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就成了“物亦有性”的理論。朱熹說:“天下無無性之物。蓋有此物,則有此性,無此物則無此性。”又說:“枯槁之物亦有性”,“天下無性外之物。”〖ZW(〗《朱子語類》卷四。〖ZW)〗這些說法,都是從學佛的“無情有性”中發展而來。
朱熹在把人性分爲“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的基礎上,提出了“人心”與“道心”的問題,認爲兩者是對立的。又由此引申出“天理”、“人欲”的理論,也認爲是根本對立的,所謂“存天理、滅人欲”。這一命題雖直接淵源于二程的“存天理、去人欲”之說,但也和佛教的禁欲、去欲思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方面在二程的思想體系裏本來就有佛學思想的因素,另一方面朱熹又在此基礎上有所發揮。朱熹所講的“天理”,即封建的“叁綱五常”和仁、義、禮、智一類的倫理道德規範;而“人欲”則是指人民群衆的生活欲望和正當要求。他把人的一切欲望看做是人生的罪惡,把人們在飲食時“要求美味”也當成人欲加以反對。從而認爲“天理人欲,不容並立”〖ZW(〗《孟子集注》。〖ZW)〗,提出“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的觀點,主張用“天理”去克服“人欲”,要求人們“存天理、滅人欲”〖ZW(〗《朱子語類》卷一叁。〖ZW)〗。這些說法,和佛教的禁欲、去欲思想完全一致。佛教把人生的貪欲看做是産生一切苦的根本原因,也是極大的罪惡,主張“滅貪欲”。如《法華經》說:“諸苦所因,貪欲爲本,苦滅貪欲,無所依止。”佛教還把“不得食肉”作爲戒律之一,認爲“食肉者,斷大慈種”〖ZW(〗《大般涅〖FJF〗NB231〖FJJ〗經
如來性品》。〖ZW)〗。可見朱熹的“滅人欲”和佛教的“滅貪欲”在思想體系上是一個東西。所不同的是佛教要人們“滅貪欲”去追求未來的幸福,而朱熹要人們“滅人欲”,則是爲了保存封建的“叁綱五常”,維護封建的倫理秩序。
從上可以看出,朱熹從各個方面吸取和利用佛學思想,並加以改造,放進他的龐大的哲學體系裏,從而使得他的唯心主義哲學體系,比之在他以前的儒家思想,包括二程的哲學思想,更加趨向嚴密和完整,更加趨向宗教化。因此,以朱熹爲代表的宋明理學的建立,標志著中國儒家思想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
在中國思想發展史上,儒佛兩家思想一直是互相滲透、互相融合的。但是,朱熹在這方面做得比前人更爲出色。他對佛學思想,不是簡單的移用,而是經過了一翻加工改造的功夫。他吸取了佛學中一些重要觀點,摒棄了佛學中與封建倫理道德有抵觸的某些因素。他所建立的龐大的哲學思想體系,可稱是中國思想史上儒佛思想相互交融的經驗總結。爲什麼朱熹在自己的思想體系中會吸取那麼多佛學思想
我認爲除了在政治上迎合當時的統治階級需要外,還有其思想淵源和他本人的特殊條件。
首先,在思想淵源上,儒佛思想的相互滲透,早從佛教傳入中國時就已開始。到魏晉時期,儒佛融通現象已很普遍。在宋代,由于統治階級的提倡和利用,儒佛合流,更成爲一種思想潮流。如宋初張伯端(981—1082年)就在《悟真篇序》中說:“叁教中叁,道乃歸一”,明確提出儒、佛、道叁教“混而同歸”的思想。宋初的佛教大師智圓(976—1022年)也是叁教調和論的積極提倡者,認爲儒、佛、道叁教都是人們治病的良藥,鼎之叁足,缺一不可。就是宋代的一些唯物主義哲學家如張載、王安石等,也都“出入了佛老,並對佛學中的泛神論思想加以利用和改造,以充實他們的唯物主義哲學體系。宋明理學的奠基者周敦頤和二程,在他們的哲學體系裏,也吸收了許多佛學思想。因此,朱熹在建立他的哲學體系時,吸取佛學中某些重要觀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朱熹哲學體系裏,主要是吸取了華嚴宗和禅宗的思想。天臺宗的思想也有一些。在理論方面,似乎吸取華嚴宗“理”、“事”方面的思想較多些 ,但從整個體系看,則是受禅宗的影響更大。例如,朱熹發展了韓愈所提出的道統說,把《尚書
