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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經》版本源流考(吳平)▪P2

  ..續本文上一頁略結義爲兄弟,並爲無盡藏尼解釋《涅椠經》。此事在敦煌本《壇經》中無記載。這表明慧能在見弘忍前有一段學佛的經曆,因此對他在初見弘忍時就佛性所發表的一番見解,就不會使人感到突然了。後來契嵩本、宗寶本都采納了這部分內容,不過都把時間移到了慧能黃梅得法回到曹溪以後。又如《曹溪大師別傳》記述了慧能在廣州法性寺與印宗法師論《涅椠經》義一事,雖不見于敦煌本《壇經》,卻在王維的《六祖能禅師碑銘》中有所記載。法海在《六祖大師法寶壇經略序》中也提及了“會印宗法師”一事。這兩段記載均突出了《涅粱經》與佛性問題,表現的是慧能對《涅架經》的“自悟”、“自解”和對佛性“不二之義”的發揮。表面看來,這似乎與敦煌本《壇經》突出《金剛經》有所不同。(《曹溪大師別傳》記載弘忍傳法慧能時,是慧能與弘忍論佛性義而不是聽弘忍說《金剛經》)。如果從慧能的整個思想過程來看,這正好反映了慧能思想中集般若實相說與涅架佛性義爲一體的特色。)

  由此可見,胡適先生對《曹溪大師別傳》所下的結論是不正確的。契嵩本《壇經》取材于《曹溪大師別傳》的部分內容,正好彌補了敦煌本《壇經》的不足。

  1934年,胡適先生又撰《壇經考之二》,對惠聽本作了考證,兼及敦煌本和契嵩本。胡適先生認爲敦煌本是最古真本,惠昕本中“增添了許多很淺薄的禅宗濫調,而契嵩以後多沿用他的改本”,並批評契嵩本是“妄改”,又說:“禅宗和尚妄改古書的大膽真可令人駭怪了。”(《壇經考之二》,見《胡適學術文集》(中國佛學史),中華書局,1997年12月,493-494頁。)這個結論是不正確。由于胡適先生在學術界的地位很高,于是就有些人附和其說,對《壇經》版本的說真道僞之風愈演愈烈。

  1980年,郭朋先生出版《壇經對勘》一書,對敦煌本、惠昕本、契嵩本、宗寶本作了對勘,在他所作的按語之中,“竄改”、“編造”、“硬塞私貨”、“以假當真、真僞不辨”、“斑斑僞迹”、“無稽之談”、“竄改成癖”等字眼比比皆是。

  1982年,郭朋先生出版了《壇經校釋》。1987年,又出版了《壇經導讀》。在這兩書的前言中,他征引了古今中外學者有關《壇經》版本的論述,把《壇經》真僞之說發揮到了極點,最後得出結論:

  時間愈晚,字數愈多。這一情況清楚表明:愈是

  晚出的《壇經》,就篡改愈多,就愈多私貨!作爲

  “慧能的《壇經》”(如果它不是“慧能的《壇經》”,

  而是“禅宗的《壇經》”,那自應另當別論)說來,就

  不能不說,在後叁本的《壇經》裏,不少的思想內

  容,和慧能的思想是頗不相同的,其原因,就是由于

  惠昕、契嵩、宗寶等人,對《壇經》進行了肆意的篡

  改!

  忽滑谷快天在談及叁本《壇經》的不同時,也曾指出過:作爲《慧能語錄》的《壇經》,由于傳寫時文字上的改換,以致在《壇經》裏存在著“玉石相混”的情況(詳見《禅學思想史》上卷第十一章第二節《壇經叁本之不同》)。“玉石相混”,猶言“魚目混珠”。這一論斷表明,在《壇經》(尤其是晚出的《壇經》)裏,確有赝品和私貨!可見,《壇經》之曾被人們所篡改,乃是一種爲古今、中外學者們所公認的曆史事實,是無法抹煞的。(《壇經導讀》,巴蜀書社,1987年5月,39-41頁。)

