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微”,火候已熟時,指示其“參承”雪峰,目的很明確。一是陳尊宿年已近百,來日無多,難以對雲門大師進一步關照,加之陳尊宿又是一位不欲領徒嗣己的頭陀僧(自歸睦州居室,織蒲鞋以養母以來,再未曾住院領衆)。更重要的是,當時雪峰門庭宏大,既已受朝廷賜號賜紫,又得地方實力人物王審之(五代時割據福建爲閩王)的擁護,這樣的道場,有利于雲門大師日後的發展。最主要的是,陳尊宿對雪峰義存的禅風也是尊重的,當時德山—雪峰的禅道傳遍天下,陳尊宿自然心中有數。要知道,雲門大師在睦州的這幾年間,雪峰義存禅師因福建內亂而受吳越僧俗之請,遊曆于靈隱、天臺、阿育王等寺。對雪峰禅師的言行,陳尊宿應是在暗中觀察,當雪峰歸閩時,方指示雲門大師往參,可以說是極爲得體。以缜密無痕的雪峰禅道來磨砺初入門徑的雲門大師,可以說是極佳的安排。
雲門大師于唐昭宗乾甯元年(894)叁十一歲(虛歲)之時,辭別了陳尊宿前往福建雪峰。此時雪峰義存禅師七十叁歲,剛好遊曆吳越歸來,並遷寺于雪峰陳洋塔院(新寺剛好建成),這就是後來著名的廣福禅院。雲門大師一到雪峰,作略便與一般行腳參訪的禅僧大不一樣。《雲門廣錄·遊方遺錄》載:
師到雪峰莊,見一僧。師問:“上座今日上山去那?”僧雲:“是。”師雲:“寄一則因緣問堂頭和尚,只是不得道是別人語。”僧雲:“得。”師雲:“上座到山中,見和尚上堂,衆才集,便出,握腕立地,雲:“這老漢項上鐵枷何不脫卻!””其僧一依師教。
雪峰見這僧與麼道,便下座攔胸把住其僧雲:“速道!速道!”僧無對。雪峰托開,雲:“不是汝語。”僧雲:“是某甲語。”雪峰雲:“侍者將繩棒來。”僧雲:“不是某語,是莊上一浙中上座,教某甲來道。”雪峰雲:“大衆,去莊上迎取五百人善知識來。”
師次日上山,雪峰才見便雲:“因什麼得到與麼地?”師乃低頭,從茲契合。
這段記錄與《雪峰語錄》和《五燈會元》相同,而《祖堂集》和《景德傳燈錄》皆略去不載。從這段公案中,可以看出雲門大師非常的氣象和過人的膽魄。前來拜師,不親自上山禮拜而托人代語,已是不敬,而所代之語竟是“老漢項上鐵枷何不脫卻”,這是求學之語還是爲師之語?考雪峰禅師門下衆多弟子,沒有一位敢在初次見面之時作如是之說(玄沙師備禅師在後來才有“臨機不讓師”的膽識)。而“握腕立地”,更是一副倨傲的模樣。雪峰是過來人,且身經百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前抓著那代話之僧,要他:“速道!速道!”那僧立即現出了原形,並在“繩棒”的威脅下供出了那位“浙中上座”。雪峰禅師不愧是當時的第一宗師,從這曲折中立即知道來者是“五百人善知識”(當時能聚衆五百的寺廟和禅師並不多見,可以說是極高的贊譽),並令寺中的僧衆前去迎接。這也是雪峰門下衆多弟子未獲之殊榮。
雲門大師于次日,在衆多僧衆的簇擁下上了雪峰,雪峰禅師見他僅爲叁十歲的青年,心中自然歡喜,但卻不動聲色地問:“因什麼得到與麼地?”這話看似平淡,卻有陷虎之機,不知有多少禅者在這裏敗下陣來。而雲門大師卻不接話,也不答語,只是順從地低下了頭。在這裏,一切語言都是多余的,一涉語言,極有可能被雪峰禅師亂棒打出。無語,則雪峰禅師無以窺其破綻;低頭,表示順從,巧妙地表達了拜師和親近之意。也就是這樣,雲門大師和雪峰禅師“從茲契合”。這簡直是重演岩頭全豁禅師初參德山的那一幕:
(岩頭)後參德山和尚,執坐具上法堂瞻視,德山曰:“作麼!”師咄之。德山曰:“老僧過在什麼處?”師曰:“兩重公案。”乃下參堂。德山曰:“遮個阿師稍似個行腳人。”
至來日上問訊,德山曰:“阇黎是昨日新到否?”曰:“是。”德山曰:“什麼處學得遮個虛頭來?”師曰:“全豁終不自謾。”德山曰:“他後不得孤負老僧。”
他日參師,入方丈門側身問:“是凡是聖?”德山喝,師禮拜。
第叁部分 5.“溫研積稔”
雪峰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其師德山和其兄(應爲其弟,因爲岩頭小雪峰六歲)岩頭。他是和岩頭、欽山一起參德山的,對這一幕可以說記憶猶新。雲門大師的舉措酷似當年的岩頭全豁禅師,氣勢似還勝過一籌,且又不失凝重,這也是勝過岩頭之處,雪峰心裏怎能不歡喜。所以雲門大師在雪峰不過一年左右,便“溫研積稔”,禅宗底蘊和見地都成熟了,雪峰遂“密以宗印付師”。這樣,雲門大師便繼承了雪峰的法脈,而且具有傳法的資格了。禅宗最重法統的傳承,若沒有這樣的傳承,便沒有開山傳法的資格,這也是各種燈錄重視西天二十八祖、東土六祖和青原南嶽兩系數十代心印傳承的原因。
雲門大師在雪峰是怎樣“溫研積稔”的呢?在《雲門廣錄·遊方遺錄》和《雪峰語錄》中有如下數則:
師(雪峰)示衆雲:“南山有一條鼈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慧棱)雲:“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雲門以拄扙,撺向師前,作怕勢,開口吐舌。
宗師上堂,示機接人,出語往往難以捉摸,出人意外。參學之人若去思議蔔度,思量去解謎底,就如長慶所說“喪身失命”了。
雲門大師與雪峰心心相印,假戲真做,聲情並茂,應機明顯勝過長慶一籌。再看:
師(雪峰)有時雲:“叁世諸佛向火焰裏轉大*輪。”時雲門侍立次,雲:“火焰爲叁世諸佛說法,叁世諸佛立地聽。”
這是無我無法,無賓無主,無聖無凡的境界,雪峰和雲門的這段對話,不知爲多少參禅者拭亮了眼睛。再看:
師(雲門)在雪峰,與長慶西院(時長慶慧棱任雪峰西院執事)商量。雪峰上堂,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抛向面來,漆桶不會,打鼓普請看。”西院問師:“雪峰與麼道,還有出頭不得處麼?”師雲:“有。”院雲:“作麼生是出頭不得處?”師雲:“不可總作野狐精見解也。”又雲:“狼籍不少。”又雲:“七曜麗天。”又雲:“南閻浮提,北郁單越。”
這是雲門大師和長慶慧棱一起討論雪峰禅師那段著名的“上堂語”,譯成現代語言就是,“把整個世界捏撮起來,不過粟米粒般大小,放在你們面前,可惜你們都是瞎子,看不見。算了吧,還是擊鼓,都上山勞動去吧,那時或可有所體會”。長慶慧棱是雪峰門下嫡傳弟子,故以雪峰此語與雲門大師“商量”——或是請教,或是勘驗。慧棱說:“老和尚如是說,還有出頭不得之處嗎?”雲門大師說:“有!”慧棱又問:“哪裏是出頭不得之處呢?”雲門大師的回答滴水不漏,他說:“總不可作野狐禅的見解去領會吧?”慧棱再追問,雲門大師又說:“狼籍不少——怎麼如此麻煩呢?”慧棱繼續追問,雲門大師又說:“七曜麗天——金木水火土五星加上日月爲七曜,在天上明明白白,只有瞎子看不見。”慧棱再一次追問,雲門大師又說:“南閻浮提,北郁單越——南北東西四大部洲不是都在腳下嗎!”
師一日與長慶舉趙州無賓主話,“雪峰當時與一踏,作麼生?”師雲:“某甲不與麼。”慶雲:“你作麼生?”師雲:“石橋在向北。”
有人曾以趙州禅師“無賓主話”公案來請教雪峰禅師,雪峰不語,只是用腳踏了一下地作爲回答。長慶問雲門大師其中之意,雲門大師說:“若是我,則不如此回答。”長慶又問:“你當怎麼回答呢?”雲門大師說:“趙州石橋,自然在北方。”賓主是二,禅宗並不停留在義理上而是身體力行,雖無賓主,又賓主曆然,故雪峰用一踏表示,雲門大師則用“石橋在向北”表示。在這裏,能說無賓主嗎,能說有賓主嗎?
師與長慶舉石鞏接叁平話。師雲:“作麼生道,免得石鞏喚作半個聖人?”慶雲:“若不還價,爭辨真僞?”師雲:“入水見長人。”
石鞏慧藏禅師是馬祖的弟子,叁平義忠禅師是石頭大師的再傳弟子。“石鞏張弓”是禅宗內著名公案。
叁平初參石鞏,鞏才見來便作彎弓勢雲:“看箭!”叁平撥開胸雲:“此是殺人箭,活人箭又作麼生?”鞏彈弓弦叁下,叁平便禮拜。鞏曰:“叁十年張弓架箭,只射得半個聖人。”遂拗折弓箭。
第叁部分 6.盡大地是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
叁平後參大顛(石頭弟子),顛曰:“既是活人箭,爲什麼向弓弦上辨?”平無對。顛曰:“叁十年後,要人舉此話也難。”
這則公案奇險,許多參禅者對此不知所措,故雲門大師問長慶:“應怎樣回應,才能免被石鞏喚作半個聖人?”長慶是過來人,明白其中的機趣,答得八面玲珑,他說:“若不還價,怎能識別其中的真僞呢?”而雲門大師的答話更妙不可言:“入水見人長。”矮子過不了河,能過河定是人長(高人),這既是對“半個聖人”所下的轉語,也是對長慶答話的贊賞。雪峰禅師當時年事已高,又常閉關,故不像當年那樣說法如雨,座下弟子便將他的“老話頭”用來彼此“商量”,這的確是一種極好的交流。
師(雪峰)雲:“飯籮邊坐餓死人,臨河渴死漢。”玄沙(師備)雲:“飯籮裏坐餓死漢,水裏沒頭浸渴死漢。”雲門雲:“通身是飯,通身是水。”
雪峰禅師經常用“盡大地是解脫門,把手拽伊不肯入”來啓示學人,也就是說,你們人人都是佛啊!爲什麼不敢直下承當呢?真的是“飯籮邊坐餓死人,臨河渴死漢”一般可笑。雪峰禅師把此語作爲警句,不斷地提醒修學之人。雲門大師到雪峰時,玄沙師備禅師早被閩王接到福州供養,故未曾與雲門大師謀面。玄沙當年對雪峰說:“和尚,你這話不徹底,迷的人應爲飯籮裏坐餓死漢,水裏沒頭浸渴死人。”更形象地警示學道之人。當雪峰禅師將此公案舉與雲門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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