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抄記序」(大正五五·七六中)說:
「童壽以此(大智度)論深廣,難卒精究。因方言易省,故約本以爲百卷。計所遺落,殆過參倍。而文藻之士,猶以爲繁,鹹累于博,罕既其實。……謹與同止諸僧,共別撰以爲集要,凡二十卷」。
童壽譯爲一百卷,已經遺失叁分之一了。中國學者還嫌他太廣博,慧遠這才要約爲二十卷,那是不足十分之一了。玄學清談者,大都有好簡易的傾向。然而佛法,一切經律論,正如萬壑朝宗那樣的流向中國。支遁、道生的精神,不合時宜,還不能領導佛教。廣譯佛典而分判部類的,由慧觀的五時教開始。這一發展,到天臺家而完成。玄學清談,是南方精神而透過貴族與名士的意境而表現出來,所以簡易而不夠樸實,充滿了虛玄、逸樂(也許是山水之樂)的氣息。南朝佛教,也不免沾染這些氣息,玄談有余,實行不足。到了隋唐統一,江東不再是政治文化中心,貴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較樸質而求實際的禅風,才在江東興盛起來──牛頭禅。
第二節 牛頭宗成立的意義
江東所傳的『文殊般若』,使道信的『楞伽』禅,進入一新的領域。而江東的禅學,以潤州牛頭山爲中心而勃興起來,對于稱爲「南宗」的曹溪門下,意義更爲重大!
牛頭六祖的傳承
牛頭宗的傳承,一向說是:四祖道信付法融,別出牛頭一派。法融爲牛頭初祖,以下是智岩、慧方、法持、智威、慧忠。經近代的研究,對道信與法融,法融與智岩,智嚴與慧方,是否有師資授受的關系,是很有問題的。一般以爲法持從弘忍修學,開始與達摩禅發生關系,其實也還值得研究。
一、牛頭初祖法融(或作「慧融」):道宣『續僧傳』卷二0(附編)「法融傳」,采錄當時的傳聞,極爲詳備(大正五0·六0叁下──六0五中)。依『僧傳』說:法融在十九歲(六一二)時,從茅山(今江蘇句容縣)「叁論之匠」炅法師出家。據唐惠祥的『弘贊法華傳』卷叁說:「依茅(原誤作「第」)山豐樂寺大明法師,聽叁論,及華嚴、大品、大集、維摩、法華等諸經」(大正五一·一八下)。「炅法師」,就是「明法師」,是繼承興皇法朗的叁論宗大師。明與冥可以通用,如朱明又作朱冥,玄明又作玄冥。「炅」,大抵爲「冥」字的脫落,誤寫而成的。武德七年(六二四),政府解散部分的僧衆。法融爲了護持佛教,江表五千僧的安全,到京都去請願。約在這個時候,法融就移住牛頭山(今江蘇江甯縣)佛窟寺。寺有內外經書七藏,法融在八年中,遍讀抄略,然後移居幽棲寺。法融以爲「慧(文字的)發亂蹤,定開心府」,所以凝心宴默,前後達二十年。貞觀十七年,法融五十歲了,才在幽棲寺的北岩下,別立禅室。跟從他息心習禅的,一百多人,經常爲大衆講『法華經』等。永徽叁年(六五二),受當地宰官的禮請,在建初寺(在今南京)講『大品經』,聽衆一千多人,是當時希有的法會!睦州妖女陳碩真作亂,法融的禅室中,住了叁百多衆,生活非常艱困。法融每天去城裏乞糧,自己背負回來,經過一百多天,亂事才平息下來。法融護法的熱忱,用心的慈悲,非常難得!顯慶元年(六五六),再受請出山,在建初寺講經。二年(六五七)二月去世,年六十四。從法融的修學與弘化來說,是一位禅教並重,更重于禅悟的學者。
法融與道宣同時,但在道宣的記錄中,並沒有道信付法與法融的事。在現存文記中,最早傳說道信別傳法融的,是李華所撰『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全唐文卷叁二0),如說:
「初達摩祖師傳法叁世,至信大師。信門人達者,曰融大師,居牛頭山,得自然智慧。信大師就而證之,且曰:七佛教戒,諸叁昧門,語有差別,義無差別。群生根器,各各不同。唯最上乘,攝而歸一。涼風既至,百實皆成。汝能總持,吾亦隨喜。由此無上覺路,分爲此宗。融大師講法則金蓮冬敷,頓錫而靈泉滿溢。東夷西域得神足者,赴會聽焉。融授岩大師,岩授方大師,方授持大師,持授威大師,凡七世矣」。
「故徑山大師」,指鶴林玄素,天寶十一年(七五二)去世。道信傳法于法融的傳說,在法融去世(六五六)一百年,才見于文記。道信什麼時候傳法給法融呢?劉禹錫(七七二──八四二)撰『牛頭山第一祖融大師新塔記』說:「貞觀中,雙峰(道信)過江,望牛頭,頓錫曰:此山有道氣,宜有得之者。乃東,果與(融)大師相遇」(全唐文卷六0六)(『傳燈錄』卷四「法融傳」同)。『祖堂集』「法融傳」,作「武德七年秋」。『傳燈錄』卷叁「道信傳」也說:「吾武德中遊廬山」(與卷四「法融傳」矛盾)。如依『祖堂集』,道信見法融,是武德七年(六二四),那是還沒有去黃梅的時候。依劉禹錫碑,是「貞觀中」,道信又過江,去江東一趟。然武德七年,江東的僧衆遭難,法融正去長安。如是「貞觀中」,法融于貞觀十七年(六四叁),才移住幽棲寺北岩下。那時,來依止修定的,達一百多人,也與『傳燈錄』所說,個人獨修的「懶融」不合。