  《壇經》版本在流傳的過程中不斷地被人修訂補充,這是公認的事實。如果認爲後出版本的修訂補充是“肆意的篡改”,是“魚目混珠”,是“私貨”,那就值得商榷了。一部作品是要經過反複地修改,然後才能走向成熟,才能成爲經典。《壇經》經過契嵩、宗寶等人的修改之後,慧能的禅法更爲簡易明白,更容易被人們所接受。

  淨慧法師在《關于慧能得法偈初探》一文中對郭朋的觀點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認爲從慧能逝世到宗寶本《壇經》問世的578年間,《壇經》的發展演變不像中外許多學者所指出的是一個由簡到繁的過程,即敦煌本——惠昕本——契嵩本——宗寶本,而是一個由繁到簡,又由簡複原的過程,即古本(或曹溪原本)——惠昕本(或類似之本)——敦煌本(或類似之本)——契嵩本(複原本)。淨慧法師還進一步提出:

  我不知道有關學者憑什麼理由只肯定距慧能逝世

  一千二百五十多年後發現的敦煌寫本《壇經》才是

  《壇經》的“最古”、“最初”的本子,而否定那些在

  慧能逝世後二百年到五百年間幾次發現的《壇經》古

  本都是“自欺欺人”的“私貨”

  在地處曹溪萬裏之

  遙,時距慧能千載之後,猶能在鳴沙石室發現一本殘

  缺不全、錯字連篇的寫本《壇經》。試問:在六祖禅

  宗風行之地,慧能真身衣缽所在之鄉,惠昕、契嵩等

  人在六祖逝世後二、叁百年中,就幾次發現過內容翔

  實的“古本”《壇經》,這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憑什麼還厚誣惠昕以下各本是“畫蛇添足”“販運私

  貨”呢!敦煌本《壇經》既是唐末宋初之物,其中又

  明明寫有四代相傳的人名,又怎麼能說是“最初”的

  原文呢

  然而使人迷惑不解的是,國內外研究《壇經》的

  學者一方面用惠昕以下各本來改正敦煌本的錯字漏

  句——這無疑是正確的;可是另一方面,當惠昕以下

  各本與敦煌本在內容上有出入時,就認爲只有敦煌本

  才是正確的,其他各本的內容只要是敦煌本所沒有

  的,就都是“恣意篡改”、“販運私貨”!這種態度就

  有欠公正了。如果沒有惠昕以下各種版本的《壇經》

  流傳于世,我們今天要想補充敦煌寫本的《壇經》的

  漏句錯字,要想如實地了解慧能的生平和思想,那是

  不可想象的。(見《法音》1982年第2期)

  淨慧法師的論述很有道理,自成一家之說。國內還有些學者不贊成郭朋先生的觀點,這裏限于篇幅,也就不一一征引了。

  現存《壇經》大致由叁方面內容組成:一、慧能自述生平;二、慧能開法授戒說般若禅,叁、慧能與弟子們的問答。第一、二部分的內容大體上是慧能在大梵寺的開法記錄,各種版本之間的出入並不是很大,基本上反映了慧能出身貧苦、黃梅得法、南歸傳法的生平事迹以及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禅學思想。第叁部分,即慧能與弟子的問答及臨終囑咐等,後出的版本增加了不少內容,但從各種燈錄中有關慧能弟子的記載來看,這部分內容基本上還是司信的。由于在大梵寺聽慧能說法的弟子很多,因此,對形成的《壇經》本子各有修訂補充,這是形成《壇經》版本衆多的原因之一。也可以說不等于後出的版本所記載的東西就一定沒有先出的版本真實。例如,慧能在廣州法性寺會印宗法師,並說出了“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的驚人之語,成爲後人時常拈提的“非風非幡”的公案。這不見于敦煌本《壇經》而只見于以後的《壇經》各本,但在敦煌本《壇經》之前的《曆代法寶記》中有此記載。任繼愈先生在肯定敦煌本《壇經》的資料價值的同時還指出:“要考慮到,此後的其它版本,成書遲,其中包含的思想可以很早。”(《敦煌壇經寫本序》,見《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這個觀點是比較符合事實的。

  慧能的得法偈也是《壇經》版本問題中的焦點之一。得法偈是慧能思想的集中體現,對研究慧能的思想和禅宗南宗來說,這首得法偈的每一個字都是至關重要的,然而敦煌本《壇經》與其它各本《壇經》恰恰在這首得法偈的字句上出現了分歧。敦煌本《壇經》中的得法偈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姓(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其它各本《壇經》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有(“有”亦作“惹”)塵埃!”

