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炖煌本,從七佛到慧能,共四十世。如除去七佛,中國的慧可到慧能,那末從迦葉第八到菩提達摩第叁十五,也正是二十八世。荷澤神會門下,爲了「傳宗」而對『壇經』有所添糅;二十八世是合于荷澤門下所說的。這一二十八世說,一直爲荷澤宗所采用,圭峰(八二叁)造『圓覺經大疏鈔』,也還是采用這一說。當時雖有二十九及二十八世說,但「二十八」數,漸爲後代的禅者所公認。
第叁、西天二十八祖改定時期:二十八世或二十九世說,流行于八世紀。然如注意到內容,就會發現含有重大的謬誤。原來『付法藏傳』的商那和修與優波掘多,與『禅經序』的舍那婆斯及優波崛,只是譯語不同,而並非別人。所以舊有的二十八祖說,以商那和修,優波掘多爲第叁、第四,舍那婆斯,優波崛爲第二十四、二十五,看作不同時代的禅師,那不能不說是錯誤了。貞元十年(八0一),金陵沙門慧炬(或作智炬,法炬)作『寶林傳』十卷,沿用了二十八代的成說,而加以內容的改定。對『禅經』的舍那婆斯與優波崛,因重複而刪去了。婆須蜜,參照僧佑的傳說,而提前爲第七祖。僧伽羅叉,被解說爲旁支,而從二十八世中除去。『寶林傳』改寫的後四祖爲:
第二十五祖婆舍斯多
第二十六祖不如蜜多
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羅
第二十八祖菩提達磨
婆舍斯多,據說梵名婆羅多那,可能是影取『禅經序』的婆羅陀,而實爲舍那婆斯的改寫。不如密多與般若多羅,就是『禅經序』中的富若密羅,富若羅。從富若羅受法的昙摩多羅,一向就是看作菩提達摩的。所以『寶林傳』的後叁祖,還是采用『禅經』。二十五祖婆舍斯多,就不免有信手創作的感覺。
『寶林傳』作者慧炬,無疑爲一位文學的禅者。八世紀以來,江東一帶,以詩文著名的僧人不少。如爲『寶林傳』作序的靈徹,就是一位著名的詩僧。『寶林傳』繼承炖煌本『壇經』七佛以來的法統,而加以改定。『寶林傳』有二十八祖傳法偈(現存本缺初品,七佛偈大概是有的),有從來沒有聽見過的更多故事。據說是依支疆梁樓『續法記』,吉迦煙『五明集』等,但這都是說說而已。據近人的研究,『寶林傳』作者,屬于洪州門下(如『初期禅宗史書之研究』五·一)。自『寶林傳』問世,西天二十八祖的傳統,漸成爲(禅家的)定論。此後,如唐華嶽玄偉,于八九八──九00間,作『玄門聖胄集』五卷。南唐靜、筠二禅德,于九五二年,作『祖堂集』二十卷。宋道原于一00四年,上呈『景德傳燈錄』叁十卷。宋契嵩于一0六一年,奏上『傳法正宗記』及『傳法正宗定祖圖』共十卷。這都是以『寶林傳』的(七佛)二十八祖傳法偈及事迹爲基礎的。『寶林傳』不失爲偉大的創作!
炖煌本『壇經』,有關七佛到慧能──四十代的相承(明藏本『壇經』,依『寶林傳』改正),是荷澤門下所傳,與「壇經傳宗」有關,所以接著說:「今日已後,遞相傳受,須有依約,莫失宗旨」!荷澤門下的「壇經傳宗」,不只是「教授一卷壇經」,而且是:「須知法處、年月日、姓名,遞相付囑。無壇經禀承者,非南宗弟子也」。「壇經傳宗」,實與後代傳法的「法卷」意義相同。禅宗有傳法典禮,一直流傳到現在。傳法的儀式是:法師──傳法者登高座,法子──受法者禮拜、長跪、合掌。傳法者宣讀「法卷」,然後將「法卷」交與受法者。「法卷」的內容是:先敘列七佛。次從西天初祖大迦葉,到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就是東土初祖,再敘列到六祖大監慧能(列祖的付法偈,有全錄的,有略錄的)。如傳授者屬于臨濟宗,那就從南嶽懷讓到「臨濟正宗第一世臨濟義玄禅師」。這樣的二世、叁世,一直到當前的傳法者──「臨濟正宗四十ㄨ世ㄨㄨㄨㄨ禅師」。付法與某人,並說一付法偈,然後記著「民國ㄨㄨ年,歲次ㄨㄨ,ㄨ月ㄨ日」。這就是傳授所用的「法卷」內容。炖煌本『壇經』,不但列舉了六代的付法偈,七佛到第四十世慧能的傳承,還說:「若不得壇經,即無禀受,須知法處,年月日,姓名,遞相付囑」。「壇經傳宗」的實際意義,豈不是與傳法所用的「法卷」一樣嗎?洪州門下責難荷澤門下的「壇經傳宗」,然而從上已來,師資授受的法統次第,還是不能不有的。到後來,還是模仿「壇經傳宗」,改爲「法卷」而一直流傳下來。「壇經傳宗」爲荷澤門下,法門授受的特有製度。『壇經』中有關「壇經傳宗」部分,當然是荷澤門下所補充的了。
南方宗旨
