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主任。在取得常惺方丈同意之後,弘一即親自草擬學校章程,書寫院額,訂定教科用書表。還多次指示具體操辦院務的廣洽、瑞今兩位青年法師:佛學教育,一定要從院名所含宗旨做起,教導學僧“惜福,習勞,持戒,自尊”四項德目。“養正院”開辦以後,弘一擔任的,主要也是訓育方面的課程。如《青年佛教徒應注意的四項》一講的內容,即爲以上所說的“四項德目”。在《關于寫字的方法》一講中,雖也講了些如何寫字的具體方法,但通篇貫穿的主題 是學佛與寫字、做人與藝術的關系,強調出家人學習佛法高于學習寫字,品德的培養先于技藝的掌握;學習寫字,最終還是爲了宣傳佛法,淨化自我和世人的品性。
在舉辦“佛教養正院”的4年中,廣洽法師除了認真聆聽弘一講課,還時常聽取他如何辦學的種種設想,並努力貫徹到管理和教學的實踐之中。“養正院”爲閩南佛學院輸送了不少有望造就的人材。後名震南洋的印順、演培、竺摩等諸位高僧大德,都曾受業于這兩所初高級佛學教育機構。而廣洽法師來自弘一的教益,以及自身力行的經驗,對他往後在新加坡成功地舉辦彌陀學校,其作用又可謂大矣。
廣洽法師在南洋熱心于教育工作,顯然與弘一對他的感召有關。廣洽在舉辦彌陀學校的過程中,既主張德、智、慧、群全面發展,又強調四育之中,以德育爲首。認爲佛教“正見及正念,系立身處世求學任事之根本;有純正之動機、正確之目標及崇高之信仰,然後始能立定堅強之信念,從而産生強毅之力量,以達其效果與目的。”他始終貫徹的校訓是“慈良清直”。這些,正是當年弘一辦學精神的體現。正如豐子恺在爲廣洽編輯的《弘一大師紀念冊》撰寫的序言中所說:“弘一法師所首先介紹入中國之西洋文藝,發揚者甚衆;而對弘一法師之教育精神,注意者甚少。廣洽法師在海外糾集同仁,創辦學校,熱心青年教育,此爲弘一法師之遺志,亦最隆重、最生動、最永遠之紀念建設也。”
自弘一法師叁下南閩,廣洽時常關心著他的行止與生活。乙亥年(1935年)四月,在“佛教養正院”走入正規之後,弘一推備前往叁面環海的僻靜之地——惠安縣淨峰寺,以棲隱岩穴,專心編述南山律著。與其親近的諸位法侶,考慮到他年事已高,身體日趨衰弱,前往惠安的交通又十分不便(需坐小帆船渡海才能到達),因此苦勸他取消此行計劃。有人竟長跪不起,聲淚俱下,苦苦哀求。弘一還是決心前往。爲了弘一的安全,廣洽法師親自陪同前往。
到了淨峰,弘一對廣洽談到自己的心願時說:“昔日我靈峰老人(按:明代四大高僧之一智旭,號蕅益,晚年移居浙江孝豐靈峰寺,故世稱“靈峰老人”),叁十叁歲始入靈峰,即有偈雲:“靈峰一片石,信可矢千秋”,又雲:“聊當化城,畢茲余喘,自非樂土,終弗與易矣”。余今年五十有六,老病纏綿,衰頹日盛,久擬入山,謝絕人事,因緣不具,卒未如願。今歲來淨峰,見其峰巒蒼古,頗適幽居,將終老于此矣。”但弘一在淨峰,並沒有真正的棲隱岩穴,謝絕人事,而是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投向了過化民間的活動上面。前後7個多月,他在惠安各地講法17次,聽衆近千人;爲40多人證授歸依,30多人證授五戒。他是在將佛風法雨送向人間,意在化育衆多的善男信女,淨化他們的靈魂。爲此,弘一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及至陽曆年年底,他終因在鄉下住宿黑暗潮濕的屋子,受潮氣感染,患了風濕性潰瘍,不得不移住晉江草庵。其病勢之嚴重,幾近喪失性命。廣洽法師得悉後,特地由廈門前去探視。弘一卻說:“你不要問我病好沒有,你要問我念佛沒念佛。……這是南山律師的警策,向後當拒絕一切,閉關編述南山律書,以至成功。”
廣洽在草庵誦念《法華經》,並刺血寫經,爲弘一法師回向,乞願他的病情好轉。丁醜年(1937年)二月六日(3月18日),時年五十有八的弘一,初次掉落牙齒一枚,10天後又掉落一枚。他把這兩顆牙齒送給廣洽以作紀念,並寫了一紙說明文字相贈。還把自己隨身佩帶的一方石刻佛像送給了廣洽。弘一說:“此石印爲子恺居士十年前刻贈之珍品,請留爲永久之紀念。”又寫其詠菊五言絕句一首以明志,曰:“亭亭菊—枝,高標矗晚節。雲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