  郭朋先生在《壇經對勘》中說:“惠昕帶頭,把“佛性常清淨”,竄改爲“本來無一物”。這是從思想上對惠能作了根本性的竄改:把“佛性”論者的惠能,竄改成爲虛無主義者(當然,這只能說是一種字面上的竄改,因爲,從思想上說來,他們並不能作到這一點),從而爲以下更多、更大的竄改,作了極爲惡劣的開端。而且,以後,隨著契嵩、宗寶本的廣泛流通,這首“本來無一物”的竄易偈文,竟然取代了“佛性常清淨”的偈文,而成了中國思想史上人所共知的偈文。致使千百年來,以假當真,真僞不辨。這項竄改,始作俑者是惠昕,而廣爲流布、張大其影響者,則是契嵩和宗寶。”(《壇經對勘》,齊魯書社,1986年6月,19頁。)

  郭朋先生說惠昕首先改動了慧能得法偈,這是不符合曆史事實的。比惠昕本《壇經》早十五年成書的《祖堂集》中,就有“本來無一物”的記載:“行者卻請張日用:“與我書偈,某甲有一個拙見。”其張日用與他書偈曰:身非菩提樹,心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祖堂集》卷二《第叁十二祖弘忍和尚》,嶽麓書社,1996年6月,54頁。)

  在比惠昕本《壇經》早六年成書的《宗鏡錄》中也記載了慧能的得法偈:“如六祖偈雲:菩提亦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用拂塵埃。”(《宗鏡錄》卷叁十一,見《中華大藏經》第76冊,401頁,中華書局,1994年5月。)

  從以上兩條例證可看出,早在惠昕本《壇經》之前,“本來無一物”的說法就很流行,惠昕決不是竄改慧能得法偈的“始作俑者”。

  從文氣上看,“本來無一物”比“佛性常清靜”更爲合適。慧能的得法偈是一個整體,一氣呵成,四個否定句,顯得氣勢磅礴,不同凡響。如果第叁句是“佛性常清淨”而不是“本來無一物”,那麼不但失去了一氣呵成的氣勢,在內容上也平淡無味。李澤厚先生說得好:“《壇經》敦煌本與流行本相比,與其去責備後者之背離原作,似不如肯定後者正是某種發展。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顯然比“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要更爲徹底和明暢。”(《莊玄禅宗漫述》,見《中國古代思想史論》,第199頁。)

  綜上所述;多種版本的《壇經》各有其價值,在使用時應當有所選擇,不能盲目地肯定一種版本而否認其它叁種版本。《壇經》的流傳過程是比較複雜的。最初是由法海記錄,經手抄流行。但是聽慧能說法的弟子有數十人,這就不能肯定其他弟子沒有記錄,更不能說他們對法海記錄的《壇經》沒有進行補充。敦煌本《壇經》顯然就是經過神會一派弟子的整理。後出的叁種《壇經》在經過加工整理後,分了品目,顯得更有條理,不但基本內容與敦煌本大致相同,而且還補充了許多敦煌本所未曾收入的內容。就以宗寶本《壇經》爲例,“機緣品”、“頓漸品”中主要是慧能與其弟子之間的問答,這些內容散見于各種燈錄中,就史料價值說是可靠的,收入《壇經》可以集中地反映慧能的思想。因此,《壇經》多種版本的存在,應該說爲研究南宗禅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壇經》版本源流考(吳平)》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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