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與大自然散筆
趙延齡
天下名山僧占多
佛教徒的傳道和修行之所多建在名山勝景的大自然懷抱中,以致有“天下名山僧占多”之稱。峨嵋、五臺、普陀、九華自不必說,即使是鬧市內的寺院,也是“禅房花木深”。今舉北京的法源寺爲例:
這裏庭院深深,非常沈邃,進得寺來,但覺濃蔭覆蓋,一片綠海。花木種類紛繁,數說不清,應該修一部《法源寺花木譜》的。那些花木,古老的植于唐代,宋元明清都有增補,以達近時。枯榮盛衰有很多變化,也需要修一部《法源寺花木史》的。
這裏的花木,除了普遍的繁盛以外,每個時期都有一個觀賞中心。早先是海棠時代,其次是牡丹時代,最後是丁香時代,由民國到今天,丁香時代還沒有過去。
法源寺的丁香馳名遐迩,算來豈只百年。早先在寺內鍾鼓樓、愍忠臺一帶,種白丁香百余株;齋堂旁院、方丈前院種紫丁香數株,多年以來別的花時有盛衰,只是丁香一直繁榮。今天雖然未加統計,總有幾百株。盛開時候,密集成圓錐花序,香氣濃郁,飄揚數裏。清代常有詩人相約聚集在這裏,舉行“丁香大會”。一九二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印度詩人泰戈爾,由我國新詩人徐志摩作陪來賞丁香,繼續了這個傳統佳話。
以上所引,見張友鸾的《禅房花木深》一文。這裏僅就北京法源寺爲例而言。佛教熱愛大自然,重視自然美育的作用,自古以來就是如此,這在《洛陽伽藍記》中多有談及。如記法雲寺說:“伽藍之內,花果蔚茂,芳草蔓合,嘉木被庭。”記雲凝寺說:“竹柏成林,實是淨行息 心所也。”古時又有佛教徒雲遊四海拜谒名山的習慣。在《廬山諸道人遊石門詩序》中詳述了隆安四年(公元400年)春,以釋法師(可能爲慧遠和尚)爲首的叁十余名佛教徒的廬山石門之遊。
佛教爲什麼這樣熱愛大自然和重視自然美的教育作用呢
佛只是求智
佛教不信天、不信神,而相信命運可以自己掌握。佛教認爲:“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明朝雲谷禅師語)因此,“命運由我不由人”。所以章太炎先生說:“試看“佛陀”、“菩提”這種名號,譯來原是“覺”字;“般若”譯來原是“智”字。一切大乘的目的,無非是“斷所知障”,“成就一切智者”,分明是求智的意思,斷不是立一個宗教,勸人信仰。細想釋迦牟尼的本意,只是求智,所以要發明一種最高的哲理出來。”
釋迦牟尼佛進行了45年的傳道活動,他在不同場合,針對不同的對象,采用不同的講授方式,所以他也是一個大教育家;在兩千五百年前他就認識到了“十方虛空無有窮盡,世界國土不可限量”,以“叁千大千世界”爲喻的宇宙之浩大,而認識到一杯清水中有八萬四千條生命,所以他又是超科學的科學家;他對人生認識之透徹,對社會期望之美好,是無 與倫比的,因此,他不但是超科學的自然科學家,也是一個偉大的社會科學家;……
得大美感、大快樂的釋迦牟尼佛
要談中國的佛教,就不能不談到禅宗;要談禅宗,就不能不談到禅。因爲“中國佛教界有一個傳統說法,人們常把禅宗作爲中國佛教的代名詞。實際上如果深入地考察一下禅宗的思想,人們又會發現禅宗思想幾乎整個是佛性思想。”(賴永海:《中國佛性論》第4頁)慧遠大師說:“佛性是佛的本性。”釋迦牟尼佛是大徹大悟之時成佛的,那麼佛的本性就是人人所具有的大徹大悟之智慧。
釋迦牟尼佛究竟證悟到了什麼呢
星雲大師在《佛陀的宗教體驗》中講:“佛陀感到過去的人和事都清晰地浮在眼前,曆史上的種種都曆曆如繪地展示在眼前;過去、現在、未來並不是截然不同的叁個階段,時光流年被一條細長的環索綿綿密密地聯綴在一起,原來無始無終的時間是在當下的一念,這一念之下已具足了叁千大千的光風霁月。這說明佛陀的修證已經超越了時間的限製,佛的法身存在于一切時中;佛陀感受到遠近的世界慢慢地向他靠攏而來,山河大地在他的眼前散發出五彩的光芒。……佛陀覺悟到我和一切的人類、萬物原來沒有對待、差別,雖是草木砂石,也具有菩提道種,皆爲平常。佛陀發震撼古今的宣言說:“奇哉,奇哉,一切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師智、皆得顯現。””這就是“一切衆生皆有佛性”之來由。而佛性是永恒的。
“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打坐入定,精進修行。所修的內容就是把自己心中原本具有的智慧光明,來個回光返照,徹悟心源。也就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靈光獨耀,湛寂澄清的境界。……到了煩惱斷盡,智慧圓滿的時刻,把心中的黑暗完全消滅了,心中的智慧光明完全顯現出來了。定功現前,機緣成熟,因此看到天上一 顆明星出現,觸景會心,刹那間頓然大悟。”(明旸法師:《佛法概要》第16頁)釋迦牟尼佛修的內容即是“禅”。學禅之目的是“頓悟”,是瞬刻間達到永恒。也就是在某種條件和環境下,這條件和環境恰恰與自己所追求的境界相契合,便突然在契合的一刹那間超越了時間和空間,了知了因果和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到達了彼岸,實現了永恒,如星雲大師所描繪地佛陀得道時的情景一樣。