二、智岩:『續僧傳』卷二0(附編)有「智岩傳」(大正五0·六0二上──下)。隋末、唐初,曾「身任軍帥」,立有軍功。武德四年(六二一),在舒州□公山(今安徽省潛山縣西),從寶月禅師出家,一直在山中修道。貞觀十七年(六四叁),年六十六歲,才到建業(今南京)來,依山結草庵,爲衆(百余人)隨機說法,常在白馬寺住。後來,又往石頭城疠人坊,爲病人說法,服務。永徽五年(六五四)去世,年七十八歲。
『續僧傳』沒有說到智岩到牛頭山去,沒有說到與法融的任何關系。智岩到建業,「依山結草」,正是法融在幽棲寺北岩下,「別立禅室」那一年(貞觀十七年)。與法融共住的,「百有余人」;而與智岩共住的,也是「僧衆百有余人」,這是兩地同時施化的。貞觀十七年,法融五十歲,智岩已六十六歲。雖然禅法的傳授,不限年齡的大小,但智岩永徽五年(六五四)去世,比法融(六五七)還早了叁年。從繼位弘揚的意義來說,智岩繼法融而稱二祖,是很難想像的。『傳燈錄』編者,也許發覺到這點,所以改爲:智岩「于儀鳳二年(六七七)正月十日示滅」。這也許有師資傳承的可能,但這麼一改,完全陷于矛盾了!『傳燈錄』所傳智岩的事實,是依『續僧傳』的,也說「唐武德中,年四十」出家;「年七十八」。如武德年中年四十,那儀鳳二年,至少是九十歲以上,怎麼還是七十八歲呢?而且,道宣卒于乾封二年(六六七);智岩死了,道宣已爲他作傳,怎麼能活到儀鳳二年呢!『傳燈錄』的改竄,是不足采信的。
叁、惠方:『續僧傳』與『宋僧傳』,都沒有惠方傳。僅『宋僧傳』卷八「法持傳」(大正五0·七五七下)說到:
(法持)「後歸青山,重事方禅師,更明宗極。命其入室,傳燈繼明」。
『傳燈錄』卷四「惠方傳」(大正五一·二二八下),爲惠方的唯一資料。依『傳燈錄』,惠方在沒有到牛頭山(青山)以前,就「洞明經論」。後來「入牛頭山,谒岩禅師,谘詢秘要」。在山中住不到十年,就受四方學衆的參禮。後來,「以正法付法持禅師,遂歸茅山」。數年後去世,時爲天冊二年(六九五)。「壽六十七,臘四十」。惠方受具,是六五六年(二十八歲)。那時,智岩禅師已死去二年了。惠方後來去牛頭山,從智岩受法,也是不可能的。惠方「洞明經論」;晚年「歸茅山」,看來也是與叁論宗有關的禅師。
四、法持:『宋僧傳』卷八(大正五0·七五七下),『傳燈錄』卷四(大正五一·二二八下),都有傳記,內容一致。法持叁十歲(六六四),曾參禮黃梅弘忍。回來,到青山(牛頭山)參禮方禅師,爲方禅師的入室弟子。等到將正法付囑了弟子智威,法持就出山,住江甯的延祚寺。延祚寺與牛頭山幽棲寺,似乎有密切的關系。智威後來也是出住延祚寺的。長安二年(七0二)去世,年六十八歲。
法持的參禮黃梅,『宋僧傳』作十叁歲(六四七)。那時還是道信住世的時代,所以應爲叁十歲的誤寫。法持被傳說爲弘忍十大弟子之一,如『宋僧傳』卷八說:
「時黃梅謝緣去世,謂弟子玄赜曰:後傳吾法者,可十人耳,金陵法持即其一也」。
弘忍告訴玄赜的話,出于玄赜弟子淨覺的『楞伽師資記』,但十人中沒有法持。『曆代法寶記』也有十弟子說,與『楞伽師資記』相合,也沒有法持。宗密『圓覺經大疏鈔』卷叁之下,列舉弘忍弟子,也沒有法持。『師資承襲圖』,才有「江甯持」(原誤作「江州甯持」)的名字。法持被傳爲弘忍十弟子之一,是宗密時代的事了。還有,宋戒珠編『淨土往生傳』卷中(大正五一·一一九下──一二0上)說:
「持于淨土以系于念,凡九年,俯仰進止,必資觀想」。
「吾生之日,不能以淨土開誘群物,吾死之後,可宜露骸松下,令諸禽獸食血肉者起淨土因」。
這一專心淨土的傳說,是『宋僧傳』與『傳燈錄』所沒有的,不知戒珠有什麼根據?『宋僧傳』只是說:「遺囑令露骸松下,飼諸禽獸,令得飲血肉者發菩提心」。戒珠的系念淨土,顯然是由此演繹而來的。然死了以血肉飼鳥獸,並不能證明與淨土有關。牛頭宗風,如法融、智岩,以及後來的慧忠、玄素,都沒有他力念佛,求生淨土的形迹。所以說法持念佛,或稱之爲「念佛禅」,是不了解當時禅風,誤信傳說所引起的虛談。
五、智威:『宋僧傳』卷八(大正五0,七五八中──下),『傳燈錄』卷四(大正五一·二五八下──二五九上),所傳相同。智威是牛頭山附近的人。二十歲(六六五)出家,屬幽岩寺(似是牛頭山的寺名),後來就從法持習禅法。晚年,將護持法門的責任,付囑了弟子慧忠,自己出山,住在延祚寺。開元十年(七二二)去世,遺囑也以遺體飼林中的鳥獸。
六、慧忠:繼承智威而在牛頭山弘化的,是慧忠,被稱爲牛頭六祖。『宋僧傳』卷十九(大正…
《中國禅宗史 上(印順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