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會豁然而悟,達到彼岸。因此,種子就是原始心態的具體形象。如果有人非要問:“原始心態是什麼
”答曰:“庭前柏樹子。”因爲這一層只有自己在實踐當中去體驗,別人是替代不了的。
古時候有位智閑禅師,學問非常博深。一日他去訪問藥山禅師。藥山禅師問他:“什麼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智閑禅師不能回答。這就是說,這一問題是經書上所沒有的。所以他回去盡焚所藏經書,到南陽去種地。當他在鋤地時,鋤頭碰到瓦礫,便將瓦礫拾起來,並隨手扔出去,正好碰在竹子上,铿然一聲作響,使智閑禅師頓悟。他說:“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智閑禅師在這一擊中不僅悟到了,而且也親身體驗到了“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也就是說,在這一擊聲中,智閑禅師忘卻了一切,而顯露出“原始心態”。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禅是無我的天地,當你心中尚有一絲憑藉的時候,便無法與禅相接。
唐朝詩人常建,在《題破山寺後禅院》一詩中寫道:“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禅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籁此俱寂,惟聞鍾磬音。”人處在如此清幽寂靜的大自然中,不但能使性情得到陶冶,而且也使思維得到淨化;而大自然環境的清幽寂靜,使修禅者容易靜慮。靜慮,是進入禅的首要條件。
真的藝術,到處都有
夏丐尊在《子恺漫畫序》中說:“藝術的生活原是觀照享樂的生活,在這一點上,藝術和宗教實有同一的歸趨。凡爲實例或成見所束縛,不能把日常生活咀嚼玩味的,都是與藝術無緣的人。真的藝術,不限在詩裏,也不限在畫裏,到處都有,隨時可得。能把它捕捉了用文字表現的是詩人,用形及五彩表現的是畫家。不會做詩,不會作畫,也不要緊,只要對生活有觀照玩味的能力,無論如何都能有權去享受藝術之神的恩寵。否則雖自是爲詩人畫家,仍是俗物。”夏丐尊的這一段議論,有著濃厚的禅味。真正修禅的人是熱愛生活的人:“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修禅之人,在生活中體驗證悟到佛性的存在;而藝術家則在生活中體驗把握事物的美。修禅之人從萬物皆有佛性去觀照萬物,就會發現萬物都具有靈性;藝術家從美的角度去體察萬物,就會發現萬物都有著美。因此,修禅之人和藝術家在生活之中是享樂不盡的。
林清玄在《禅的平凡與不平凡--序蔡志忠的〈曹溪的佛唱--六祖壇經〉》一文中說:“禅對中國人有一種特別親切的力量,它在某個層次上超越了宗教。”“我們甚至可以說:一切事物達到了創造力的高峰,多少都表現了禅意。當然這些還不是禅的真實,卻已是令人動容贊歎了。”人被美的景物所極度吸引之時,都有物我俱忘的體驗。古今中外,例子很多,這裏略舉一二:
其一:蘇東坡在一首談文與可畫竹的詩中寫道:“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其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
其二:南宋羅大經說:“曾雲巢無疑,工繪草蟲,年邁愈精。余嘗問:其有所傳乎
無疑笑曰:是其有法可傳哉!某少年時取草蟲籠而視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夏就草地之間視之,于是乎得其天性;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爲草蟲耶,草蟲爲我耶。此與造化生物之機緘蓋無以異,豈有可傳之法哉。”
其叁:國畫大師賀天健,在他的《學畫山水過程自述》一書中談到:“有一天我坐在凳上看石筍峰,……這時我的確凝了神,“物我俱忘”了,在這時我正想那山石的美,它怎麼這樣耐人尋味啊!就這樣聯想到造化的神秘了。我恍然大悟,我今天才和造化接觸到啊!這是我與造化接觸的第一次。
有一次,我在江陰的峨嵋嘴那裏,坐在一塊小石頭上向東看去,沓遠而窈冥,但覺浩浩瀚瀚不得其象,洪流滾滾,大江橫在我前,其勢漫衍,我看呆了,這時只覺得天地間沒有我在,我太渺小了,但我的胸中覺得非常開朗,非常空曠,什麼都沒有,是不是我已變成了海了
