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佛教之興起與東方印度
一 東方與西方
印度文明的開拓者,屬于西方移入的阿利安人。印度的每一區域,都曾滲雜了阿利安人的血統;每一思想,都曾受過阿利安傳統文化的熏陶。所以說到印度文化,即無異是廣義的阿利安文化。西元前六世紀前後,阿利安文化在他的擴展過程中,曾遭遇到有力的反抗;東方的非婆羅門主義,如佛教,耆那教等,都脫離傳統的婆羅門教,建立他獨自的文化體系。此東方新宗教的勃興,自有複雜的時地因緣;而非阿利安人(與不純粹的阿利安人)承受西來的文化熏陶,喚醒自覺自尊的精神,要求宗教的種族的思想的平等與自由,實爲此一時代的文化特征。印度文化而影響中國最深切的,即屬于此。 [P16]
「印度的東方」,本爲一不確定的名詞。依『正法念處經』(卷六十七以下)的四分法,印度東方即指東經八十度以東,北回歸線以北的地方。依一般的五分法,東印度僅有今阿薩密、孟加拉、奧裏薩地方。本文,依釋迦時代東方人的看法。印度文明的重心,在恒河流域。恒河發源于雪山的南麓,東南向流到缽邏耶伽,與閻浮那河合流。此二河的上流,即西方阿利安人創開的婆羅門教大成的地方。從此一直向東流,到瞻波以東,又斜向東南流,會合了從西藏來的布拉馬普得拉河,構成世界上最大的叁角洲,流入孟加拉灣。此二河合流,即今孟加拉地方。依佛教的傳說,實爲東方非阿利安文化的孕育地。恒河中流的波羅奈,即現在的貝捺勒斯,可作爲東西的交界處。
二 婆羅門眼中的東方
「婆羅門乎!勿去東方!免與婆羅門之尊嚴有損」!拘羅地方的婆羅門,曾在他們的典籍中,有過這樣的告誡。因爲在西方婆羅門國(即拘羅)的婆羅門看 [P17] 來,東方雖有阿利安人,但已失去血統上的純粹,即曾與東方的土著相混合。如摩竭陀人,毗提诃人,毗舍離人,都不能算是純正的阿利安人。波羅奈以東的民族,含有大量非阿利安的血統。因此,宗教、社會、語言等,都顯出非婆羅門文明的傾向。東方的民族,無論是阿利安、非阿利安,都沒有能像西方阿利安人那樣的尊敬婆羅門。如婆羅門進入東方,必不能維持他無上的尊嚴;最好還是不去。不過,東方情調的印度文明,正在繼長增高,婆羅門也不得不起而追求了。
婆羅門教的叁大教綱,即是「吠陀天啓」、「婆羅門至上」、「祭祀萬能」。印度的東方人,對于吠陀,已缺乏堅強的信念。婆羅門教,以爲吠陀是天(神)啓的,由古代聖者傳述下來。吠陀的語法,即是神的語法,即是阿利安人所用的語言。宗教與語言的密切結合,加強了宗教的信仰。然因阿利安人的散居各處,每與土著民族混合,語言上到處有很大的差別。當時,東方已不能說純粹的梵語,如不能說R而代以L。摩竭陀及毗舍離一帶的方言,近人考證的意見,以爲近于拍拉喀利語;後來又分化爲拍拉喀利語與巴利語等。巴利語是佛教所用的語 [P18] 言;拍拉喀利是耆那教所用的。因到處方言的不同,影響了婆羅門教「吠陀天啓」的權威。約在釋迦時代的前後,西方的婆羅門學者,已注意到此,開始語文的整理工作。如『式叉論』的聲調學,『闡陀論』的音律學,『毗伽羅論』的文法學,『尼祿多論』的吠陀難句釋:從西元前五世紀的耶斯卡開始,到前四世紀的波!1桭你尼大成,種下了後來婆羅門教複興的機運。這即是根據吠陀以來的語法而加以整理完成的雅語。當時,因語言的不同,搖動了吠陀的權威。如佛教,因到處流行,雖不禁止西方信徒的使用雅語,但對于各處的方言,一樣的尊重:「聽隨國音讀誦,但不得違失佛意」(五分律卷二十六)。釋尊與摩竭陀一帶信徒所使用的語文,在西方系(如舍衛城阿臘脾)的信衆看來:「我諸聖者不閑音律,逐句隨文,猶如寫棗置之異器」。(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卷四)。然而這並不是佛教的遺憾,反之,對于雅語成癖的人,要加以呵斥。像闡陀音律的混入佛法,還要加以嚴格的禁止(五分律卷二十等)。語言爲婆羅門教的武器之一,但一到東方,便不能受人的尊重。 [P19]
關于社會的組織,印度西方,依婆羅門四姓的規定,婆羅門至上,爲一最高的特殊階級,他是從梵天口中生的,宗教的權威,支配一切,決定一切。但在東方,四姓的階級,雖也已存在;宗教師婆羅門的地位,卻已被降落,由剎帝利的士族,領導一切。這就是政治與權力第一,宗教與思想,受政治的指導。這一變遷,是社會發展的必然階段;同時也因爲東方的民族複雜。東方的阿利安人,呼吸到東方的空氣,不大願意接受婆羅門的支配。非雅利安人,也一族一村的在各自爲政,且已走向王朝統一的路向。新宗教與新思想,都在東方王朝的愛護下興起,射出反婆羅門教的光芒。就是早一期的奧義書,所有梵我不二論,輪回業感論的教義,也不是婆羅門教傳統學者的産物,而與東方的王朝有關。如『布利哈德奧義書』(六‧二)說:「此義(輪回),直至今日,婆羅門猶未知之,故世界政治之權,歸于剎帝利」。在這樣的社會組織下,婆羅門階級惟有屈服。爲了保持尊嚴,只有不到東方去的一策。