爲了擴大廣洽的社會閱曆,弘一將自己認識的豐子恺、夏丏尊、馬一浮、郭沫若等文藝、國學界著名人士介紹給他,囑其與他們交往,向這些英才碩學吸收各種學問。他還把自己與外界來往的信件,一般交由廣洽代轉。以致在外界人士的心目中,廣洽成了弘一對外聯絡的代理人。1936年底,時在廈門的著名文學家郁達夫,也是由廣洽陪同,才得以在鼓浪嶼拜會了弘一。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東南亞和中國,都在日本軍國主義侵略勢力的範圍之內,炮火連天,交通受阻,廣洽移居獅城後無法回國訪舊。弘一雖曾兩次打算前往南洋弘教,也終因時局不甯而未能如願。這樣,自廣洽南行後,兩法侶再也沒有重新聚首了,但廣洽之于弘一,始終情深拳拳,無時或忘。1939年,爲了慶祝弘一六十壽辰,他與性常、性願等法師集資再版了弘一手書《金剛經》,其後又出版了弘一的《九華垂迹圖贊》。也是在這年,畫家徐悲鴻赴星洲舉辦助赈畫展,廣洽請徐爲弘一六十壽辰造像。徐欣然允諾,繪下油畫一幀。並在數年之後,補寫了題記。這是一篇極爲珍貴的文獻。其中,包含著現代中國畫壇一位大師對另一位大師的敬仰之情。而這—文獻之由來,是因了廣洽請徐爲弘一造像的緣故。
廣洽之于弘一銘刻心扉的深情,不限于弘一住世之日,即在其圓寂之後,依然綿延不絕。1957年,離弘一生西十有五年,廣洽深感有責任爲星洲僧俗兩界介紹他的事迹。他在是年出版的《弘一大師紀念冊》中,表達了對紀念弘一的感想。他認爲,作爲一代高僧,弘一不僅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他說:“鑒于星馬一帶,教界名宿及大師當時之及門弟子,不少爲閩南之法系,以大師與閩南各地因緣若是之深切,何寂寂其無聞乎
況海外或有知李叔同先生其人而不知弘一大師其人者,引以爲憾!衲忝列門下之末,豈敢诿辭其咎乎
故自知庸鈍,而不敢不自策自勵,以介紹大師生平之事略于南洋各界仁者讀者之前也。”
由廣洽擔任總務籌款興建,並首任校長的新加坡彌陀學校,不僅其“慈良清直”的校訓與教育方針,啓示于弘一,佛堂彌陀兩旁的對聯:“演說甚深清涼法,令生無量歡喜心”,也是弘一的墨迹。龍山寺曆史悠久,爲星洲名勝古刹。而追本溯源,其根在中國。20世紀60年代,由廣洽和照清兩位法師主持,又進行了一次改建。翻修一新的龍山寺法堂,其楹柱所懸銅製長聯:“能于衆生施無畏,普使世間得大明”,亦爲廣洽所集之弘一遺墨。印度有一種花,名爲“薝葡”,色黃,蕊小,芬芳馥郁。弘一雅號衆多,其中就有“薝葡老人”之稱,大概是欣賞薝葡花的色香吧。廣洽在新加坡定居後,以天竺之花命名常住道場爲“薝葡院”(院額出自弘一弟子豐子恺之手),其深情厚意,即在對弘一之紀念。室內則藏有弘一所寫之《金剛經》手迹,及“諸佛等慈父,人命如電光”等對聯。龍山寺,彌陀學校,薝葡院等等,在這些自己日常行止出沒之處,廣洽都讓它們留有弘一的遺迹。如此,他自己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好似往日那樣,時常親接著弘一的謦欬,以抒懷念之情;于諸缁素衆學童,也是一種無時不在的提醒,使他們記起世上有過弘一大師其人其德。
廣洽懷念弘一之情無盡。弘一圓寂之時,他未能回國悼念。1948年冬,他由海外重返廈門,恰與通信17載而未曾謀面的弘一弟子豐子恺相逢。他引導豐參谒了五老峰上弘一曾經閉關過的“淨業閣”,向豐指示了弘—手植的楊柳。由此,引出了豐懷念恩師的兩句名詩:“今日我來師已去,摩挲楊柳立多時”,引出了與詩情相配的畫幅。
1965年,廣洽在新中國成立後首次回國觀光。從星洲帶回了徐悲鴻所繪弘一大師油畫像,贈送給了泉州弘一大師紀念館。還專程到杭州參谒大師出家之虎跑寺,瞻仰了大師的靈塔。後因“文革”動亂,廣洽在間隔了12年之後,才于1978年得機再次返國觀光。此時,豐子恺先生已去世3年。廣洽爲失去知音而悲痛萬分,淚水難禁。當他得知豐生前已提前畫成紀念大師百歲誕辰的《護生畫集》第六冊,卻又一時難于出版。他便將該冊原稿攜至星洲,與前五冊一同整套出版,終于完成了豐子恺、李圓淨等敬仰大師的遺願。在以後幾次回國觀光過程中,廣洽遍訪了葉聖陶、錢君匋等大師生前好友和再傳弟子,看望了夏丏尊、豐子恺的哲嗣。還拜訪了大師的後人李端先生,將其父在浙一師任教時所用的一只金表,還贈給了李端。而廣洽收納大師之孫女李莉娟爲歸依弟子,則被佛教界傳爲一大佳話。
廣洽對弘一大師之深情還有余緒。在修建泉州弘一大師紀念館、杭州弘一大師靈塔、天津大悲院弘一大師紀念堂等,這些紀念弘一大師的設施中,他都盡力給予了支持。
《弘一大師與廣洽法師的法緣(金梅)》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