是不是我已經變成了江了
江啊海啊,賀天健啊,這時我真難分難解。此我和造化接觸之二。
有一次我在江山縣進入福建的路上,忽然擡頭看見叁片大石,摩天蕩日地挺立雲煙之中,我不禁大叫起來,天地間有這種奇峰啊!我呆住了。……我臥在地上看,這時也忘記了我,只覺得我要畫它還是它要畫我,我又難解難分了。這是叁。
“隔了幾天我又在金山上塔裏遇到大風雨,看見浩浩蕩蕩的烏雲,結成了一個大陣,從西南的江天之間奔馳而來,那時候的狂風大雨也從那邊吹過來,江裏的驚濤駭浪也隨之而起,……頓時也不知道我在哪裏,真不知道我是怎樣一件東西了!這是我和造化接觸到的第四次。”
修禅之人在參禅的過程中,都出現“物我俱忘”的現象,因此李澤厚說:“禅宗強調感性即超越、瞬刻可永恒,因之更著重就在這個動的普遍現象中領悟,去達到那永恒不動的靜的本體,從而飛躍地進入佛我同一、物我雙忘、宇宙與心靈融合一體的那種異常奇妙、美麗、愉快、神秘的精神境界。這,也就是所謂“禅意”,”所以“一切事物達到了創造力的高峰,多少都表現了禅意。”進入物我雙忘、宇宙與心靈融合爲一體的時候,也正是人超越了自我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時間和空間的差異都已消失;在這個時候也是得大美感、大快樂的時候。李澤厚說的“感性即超越”的“感性”,必須達到這種境界時才算超越,不然就不是超越。大自然之美和藝術之美,最能把人引入這樣的境界。藝術家在追求美妙而脫俗的意境時,便可以直達這樣的境界。從以上所舉的例子,也可以看出大自然和藝術在進入“禅意”的作用。我們再看看王維的詩。
被稱爲詩佛的王維,他的許多詩都充滿了禅意。“王維詩就風格意蘊稱之爲佛;以叁國鼎立之觀,乃占吳國風韻,得地利田園之美;以叁才觀照則充滿人性的超越;以真善美鑒析,則是美的化身。”(普疑華:《中國寫作美學》第397頁)此論十分確切,也只有真正懂得王維其人、其詩的人,才能出此論。清人王漁洋說:“辋川絕句,字字入禅”,而其《辛夷鳴》被奉爲入禅之作:“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李澤厚說:“蘇轼說王維的詩是“詩中有畫”,王維的畫是“畫中有詩”。前者正是這種凝凍,即所謂“凝神于景”,“心入于境”,心靈與自然合爲一體,在自然中得到了停歇,心似乎消失了,只有大自然的紛爛美麗,景色如畫。後者則是這種超越,即所謂“超然心悟”,“象外之象”,紛繁流走的自然景色展示的,卻是永恒不朽的本體存在,即那充滿著情感又似乎沒有任何情感的本體的詩。而這,也就是“無心”、“無念”而與自然合爲一的“禅意”。如果剝去這“禅意”的宗教信仰因素,它實質上不正是非理知思辯、非狂熱信仰的審美觀照,即我稱之爲“悅神”層次的美感愉快麼
它是感性的,並停留、徘徊在感性之中,然而同時卻又超越了感性。”
不獨王維對“禅意”有所追求,香山居士(白居易)、六一居士(歐陽修)、東坡居士(蘇轼)、易安居士(李清照)、柳泉居士(蒲松齡)等,都對禅有濃厚的興趣,他們把追求到的“禅意”都融于他們的作品之中,而這些有“禅意”的作品,也大都是借大自然之美來表達的,可見大自然之美,是直接與禅相通的。
大腦是宇宙的一個縮影
宇宙全息論者指出:“宇宙的每一部分都潛在著宇宙整體的信息,因而也是一個小宇宙、小整體。這種全息整體性仿佛是宇宙的美學原則:每一部分必須同時也是一個整體才是美的,整體性體現了宇宙之美。”(王存臻、嚴春友:《宇宙統一科學》第138頁)而“作爲人類精神載體的大腦是宇宙的一部分,根據宇宙全息統一論,它也必定包含了宇宙整體的全部信息,與宇宙整體是統一的,是宇宙的一個縮影。”(《同上》第162頁)
人是以往全部宇宙的産物,因此人腦中的“宇宙整體的全部信息”,不只包括現在,而且也包括所有的過去和未來。這一點,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曾談到過。他說:“在精神病理學與夢作用之研究中,我們找到了許多證明。……意識一般都非常強烈、集中,而且是過渡的,其方向集中于目前;此外,它的範圍只限于可代表一個幾十年之經驗的材料而已,其所記憶的都很有限,……然而潛意識的情況可就大大不同了。它不集中、不強烈,只是模模糊糊;它包羅萬象,異常矛盾;尤有進者,除了許多無數的高超見地之外,它亦是一大堆人類代代相傳下來的遺傳因素,而人種之不同便是經由這些因素促成的。假如我們把潛意識加以擬人化,我們其實可稱之爲是一位集兩性之特征于一身,超越青春與老年、生與死,甚至握有人類一兩百萬年經驗于手中,幾乎是一位不朽的集體人。倘若象這樣的一位人存在的話,他一定是一位超脫了變化者;現在對他而言,和耶稣誕生前一百世紀中之任何一年沒有什麼差別;他一定是位作古老夢者,而且由于他的豐富經驗,他一定會成爲一位天下無雙的預言家。他的生命將會超越個人、家族、部族與人類的壽命,……。”從榮格這一段的對潛意識描繪中,我們不難聯想到佛性;也不難理解人的本能或者“無意識”是生命,或者說是宇宙進化在人身上逐漸積澱爲潛意識的結果。因此,潛意識俱有超凡的功能。