婆羅門教主要的儀式,是祭祀。在『夜柔吠陀』中,已有祭祀萬能的傾向; [P20] 『梵書』的思想更極端。祭祀,主要是犧牲的血祭,這本是漁獵時代的遺製。但在東方,一方面是農業的發達;一方面,愛護生物的思想特別濃厚。所以傳統的血祭,被看作不徹底,看作無意義,甚至看作不道德。「不殺生」已成爲奧義書的德目之一。後來在東方興起的佛教,耆那教,阿耆毗迦外道,都嚴格的禁止殺生。這重視宗教的實質,輕視儀式,與慈悲思想的發達,直接影響到婆羅門的宗教。離去宗教,負宗教專職的婆羅門,也自然受到冷落。東方摩竭陀一帶的文明,有他的特色,無怪乎正統的婆羅門,把摩竭陀一帶,看作異教的地方。
叁 瞻波中心的古印度
恒河下流,東南向流入大海。在恒河西南岸,有瞻波大城,這是古代央伽國的首府。釋尊時代的瞻波,約在現在的Bha^galpur附近。然依『西域記』(卷十),佛世瞻波的億耳因緣等,都被寫在伊爛拿缽伐多國,瞻波還在東面叁百裏的地方。從此向東看,河流,氣候,物産,都適宜于文明的孕育。東方最先出現的 [P21] 象樣民族,傅說在瞻波,這是早在西方阿利安文化未來以前獨自開展的。印度從來就缺乏明確的曆史,何況是古代?何況是向來被西方阿利安人忽略的東方?然依古代東方人的傳說,還能了解東方的大概。如『長阿含』(卷二十二)『世記經』說:「爾時,先造瞻婆城,次造伽屍婆羅奈城,其次造王舍城。……以此因緣,世間便有城郭、郡邑、王所治名」(又見大樓炭經卷六,起世經卷十,起世因本經卷十)。這是佛教所傳的社會發展故事,以爲此世界的城郭,瞻婆城最早,後造伽屍的波羅奈城,到最近才造王舍城。在說明世間初有夫婦的結合時,插入這開始建築房屋的傳說。這當然是印度東方民族所知道的世界,是他們的傳說。這一古代的傳說,不但透示了印度東方文化的孕育地,還說明了古代國族興起的前後。從瞻婆而開展的故事,『西域記』(卷十)的瞻波國中,也有說到:「在昔劫初,人物伊始,野居穴處,未知宮室。後有天女降迹人中,遊殑伽河(即恒河),濯流自媚。感靈有娠。生四子,分王瞻部洲,各擅區宇,建都築邑,封疆劃界。此(瞻波)則一子之國都,瞻部洲諸城之始也」。天女的傳說。是民族 [P22] 起源故事的假托,以說明王族的尊貴。這一傳說,也說明瞻波是城郭的最初建築者。雖然瞻波是四國的一國,但他是城郭的初建者,又將這一故事敘述于瞻波國中,實可以看作:瞻波文化開啓,引起附近城邦的分立。四國爲同母的弟兄,表示四國間血統的同源。此一傳說,直率的以瞻波爲世界城郭的初建者,與西方的文化無關。傳說者的意境中,東方國族,實從瞻波一帶而開發自己的文化,這是東方的傳說。『西域記』的著作雖遲,但這一傳說,最遲在阿恕迦王時代(西元前叁世紀)以前,已經存在,因爲『長阿含』(卷五)的,『典尊經』已有此記載,而且還更爲翔實明白。經中假托梵天王的傳說:「過去久遠時世有王名曰地主,第一太子名曰慈悲」。慈悲太子的登位爲王,得六位大臣的助力不少,因此分封六大臣,總爲七國。「分此閻浮提地以爲七分,……王所治城村邑郡國,皆悉部分」的,是大典尊焰鬘。這一傅說,與西域記大體相同。現在要注意的,是開始分王造城的傳說,尤其是七國七城的偏于東方。雖慈悲王的治地,不知道是七國中的那一國,然依宋施護異譯的『佛說大堅固婆羅門緣起經』所說:「中央 [P23] 境土多人聚處,梨努王(即慈悲Ren!u音譯)居」看來,七國的中央,無疑的是瞻波。現在把七國七城總敘出來,再分別考察他的所在地。七國,如經上說:「檀特伽陵城,阿婆(一作波)布和城,阿盤大天城,鴦伽瞻婆城,數(一作薮)彌薩羅城,西陀路樓城,婆羅伽屍城,盡汝典尊造」。
檀特Dantapura伽陵城Kalin%ga,施護異譯作「迦陵!A噈國捺多布啰城」。伽陵即羯陵伽,確爲古代東方的大國,約擁有今Maha^nadi河流域,延長到南北。阿恕迦王灌頂九年(西前二六0),曾舉兵討伐此國。『西域記』(卷十)說羯陵伽在烏荼國(奧裏薩地方)西南二千多裏。玄奘所見當時的羯陵伽,偏在 Goda^vari^ 河以東,決非古代羯陵伽大國的全部。『正法念處經』(卷六十八)敘述南方諸國的次第,迦陵伽與耽婆婆帝相接。『起世經』等說到古代的王統(參看下節),也總是在怛摩梨多以後,接著說迦陵伽的檀特富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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