大禹谟》中所講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作了進一步的闡發,認定這十六個字是堯、舜、禹叁聖相傳的道統真傳,即所謂“十六字心傳”。從此儒家就以孔子爲教主,建立了傳法世系。這一套,恐也是受到佛教禅宗的啓發。禅宗南宗自敘菩提達磨以上的傳承,把達磨作爲禅宗第二十八祖,建立了自己宗派的世系。他們有闡發自己宗旨的所謂“十六字真傳”,即“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可見朱熹受禅宗的影響是很大的。其所以如此,亦有其一定的曆史原因。因爲佛教流傳至宋代,已漸趨衰微。只有禅宗一派,不但沒有衰落,反而遍地蔓延,幾乎代表了整個佛教。其原因是由于禅宗逐漸擺脫了印度佛教傳來時的那種依附狀態,走上了中國化的獨立發展道路。它抛棄了印度傳來的戒律和經典,主張不要累世修行,不要大量布施,不要麻煩的宗教儀式,不要背誦經卷,只要堅定自己的主觀信仰,依靠自己的內心,就可解脫成佛。這種“人人皆有佛性”的“佛性論”,和儒家“人皆可以爲堯舜”的:性善論”,在思想體系上逐漸走向一致。加上禅宗的某些禅師公然違背佛教經典,強調孝道是成佛的根本,認爲違反孝道便犯戒律,這與儒家以孝悌爲人之本的倫理學說又完全合拍。這樣,吸收了儒家思想而加以改造過了的佛教禅學,確實和儒家思想更爲接近,有了更多的共同點,在某些方面能夠補充儒家思想之不足。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朱熹才注意吸收禅學中的一些重要思想,以充實他的哲學體系的,也正因爲朱熹善于利用和吸收佛學思想,才使得他的哲學體系更爲細致、嚴密和完整,以致後來被欽定爲官方哲學,在宋以後的元、明、清叁代數百年中,統治著整個思想界。而曾經風靡一時的禅學,宋以後雖繼續流傳,但比起朱熹的哲學來影響已小得多。這也是朱熹哲學所以能代替佛學而居于統治地位的原因之一。
其次,朱熹哲學中吸取那麼多佛學思想,也與他本人的特殊條件有關。明代中葉的黃绾(1477—1551年)曾在《明道篇》中說:“宋儒之學,其入門皆由于禅。”朱熹就是這樣一種人物。從現存的史料看,朱熹是個博學的人,少年時,他既受孔孟之道的熏陶也十分愛慕佛學。他自己曾說:“年十五六時,亦當留心于禅。”〖ZW(〗《朱子語類》卷一○四。〖ZW)〗又說自己曾“出入于釋老者十余年”〖ZW(〗《朱文公文集》卷叁八,《答江無適》。〖ZW)〗,“馳心空妙之域者二十余年”〖ZW(〗同上書,《答薜垅》。〖ZW)〗。他還說過:“喜于釋氏之說,蓋常師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之矣。”〖ZW(〗《朱文公文集》卷叁○,《答江尚書》〖ZW)〗這說明他在少年時確實跟人學過佛學,並有一定愛好。相傳朱熹在十九歲(1148年)考進士時,行李中攜帶的只有《大慧語錄》一冊〖ZW(〗尤〖FJF〗NF86C〖FJJ〗:《大慧普覺禅師語錄序》。〖ZW)〗。他自己也說過,那年考試是用一位禅僧的思想做文章“試官”爲他“說動”了,“遂得舉”〖ZW(〗《朱子語類》卷一○四。〖ZW)〗。此外,他老師李侗也曾對友人羅博文談起,朱熹曾跟隨過當時名僧大慧宗杲的高徒謙開善學過佛學。李說;“渠初從謙開善處下功夫來,故皆就裏面體認。”〖ZW(〗缪天授:《宋元學案》序。〖ZW)〗謙開善當即是朱熹赴考時用其思想做文章的僧人,故從其學習佛學有一定根據。據說他還參見過大慧宗杲。總之,朱熹在少年時代確曾醉心于佛學,只是在從學李侗之後,才改崇儒學的,他自己講,“某少年未有知,亦曾學禅,只李先生極言其不是。後來考究……畢竟佛學無是處”〖ZW(〗《朱子語類》卷一○四。〖ZW)〗。實際上朱熹受學李侗,改崇儒學,也只是表面上的更換,骨子裏佛學思想仍使他念念不忘。表現在他的著作裏,常用佛學來比擬儒學,而且對佛學繼續有研究。直到晚年,他還涉獵佛書,好談禅學。《語類》裏記載:“先生問書昌:子好說禅,何不試說一上
壽昌曰:明眼人難謾。先生曰:我則異于是,越明眼底,越當面謾他。〖ZW(〗《朱子語類》卷一一八。〖ZW)〗”其時朱熹年已五十七,尚流露出對禅學的興趣。可見朱熹與佛學,始終有著不解之緣。尤其是禅學,對他以後在理學方面的研究有很大影響。因此在他的哲學體系中,始終擺脫不了禅學的羁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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