在八世紀末,神會門下的「壇經傳宗」以前,南陽忠國師已說到『壇經』被添改了,這就是「南方宗旨」。南陽慧忠的事迹,見『宋僧傳』卷九「慧忠傳」(大正五0·七六二中──七六叁中);『傳燈錄』卷五(大正五一·二四四上──二四五上)。『傳燈錄』卷二八,附有「南陽慧忠國師語」(大正五一·四叁七下──四叁九中)。慧忠是越州諸暨(今浙江諸暨縣)人。上元二年(七六一)正月,神會去世的前一年,應肅宗的禮請入京,到大曆十年(七七五)才去世。在沒有入京以前,開元年間(七一叁──七四一)起,住在南陽龍興寺,這是神會住過的道場。他曾住南陽(今河南南陽縣)白崖黨子谷四十多年;曾曆遊名山──「五嶺,羅浮,四明,天目,白崖」等地方。『宋僧傳』作「武當山慧忠」,湖北武當山是他住過的地方。總之,這是一位年齡極高(可能超過一百歲),遊曆極廣的禅師。慧忠的師承,傳說不一。1.「慧忠傳」說:「少而好學,法受雙峰」。雙峰是道信(通于弘忍)的道場,所以有人據此而推論爲弘忍的弟子。2.『祖堂集』,『傳燈錄』,都說是慧能的弟子。3.是行思的弟子,如『泉州千佛新著諸祖師頌』作:「國師慧忠和尚(法嗣司和尚)」(大正八五·一叁二二中)。「司」是青原行思(該書作「行司」)。4.是神會的弟子,如『宋僧傳』卷一0「靈坦傳」說:「此人(靈坦)是貧道同門,俱神會弟子。敕賜號曰大悲」(大正五0·七六七中)。靈坦曾來見慧忠,如賈□『楊州華林寺大悲禅師碑銘並序』(全唐文卷七叁一)說:
靈坦「以爲非博通不足以圓證,故閱大藏于廬江浮槎寺。非廣聞不足以具足,故參了義于上都忠國師。繇是名稱高遠,天下瞻企。將弘吾道,因請出關。天子降錫名之诏,以顯其德,時大曆八年」。
賈□碑撰于寶曆元年(八二五),沒有「貧道同門」的話。「參了義于上都忠國師」(僧傳作「禮觐之」),也不像同門相見的模樣。白居易作『西京興善寺傳法堂碑銘並序』,以武「當山忠,東京會」爲同輩。慧忠在當時(肅宗、代宗時)是很有影響力的禅師:傳說靈坦的賜號「大悲」,是慧忠代奏的。徑山法欽(七六八──七七0在京)的賜號「國一」,是得到忠國師贊同的。慧忠的傳承不大明白,所以誰也想使他屬于自己一系。說慧忠與靈坦同門,「俱神會弟子」,是神會系靈坦門下的傳說。說慧忠「法嗣司和尚」,是青原系千佛省登的傳說。說是慧能弟子,當然是曹溪門下了(慧忠曾遊五嶺、羅浮,可能參禮過慧能)。從傳說的慧忠語句而論,慧忠有獨立的禅風,出入于東山及牛頭,南宗與北宗之間。『宋僧傳』說:慧忠「論頓也不留朕迹,語漸也返常合道」。在當時(神會)南頓與北漸的對抗中,慧忠與神會不同,是頓漸並舉的。他說「即心是佛」,與東山門下相合;而在答常州(今江蘇武進)僧靈覺時,又明「無心可用」,「本來無心」,與牛頭宗相同。他立「無情有性」,「無情說法」,與牛頭宗相同,而與神會,(百丈)懷海,慧海說不同。聽人傳說馬大師說「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這才「笑曰:猶較些子」。這都可見慧忠的思想,與曹溪有關,而又近于當時牛頭宗學的。
『傳燈錄』卷二八,傳慧忠有這麼一段問答(大正五一·四叁七下──四叁八上):
「南陽慧忠國師問禅客:從何方來?對曰:南方來。師曰:南方有何知識?曰:知識頗多。師曰:如何示人?曰:彼方知識直下示學人:即心是佛,佛是覺義。汝今悉具見聞覺知之性,此性善能揚眉瞬目,去來運用,遍于身中。□頭頭知,□腳腳知,故名正遍知。離此之外,更無別佛。此身即有生滅,心性無始以來未曾生滅。身生滅者,如龍換骨,蛇脫皮,人出故宅。即身是無常,其性常也。南方所說,大約如此」。
「師曰:若然者,與彼先尼外道無有差別。彼雲:我此身中有一神性,此性能知痛癢。身壞之時神則出去,如舍被燒舍主出去,舍即無常,舍主常矣。審如此者,邪正莫辨,孰爲是乎?吾比遊方,多見此色,近尤盛矣!聚卻叁五百衆,目視雲漢,雲是南方宗旨。把他壇經改換,添糅鄙譚,削除聖意,惑亂後徒,豈成言教?苦哉?吾宗喪矣!若以見聞覺知爲佛性者,淨名不應雲:法離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
『傳燈錄』中,問答的全文很長。代表「南方宗旨」──「南宗」的禅客,還引用了「法華了義,開佛知見」,以證明見聞覺知是佛性。又引『涅槃經』「離牆壁(瓦礫)無情之物,故名佛性」,「佛性是常,心是無常」,以說明身(心)無常,佛性(心性)是常。南方禅客又說:「有善知識示學人:但自識性了,無常(來)時抛卻■漏子一邊著,靈臺智性,迥然而去,名爲解脫」。這種離卻身心,靈智獨存的解脫觀,也與身心無常,(佛、心)性是常的見地完全相合。這是忠國師所呵責的,自稱「南方宗旨」的見地。「把他壇經改換,添糅鄙譚,削除聖意」:依忠國師的明文所說,並非別的,正是這「身(心)無常,性是常」的南方宗旨。這種見地,是否外道一般?忠國師的呵責,是否恰當?這是另一問題,而忠國師所見的『壇經』,已有身無常而(佛)性常的話,是當時的事實。這種身無常而性常的見地,從慧忠時代(七五0前後),一直到現在,都保存在『壇經』裏。炖煌本明白的表示了這種見地,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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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禅宗史 下(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