種超然的態度。 “林花謝了秋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烏夜啼》)對于李煜來說,對現實的承認和接受便是有了更大的解脫。 “昨夜風兼雨,簾帏飒飒秋聲。燭殘漏斷頻倚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烏夜啼》)以前的榮華和富貴,現在的孤獨與冷寂,好壞難分,無非是浮夢一場。 “人生愁恨何能免

  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

  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無論是夢裏還是夢外,相信李煜已是雲端觀夢了。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憶江南》)舊歲今日,歲月如梭,花月開謝,無非都是緣起緣滅。 “暫時相見,好夢懶思量。” (《謝新恩》) “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宴罷又成空,夢迷春睡中”(《菩薩蠻》) “轉燭漂蓬一夢歸。”(《浣溪紗》)這些都在告訴我們,李煜已經把世間的變遷看淡看透,不再強求什麼了。

  人生既然如夢,因此就不必太爲認真,不妨夢幻人生。這種思想上的轉變使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困惑都不存在了,禅宗適意的人生哲學,甯靜的觀照方式,使他轉向了一種絕不激動、甯靜淡泊的心境,他對“一壺酒,一竿綸;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鈎。花滿渚,酒滿瓯,萬頃波中得自由”的生活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從而形成了一種自然適意的人生價值取向。

  叁、對詩詞創作的影響

  李煜對人生苦的深切感受,對現實的接受和超越,都表現在他的詩詞創作之中。而佛教思想的深刻,特別是禅宗的空靈、生動、鮮活,也對他的詩詞創作的境界和藝術都帶來了非常顯著的影響。

  禅宗的不二法門,超越了時空、圓缺、長短、是非、窮通、好惡、愛憎等一系列二元對峙的心理觀念,從而使人獲得澄明甯靜的情感體驗。月有陰晴圓缺,那麼何謂圓何謂缺呢

  有禅師說: “尖時亦不尖,圓時亦不圓。”這就超越了形象。因爲尖圓的相狀只是相對而言的。如果尖時心中沒有圓與他相對照,又何以知其爲尖爲圓呢

  尖圓皆無自性,絕去相待,這才是禅悟的境界。在上面我們講到“,苦谛”,說人生從一開始就沈浸在苦難之中,而李煜一生可謂八苦嘗遍。那麼我們假設李煜在追求現實中,好夢成真,是不是就沒有失望和幻滅了嗎

  希望與失望也是相對而生,有了希望,就有了與之相對待的失望。人生充滿了無休止的希望,一個希望實現了,便會帳然若失,于是一個更大的的希望便取而代之。人生像擺鍾一樣在希望與失望之間作無休止的擺動。因此,緣聚則合,緣散則離,有相聚必有分離,相聚的本身就意味著分離,短暫無常的相俱只能益發令人傷感。這對于李煜來說,這便是他對悲苦、空幻的一生的解脫。何失何得

  何去何從

  何衰何榮

  既然萬物是這樣的運行,那麼凡人只能揚棄聚歡、離合的心理感受,隨緣自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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