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講南宗論」(大正五0·七五九中、七六0上)。叁論,在印度與中國,都被稱爲「南宗論」,也與南印度有關。龍樹是南印度□薩羅國人,提婆是師子國(今錫蘭)人。六七世紀時,傳承龍樹學的佛護,是南印度怛婆羅人;清辨是南印度摩羅耶人;月稱是南印度薩曼多人(這叁位都有『中論』的注釋)。般若宗義的傳揚者,幾乎都是南印度人,這是叁論(般若學)被稱爲「南宗論」的理由!
二、中國南方的佛學:中國從東晉以來(叁一七──五八八),政治上南北對立了二百七十一年。在政局的長期對立中,佛教也形成南方、北方的種種差別,例如『高僧傳』卷八「僧宗傳」(大正五0·叁八0上)說:
「北土法師昙准,聞(僧)宗特善涅槃,乃南遊觀聽。既南北情異,思不相參,准乃別更講說,多爲北土所師」。
同樣的經法,由于思想方式不同而見解不同。從南北朝到隋唐,中國佛教有了南統與北統,也就是南宗與北宗的差別。如荊溪的『法華玄義釋簽』卷一九(大正叁叁·九五一上)說:
「南謂南朝,即京江之南;北謂北朝,河北也。……南宗初弘成實,後尚叁論。近代相傳,以天臺義指爲南宗者非也。……今時言北宗者,謂俱舍、唯識。南方近代,亦無偏弘。其中諸師所用義意,若憑叁論,則應判爲南宗」。
荊溪湛然,是七一一──七八二時人。這是以南北朝的佛學,分爲南宗與北宗。湛然以天臺爲不屬于南北,但神清(八一0前後卒)『北山錄』(大正五二·五八一上)說:
「南宗焉,以空假中爲叁觀。北宗焉,以遍計依他圓成爲叁性也。而華嚴以體性、德相、業用,範圍叁界,得其門,統于南北,其猶指乎諸掌矣」!
神清是淨衆宗學者而贊同華嚴宗的。依他說,天臺叁觀還是南宗,賢首宗才是南宗北宗的統一者。以南土的爲南宗,北土的爲北宗(唐代的統一者,不屬南北),純屬中國的區域文化,有他的相當意義。禅宗的所以稱爲「南宗」,有遠源于南印度的特殊意義。在楞伽禅的傳承中,道信統一了『楞伽』與『般若』,傳布于中國南方──長江流域及嶺南,而更富有中國「南宗」的特性。東山門下的慧能,慧能門下的洪州、石頭,更發揚了「南宗」的特色,也就取得了「南宗」正統的地位。
南宗與南中國精神
中華民族文化,含有不同的兩大傾向(其實,到處都有,而又互相關涉,這裏就其特重來說),在南北文化中表現出來。古代的儒墨與老莊,就代表了這兩大傾向。老子是楚國苦縣人,莊子是宋國蒙縣人,在當時的中華民族文化中,屬于南方。中華文化不斷的擴大,于是江淮、江東、閩粵,都逐漸顯示了這一文化的特性(因地、因時,也不會完全相同)。代表南中國文化的特性是什麼?大概的說,面對現實的,人爲的,繁瑣的,局限的世界,傾向于理想的,自然的,簡易的,無限的;這不妨稱之爲超越的傾向。江南的佛教,尤其是發展于南方的「南宗」禅,更富于這種色彩。
人類是社會的,有製度,有禮法,有習俗。有些會使你感到拘束,或覺得不合時宜而想擺脫他。佛教從印度來,有嚴密的僧團製度,有種種習慣。竺道生對這些製度、習慣,就顯出不受拘束的精神。『高僧傳』卷七「竺道生傳」(大正五0·叁六六下)說:
「(宋)太祖設會,帝親同衆禦于地筵。下食良久,衆鹹疑日晚。帝曰:始可中耳。生曰:白日麗天,天言始中,何得非中!遂取缽便食,一衆從之」。
「中食」──過午不食,印度所傳的僧製,是嚴格奉行的。道生不重視這種製度,這才運用時機,善巧的破壞了這一製度。還有,印度僧衆契飯時,是踞坐──企坐的。當時祗洹寺僧,有的踞坐,也有中國式的「方坐」。範伯倫等希望全部中國化,一律方坐。對于這一問題,『弘明集』卷一二說:「慧嚴、道生,本自不企」(大正五二·七八下),也就從來是方坐的。這種不受舊製的拘束,務求適宜的精神,正是南方的精神。如是個人主義的,那就表現爲蔑棄禮法。佛教有集體生活的傳統,可以不受舊製的拘束,卻不能沒有製度,這就成爲革新者。禅者近于這一傾向(律師都尊重舊製),如『續僧傳』卷二0(大正五0·五九六中)說:
「世有定學,妄傳風教。……神用沒于詞令,定相腐于唇吻。排小舍大,獨建一家。攝濟住持,居然乖僻」。
不合小乘,又不合大乘,自成一套的禅寺製度:在道宣以前,早就存在了。後來百丈別立「禅門規式」,自稱「非局大小乘,不離大小乘」(大正五一·二五一上),自成一套叢林製度。這是表現于對製度的不受拘束,務求適宜的精神(印度的大衆部,及大乘佛教,都有這種傾向)。
人類社會意見的表達與流傳,主要是語言與文字。在印度,佛與諸大弟子的開示,集成經典而流傳翻譯過來。古聖先賢傳來的經文,佛說「依義不依語」。語言與文字,是表義的工具,而實義卻不在語文中。(文)「句」,或譯爲「迹」,正與中國所說筌蹄的「蹄」一樣。這一意羲,原是佛法的通義,但在南中國文化的陶冶中,充分的多方面的表達了這一傾向。原則的說,這是不拘章句的,不死于句讀、訓诂的(與經師不同),然也有叁類不同:一、支遁(叁六六卒)與道生(四叁四卒)爲代表的:『高僧傳』卷四「支道林傳」(大正五0·叁四八中)說:
「每至講肆,善標宗會,而章句或有所遺,時爲守文者所陋。謝安聞而善之曰:此九方堙之相馬也,略其玄黃而取其駿逸」。
道生也是這一類的人,如『高僧傳』卷七「竺道生傳」(大正五0·叁六六下)說:
「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乃喟然歎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荃取魚,始可與言道矣!……守文之徒,多生嫌嫉,與奪之聲,紛然競起」。
支遁與竺道生,都是不拘章句的,領會言外之意,所以能發明新義。他們的風格,與當時的「清談」者相近。立言重清新,重隽永,如拿畫家來說,這是「寫意」的一流。
二、叁論家(天臺家)爲代表:叁論是般若學,不滯文句而意在實義,是當然的事。自從遼東朗大師南來,在江南新園地上,迅速的發達起來,成爲陳(隋及唐初)代的顯學。叁論家對經教文句的見解,如『中觀論疏』卷一(大正四二·七下、一0下)說:
(興皇朗)「師雲:夫適化無方,陶誘非一。考聖心以息病爲主,緣教意以開道爲宗。若因開以受悟,即聖教爲之開。由合而受道,則聖教爲之合。如其兩曉,並爲甘露。必也雙迷,俱成毒藥。豈可偏守一途以壅多門者哉」!
「自攝嶺、興皇,隨經傍論,破病顯道,釋此八不,變文易體,方言甚多」。
又卷二(大正四二·二七下、叁二上)說:
「人未學叁論,已懷數論之解,今聽叁論,又作解以安于心。既同安于心,即俱是有所得,與舊何異?又過甚他人,所以然者,昔既得數論舊解,今複得叁論新智,即更加一見。師雲:此是足載耳!可謂學彌廣,倒彌多!而經論意在息心達本源,故號爲沙門;又息之以至于無息矣」!
「雲何一向作無所得觀耶?答:考尋聖人興世,諸所施爲,爲顯中道,令因中發觀,滅諸煩惱。若存著語言,傷佛意也。又百年之壽,朝露非奢,宜以存道爲急。而乃急其所緩,緩其所急,豈非一形之自誤耶」?
叁論宗以爲,佛說一切法門,是適應不同的根機。根機不同,所以不能固執一邊。因此,自己說法或解說經論,也就沒有固定形式。「變文易體,方言甚多」,就是這個意思。佛說法的真意義,存在于衆生的關系上──衆生能因之而息病開(顯中)道;否則,甘露也等于毒藥(譬喻,出于『大般涅槃經』),也就不成爲佛法了。即使是修學叁論,如不能息病顯道,也只是心中多一層法執。所以叁論宗「破而不立」,(等于說:「但盡凡情,別無聖解」),有什麼定法可說呢?這是佛法的意趣(「教意」),不但叁論,天臺家也還是這樣說的。然對于從古傳來的經論,都是應機的,有效的,總不能廢棄了而自來一套。叁論宗闡明了一切法的平等意趣(各有特長,各有不足),活潑潑的當機而應用就得。所以說:「上冥諸法之實相,下通無方之妙用」。天臺宗(有北學的成分)更有建設性,窺透了一切佛法應機的淺深,從義理上,修法上,……,條理成嚴密的教判(法的分類)。然而嚴密的教觀,並不拘滯,還是靈活的,圓通的。通一切經法而不著,天臺與叁論──成長于江東的佛法,是這樣靈活的處理了一切言教。
叁、慧可與法沖爲代表的:菩提達摩傳于慧可,慧可有印度「南宗」的特色,如『續僧傳』卷十六「僧可傳」(大正五0·五五二上)說:
「可乃奮其奇辯,呈其心要。故得言滿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覽,未始經心。……滯文之徒,是非紛起。」
「法沖傳」也說:「慧可禅師創得網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大正五0·六六六中)。「爲文學者所不齒」,就是「爲守文者所不滿」。禅者不是不說,而是「言滿天下,意非建立」。一切言說,不是肯定的是什麼,而是應病與藥。「玄籍遐覽未始經心」,就是通覽經典,並沒有存在心裏增添知見。這些原則,都與叁論宗相近。但叁論宗傾向于教,而成對一切教的善巧說法。慧可重于禅悟,所以不重章句而超越章句。自稱「南天竺一乘宗」的法沖,是一位『楞伽經』專家,他的講經方式,也近于叁論宗,如『續僧傳』卷二十五「法沖傳」(大正五0·六六六中)說:
「沖公自從經術,專以楞伽命家,前後敷弘,將二百遍。須便爲引,曾未涉文。而通變適緣,寄勢陶誘,得意如一,隨言便異」。
法沖是多少傾向于講說的楞伽禅者,也是不拘章句的。他本從叁論學者慧□修學,所以風格更近于叁論者。
南方的精神,傾向于簡易、樸實(自然)。在魏晉的玄學氣氛下,傾向于簡略,如『出叁藏記集』卷一0「大智論…
《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