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看」的反省
陳昌祈
展現于眼前的山河大地竟然是個人的「視覺經驗」,
浩瀚的天地原來就在我們的「心」裏!
這是「見山非山,見水非水」的親身體驗……
摘要:
「看」是人類重要的生命活動,也是《楞嚴經》前半部探討的重點。把「看」的反省對應到科學上,即是探討有關「實驗觀測」的問題。雖然佛經對「看」的問題有過精采論述,但因時空隔閡及翻譯文字過于精簡而不易領會,所以這裏我們試圖以現代人的共識爲基礎來反省這個問題。
人類「看」的問題可分成兩大項:一爲「被看者」是什麼?一爲「能看者」爲何?「能看者爲何?」是佛法所探討問題的核心。「被看者」的問題較近似科學討論的題材,「被看者」似可分成兩部分:一爲「實物」,一爲個人的「視覺經驗」。經由對「視覺經驗」問題的反省,我們發現──展現于眼前的山河大地竟然是個人的「視覺經驗」,浩瀚的天地原來就在我們的「心」裏!這是「見山非山,見水非水」的親身體驗。
經進一步檢討,我們更發現個人的「視覺經驗」與「實物」是不一不異,不可分別的。這種「心」和「物」的不可分,印證了「叁界唯心」的精義,幫助我們體會《楞嚴經》與《圓覺經》,也開展了新的視野,爲一些原先無法理解的事迹帶來了可以理解的契機!
一、前言
我們每天都要看、都在看,經由「看」我們認識了世界、開展了生命活動,因此對這平日不能須臾離開的「看」我們能不反省覺察嗎?「看」的問題,叁千年前釋迦牟尼佛在《楞嚴經》中就有過精辟而且深入的探討;可惜年代久遠,這些珍貴的記錄因時空隔閡及翻譯文字過于精簡而不易爲人領會,所以在這裏我們試圖以現代人的共識爲基礎,先由科學的「看」開始來反省這個問題。
在科學的領域裏對「看」的反省就是在檢討實驗觀測的意義,自然科學是建立在無數次的實驗觀測上,科學家對實驗觀測的反省自有其特別重要的意義。我們不但可以參考他們的結論,同時他們反省的經驗更值得我們借鏡。
從科學家對實驗觀測反省的經驗,我們可以習得:「不執著于原有的『假設』與『推想』,是通往真實的先決條件」,這正也是我們用來反省人類「看」的問題的基本態度。「假設」是深植人心自覺或不自覺的認定,而「推想」則是根據假設所做的推理預測。「假設」之所以稱爲「假設」就是因爲它們是無法證明的。在科學上,任何理論系統都是從假設建立起來的,著名的狹義相對論就是從兩個基本假設所建立。不執著于故有「假設」與「推想」是很重要的,這是科學通往真實的先決條件,也是佛法親證實相的基本態度。
二、科學對實驗觀測的反省
「光」是實驗觀測的要素,也是科學研究的重要對象,有關「光是什麼?」的問題,一直被科學家所追問探討。科學家從我們的生活經驗歸納發現:用來傳遞訊息的東西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粒子,一類是波動。粒子和波動傳遞訊息的方式截然不同,前者真的有物質從一邊傳到另一邊,投手把棒球傳給捕手就是其例;後者只有訊息傳送,並沒有物質從一邊傳到另一邊,水波是其例(水波從遠方傳來時,水分子並沒有跟著跑來)。因此科學家歸納出「用來傳遞訊息的東西不是粒子就是波動」的假設,從而推論出「光可以用來傳遞訊息,所以光不是粒子就是波動」的想象。
光到底是粒子,還是波動?早期科學家一直爭論不休。譬如牛頓就認爲光是粒子,而惠更斯則認爲光是波動,後來因爲「楊氏雙狹縫幹涉實驗」證明光具有波動才有的幹涉性,因此「光是一種波動」的說法就被視爲定論。然而到了二十世紀初愛因斯坦卻發現:若要合理解釋「光電效應實驗」必須把光視爲粒子(稱爲光子 photon ),此時光到底是粒子還是波動又起爭論。「楊氏雙狹縫幹涉」、「光電效應」都是實驗事實,但從它們所得到的結論卻是這麼的相反與矛盾,那光到底是粒子,還是波動?前面提出的「假設」與「推想」似乎出了問題!