寒潭清水,皓月當空
通過上述可知,禅並非宗教,而是一種特殊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不是用概念和邏輯推理來論證,而是以個體的直觀感受來體驗。這種直觀感受既非有意識,又非純粹無意識,既非泯滅思慮,又非念念不忘。用佛家喻說:“正象那寒潭清水皓月當空那樣惺惺寂寂,寂寂惺惺。寒潭清水,是寂靜無波,寂而常照的境界;皓月當空,清光皎潔,這是照而常寂的境界。”(明旸法師:《佛法概要》第16頁)李澤厚說:“禅接著莊、玄,通過哲學宣講了種種最高境界或層次,其實倒正是美學的普遍規律。”(李澤厚:《華夏美學》第169頁)
禅的這種境界,正好與大自然相契。自然界的花開葉落、雲飛水流、秋月春風、鳥翔魚遊等等自然現象,他們的活動本是無意識的、無目的,但又好象是有意識的、有目的的;好象是短暫的,卻又是永恒的。所以習禅者大都利用大自然這一美妙的環境進行修養,許多人通過大自然的啓迪得到證悟。
宋朝有一比丘尼作《詠梅》詩說:“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她是見到梅花而豁然悟道的。見梅花可以悟道,見桃花當然也可以悟道。古時福州靈雲寺裏有個志勤禅師,平時苦心參悟,不留心周圍事物的變化。一年春天,寺裏桃花開得正好,當他走進庭院時,被那光彩照人的桃花給愣住了。他想,桃花開得這樣好,往年我怎麼不知道呢
這一愣,以前苦心參悟的問題忽然貫通。因而寫詩道:“叁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古時候的香岩禅師,則是聽到撲竹聲而悟道的。他說:“撲竹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釋迦牟尼佛夜觀明星而大徹大悟,他從“青山翠碧中體悟到了佛性真如;從溪澗的涓流裏他證悟到無我的真谛,感受到了生命的永恒。”(星雲大師:《佛陀的宗教體驗》)
以上所舉曆史上禅師悟道之例,都是和大自然有直接關系的,所以大自然之美,不僅淨化了他們的靈魂,陶冶了他們性情,而且是使他們得到證悟的直接條件。
青青翠竹,郁郁黃花
圓瑛大師在參禅修定時曾說:“悟桐葉落始如秋,佛法休抛世法求,消息不須旁處覓,直于落處見根由”。意思是說:世法裏包含著佛法,不要離開人世間之法去追求超凡的佛法;葉落之處,就是根的所在,世法與佛法的關系也是如此。但是,大自然比社會生活更符合于禅的旨趣,禅的旨趣更契合于自然。大珠慧海禅師說:“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他在翠竹中見到了永恒的佛性,在黃花中找到了大智慧。
佛教說釋迦牟尼佛有叁身:法身、報身、應身。“法身是理的積聚,就是積聚真如妙理爲身。真如是圓滿清淨,遍一切處。法身是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印度語謂毗盧遮那,意譯爲遍一切處,清淨法身猶如虛空一樣的圓滿周遍十方世界。”(明旸法師:《佛法概要》第36頁)也就是說,佛的法身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是一切事物中永恒的存在,因此說“青青翠竹,盡是法身。”般若,是大智慧的意思。大智慧也和佛的法身一樣,存在于萬物之中,所以說“郁郁黃花,無非般若。”般若法身無二無別。
釋迦牟尼的真如法身,既然融于整個宇宙萬物之中,因此要獲取法身就要觀照一切,在這裏,任何語言都是不起作用的。經上說:“法身無思無慮,無相無作,無憶無念,淨妙無緣,無有文字,亦無言說,不可顯示。”這清楚地說明,要人直觀地去體驗,只有在這直觀的體驗中才能見到佛的法身。
晚唐時有一位非常出名的高僧,這便是趙州的從谂禅師。有一比丘問他:“如何是祖師西來意(什麼是禅的深旨大義)
”師答:“庭前柏樹子。”比丘說:“和尚,莫將境示人(意思是不要用境物給我打比)。”師曰:“我沒將境示人。”比丘又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師答:“庭前柏樹子。”比丘莫名其妙地走了。禅的體驗,是絕對否定一般的分別意識的,不容許絲毫的分辨意識在內。禅的深旨大義是什麼
那麼你從庭前柏樹子證悟好了。
爲什麼柏樹子是禅的深旨大義呢
又要從頭問起:“禅是什麼
禅就是佛。佛是什麼
佛就是如來。如來是什麼
如來就是如其本來。把你的心態恢複到父母未生前的本來心態時,你會當下豁然,更無可疑。”(耕雲先生:《禅的基本內涵》)而一切的種子正如人在父母未生前的心態。一粒種子確確實實是一個宇宙。父母未生前的心態就是“本心”,就是“心的原態”,也就是“本來”。如果把思維靜慮到“心的原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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