夢是潛意識或無意識思維的一種方式,所以夢也俱有超凡的能力。古今中外的例子很多:“德國化學家凱庫勒在夢中發現苯環的化學結構”。“古德伊爾長期研究橡膠硫化法的問題,在夢中一個陌生人建議他在橡脫中加上硫磺,他依著做了,果然獲得成功。笛卡爾自己說,關于數學和物理學方面的一些發現,是在一個晚上做的叁個不連貫的夢中構想出來的。維納在夢中創立了“配位化學”。羅紮諾夫在夢中創造了留聲機的蠟製圓筒。馬賽尼斯在夢中發觀多種超導體。班廷發明胰島素,利維發現從神經向肌肉傳導刺激的機製,都是在夢中完成的。諾貝爾獎金的獲得者馮謝特.果伊格伊,在回答他的創造性思想是怎樣出現時說:“當我清晨叁、四點鍾醒來時,大腦做了大量的潛意識的工作,而正是通過這種途徑解決了很多問題。””“許多文藝家也在夢中創作出作品。意大利提琴家塔提尼,有一天晚上夢見自己給魔鬼一把小提琴,魔鬼演奏了一首優美的樂曲片斷。塔提尼醒來後立即寫下了動人的名曲《魔鬼的顫音》。德國歌劇作家瓦格納,于朦胧中創作了《歌唱大師》和《萊茵的黃金》的部分樂章。俄國作家斯特拉文斯基的一些樂曲是在夢中寫成的。海頓和莫紮特的創作都利用過睡眠中的思維和其它無意識思維。”(陸一帆:《文藝心理學》第131-132頁。)潛意識不但有非凡的創造力,而且對人身體來說表現出神奇的力量和功能,一些夢遊者的夢遊行動便可以證明這一點。
潛意識的超凡功能,人類不但早已發現,而且在獲取潛意識方面已經取得了許多方法和經驗。現今的微觀科學和宏觀科學都證明“宇宙全息統一論”是正確的,或確切點說“宇宙全息統一論”是建立在其基礎之上的。在中國削弱顯態信息和顯化潛在信息的辦法,除各家氣功外,還有佛家的“參禅”,“禅定”便可達到此目的。
人的顯意識在無休止的活動著,有如洪水泛濫四處奔流,只有用“禅定”的功夫逐漸來平息這些滾滾的波濤,使之成爲碧波蕩漾或涓涓細流,最後使之歸于風平浪靜或寒潭月影。在進入“禅定”狀態時,神經系統幾乎停止了工作,而如同“死”過去一般,這時潛意識才開始活躍,潛在信息才顯現出來。等到潛在信息完全顯現,大腦原來的潛意識的潛在信息便和整個宇宙的全部信息接通,這時整個宇宙會突然呈現在你的面前,尤如釋迦牟尼佛悟道時的情景。
釋迦牟尼佛證悟到的現象,是“宇宙全息論”的一個典型實例;而“宇宙全息論”的理論,恰好說明釋迦牟尼佛的悟道成佛並不荒誕,禅的境界並不虛妄。
調動潛意識的辦法
參禅者,或苦思、或冥想、或返觀、或心注一境等,皆是誘發潛意識的好方法。宇宙全息論者談“超越冥想法”時說:“人腦中所包含的宇宙信息,是一種處于低能級狀態的信息,這些信息深深地潛在著,要使他們顯化出來,就必須提高人腦與宇宙的全息度,即使人腦和宇宙在較高能級上全息對應。“超越冥想法”是提高人腦和宇宙全息度的一種有效方法,通過這種方法,人腦潛意識場和宇宙潛意識場發生全息共振,通過全息共振效應,使人腦獲得了更多的潛意識能,從而使人腦中的潛意識信息發生了能級躍遷,即由低能級躍上了高能級,從而得以顯化。”(王存臻、嚴春友:《宇宙統一科學》第283頁)而清幽靜寂的大自然之美,可以使修禅者易于冥想、返觀、心注一境和苦思,而“人腦潛意識場和宇宙潛意識場發生全息共振”說,則說明了爲什麼大自然與禅有更多的契機。
佛教認爲人的身體是從大自然而來,是地、水、火、風四大和合而成。“一切地、水是我先身;一切風、火是我本體。”所以人的本身並不實在,死後還歸于大自然。因此,佛家認爲大自然和人本是一體的,而不是對立的。人在“一念不起”之時,就回歸了“原始心態”,在這時沒有了時間、沒有了空間,他自己便是時間、便是空間。“一念不起”之時,主體完全消失,和大自然融爲一體,達到了“天人合一”,這樣就進入了“禅意”。因此,佛家熱愛大自然也就不足爲怪了。
後記
這篇東西,是稍加系統化了的讀書筆記,因爲是信手寫來故稱散筆;它想說明的是禅與大自然之關系,但對此問題我並沒有時間去深入探討,故多以引證來表達自己的觀點。近來被“宇宙全息論”所吸引,因此,想以“宇宙全息論”的觀點來說明“禅與大自然之關系”,本文所談是耶非耶,自己不敢肯定,只是把此想法寫出,以期求教于同好者。
禅刊 1993年度第叁期
《禅與大自然散筆(趙延齡)》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