科學家因此被迫放棄原來的「假設」與「推想」,他們又提出新的說法:「光具雙重性(duality ),它同時具有粒子性與波動性。」這兩種在我們生活經驗上似乎矛盾不相容的性質怎麼能夠同時存在呢?一種東西怎麼可能既是粒子又是波動?對此,哥本哈根學派的海森堡(H eisenberg)有過深入討論,他反省了實驗觀測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海森堡在《物理學與哲學》一書第叁章指出:「我們必須記得,我們所觀測到的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根據我們用來探索它的方法的展現。」(※注一)。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海森堡把觀測的對象分爲兩個層次,一爲「自然本身」,另一爲「自然根據我們用來探索它的方法的展現」。「自然本身」可以同時具有看似矛盾的兩種性質,但經由實驗展現時,矛盾的性質並不會同時顯現。比如說光本來具雙重性,同時具有波動及粒子這兩種似乎不相容的性質,但當你安排實驗來探究它到底具有什麼性質時卻發現:在某些安排下它顯示波動性,在另一些安排下卻又顯示粒子性。因此你說它是粒子時不周延,說它是波動也一樣不周延,只好說它具「波動及粒子的雙重性」。
近代科學研究發現,具有雙重性的還不只是光,世間一切的物質也都具備「波動及粒子的雙重性」,就連我們一直認爲是粒子的棒球也具有波動性,而「電子顯微鏡」更是利用電子的波動性所設計的裝置。
從以上科學家對實驗觀測的反省,我們學到了「不執著于既有的假設與推想」,以及科學觀測的對象可分成:「自然本身」與「自然根據我們用來探索它的方法的展現」兩個層次。雖然關于科學的實驗觀測,我們還可以再作進一步地探討,不過由于人類的「看」,乃至一切有情的「看」是所有觀察、觀測的基礎,因此我們把反省重點轉移到人類的「看」上面來。哥本哈根學派對實驗觀測問題還有進一步的討論,對科學有興趣的朋友請參考海森堡的大作。
注一:Werner Heisenberg《Physics and Philosophy》
Harper and Row publishersNEW YORKP-58
(……,and we have to remember that what we observe is not nature in itself but nature exposed to ourmethod of questioning.)
叁、人類「看」的問題
「看」是人類的重要問題,自古以來就有許多哲人智士對它深思反省,叁千年前釋迦牟尼佛更從這裏出發,演述了一部大法──《楞嚴經》,經中精辟深入地探討了「看是什麼?」的問題。在《楞嚴經》裏,釋迦佛就當時人們對「看」的共識,提出檢討與批評,點出當時衆人的誤解與迷悶,從而展示出「看」的真谛。不過由于時空的差異,我們對《楞嚴經》中的討論,因爲與叁千年前印度人共識不同而不易領悟其精義。因此,在這裏我們將直接就現代人的共識,來探討「看」的問題,以期重現「看」的真谛!
探討人類「看」的問題大致上可分成兩大項:一爲「被看者」是什麼?一爲「能看者」爲何?「能看者爲何?」是釋迦佛所探討問題的核心。廣義的「能看者」是指「能知覺者」,而並不狹限于「視覺經驗」。「看」是一種知覺,「聞」、「嗅」、「嘗」、「觸」,乃至「思維」也都是一種知覺。那「能知覺者」到底是什麼呢?這是一個極爲深入的問題,必須身體力行地親證才有意義。「能知覺者是什麼?」換成一般常見的說法,就是「心是什麼?」、「本來面目是什麼?」,這些是現代科學所未觸及的問題。至于「被看者」的問題較近似科學討論的題材,且易于體會,爲期逐步深入,我們將先行討論。
現代人相信,眼睛猶如設計精巧的照相機,水晶體是鏡頭,瞳孔爲光圈,網膜相當于底片。當人類用眼睛來看時,水晶體先把外面物體所發出的光彙聚到網膜,再由網膜上的視覺細胞把所得光訊轉化傳遞到大腦而完成「看」的活動。如上圖所示,現代人認爲在外面的是「一朵實物的花」,經由眼睛到大腦轉化成我們的視覺經驗──「一朵視覺經驗的花」。
因此若問「被看到的東西」是什麼?一般人可能回答:「當然是外面的景物啊!」而愛深思的人或許會套用海森堡的話來說:「我們必須記得,我們所看到的不是外面景物本身,而是外面景物經由我們『眼睛』所展現的相。」這兩個答案雖不相同,但本質上並不沖突,因爲他們都立基于現代人的共識來回答問題,只是指陳的對象或者回答的深度不同而已。
從現代人對「看」的共識,我們可以理解這兩種回答的認知取向:前者指的是那朵「實物的花」,而後者則警覺到「視覺經驗的花」的存在。「實物的花」猶如科學觀測中的「自然本身」,而「視覺經驗的花」則對應于「自然根據我們用來探索它的方法的展現」──「被看到的東西」可以分成「實物」及「視覺經驗的展現」兩層次。用上圖的花爲例,我們曉得「視覺經驗的花」會隨著觀察者的眼睛而改變,隨著是否色盲、近視、戴眼鏡……等而有所變化。所以愛深思的人會說:「我們所看到的不是外面景物本身,而是外面景物經由我們的『眼睛』所展現的相。」
爲了方便討論,我們根據現代人的共識來問一個問題:「那朵『實物的花』及『視覺經驗的花』分別在哪裏?」從上圖現代人的共識所推論得到的答案是:「『實物的花』就在眼前,而『視覺經…
《我對「看」的反省(陳昌祈)》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