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也名「離念門」,主要是依『大乘起信論』的。著重「離念」,所以有「時時勤拂拭」的「加行」話。弘忍對于這首偈,要人焚香讀誦,也是相當推重的。而神秀卻說:「不敢求祖」,只求五祖的開示。張說『大通禅師碑』,說弘忍曾「命之洗足,引之並座」,是付囑的表示,而神秀卻「涕辭而去」,去了還一度「潛爲白衣」。要將佛法付給神秀而中止,應有當時的實際原因。我以爲:除慧能偈意的深徹而外,主要爲神秀沒有擔當祖位的自信。「求法即善,覓祖不善」,與張說──神秀門下的傳說,沒有太大的矛盾。
總之,炖煌本『壇經』,這部分的文句,即使記錄者略有增損,但還沒有過分貶黜的敵視意味。惠昕本以下,對神秀作惡意的形容,那是南嶽、青原門下,後代禅者的事了。
第叁節 南歸與出家
大庾嶺奪法
慧能在黃梅得法,當夜就走了。過長江,到九江驿,然後直回嶺南。東山門下,知道衣法付與慧能,有些人就向南追來。其中有名慧明的,一直到大庾嶺上,追到了慧能。慧明曾任四品將軍,有軍人的氣質。當時,慧能就將衣給慧明;慧明是「遠來求法,不要其衣」。是的,傳衣是表徵了傳法,但有衣並不就有法。慧明要的是法,慧能便爲慧明說法(說法的內容,古說不明。後來才傳說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慧明言下大悟。慧能就要他向北去化人,慧能這才平安的回到嶺南。
大庾嶺奪法一幕,『壇經』以外,『神會語錄』(石井本),『曆代法寶記』,『曹溪別傳』,都有記錄。慧明後來住袁州的蒙山(今江西新喻縣)。『別傳』作「蒙山」,『曆代法寶記』作「象山」,都是蒙山的訛寫。『曆代法寶記』說:慧明的弟子,也還是「看淨」的,似乎沒有能擺脫東山的一般傳統。慧明本是弘忍弟子,因爲奪法,聽慧能說法而作爲慧能弟子,一向沒有異說。但存心否定『壇經』爲六祖說的學者,找到了一位湖州佛川慧明。以爲蒙山慧明,根本是虛造的,只是影射佛川慧明而故意造出來的。佛川慧明,『宋僧傳』(卷二六)有傳(大正五0·八七六上──下)。清晝『唐湖州佛川寺故大師塔銘並序』(全唐文卷九一七)說:
「俗姓陳氏。陳氏受禅,四代祖仲文有佐命勳,封丹陽公。祖某,雙溪、谷熟二縣宰。父某,蘭陽(「陽」應爲「陵」字的誤寫)人也」。
佛川慧明的四代祖,當陳氏(霸先)受禅時,有過功勳而被封丹陽公;姓陳,但不是帝裔。而蒙山慧明:「姓陳氏,鄱陽人也。本陳宣帝之孫,國亡散爲編氓矣」(宋僧傳):二人的先世不同。蒙山慧明是鄱陽人(今江西鄱陽縣),住于江西的袁州。佛川慧明是蘭陵人(今江蘇武進縣),住在浙江的湖州,這是分明不同的二人。佛川慧明卒于建中元年(七八0),年八十四。慧能去世時(七一叁),還只十七歲,不可能是慧能的弟子。清晝的碑文說:
「降及菩提達摩,繼傳心要,有七祖焉。第六祖曹溪能公,能公傳方岩策公,乃永嘉覺、荷澤會之同學也。方岩,即佛川大師也」。
碑以方岩策爲佛川大師,顯然是傳寫的錯誤。據『宋僧傳』及碑文,都說佛川慧明是從方岩策公而頓明心地的。方嚴策即婺州玄策,是慧能弟子,所以碑文有脫文,應爲:「方嚴即佛川之師也」;或「方岩即佛川大師之師也」。『神會語錄』成立于神會生前(卒于七六二);『曆代法寶記』作于七七五頃。『壇經』有關慧明爭法部分, 比『語錄』更簡要,成立更早。慧明奪法的傳說,決不是後起的。『初期禅宗史書之研究』,以爲佛川慧明生前,『神會語錄』就影射佛川慧明,造出慧明奪法的故事。然神會爲慧能的祖位而努力,佛川慧明有什麼不利于南宗慧能呢!佛川慧明是慧能的再傳,神會的後輩,神會有什麼必要,要影射一位後輩,誣說他與慧能爭法呢?其實,這不是神會影射佛川慧明而僞造奪法說,而是存心要否定『壇經』爲慧能所說,不能不將韋據、法海、慧明等一起否認而引起的幻想呢!
五年法難
「叁年(五年)勿弘此法」,慧能曾有一期的隱遁,是『壇經』以來一致的。原本是五(叁)年,爲了符合弘忍(六七五)入滅,慧能(六六七)出家的繼承不斷的理想,才形成十六年隱遁說。這五(叁)年(六六二──六六六)中,慧能回到了嶺南,到底有什麼障礙?『壇經』,『神會語錄』,『曆代法寶記』,都沒有說明。『別傳』(續一四六·四八四)才這樣說:
「能大師歸南,略(疑「路」之訛)到曹溪,猶被人尋逐,便于廣州四會,懷集兩縣界避難。經于五年,在獵師中」。
此後,『壇經』惠昕本,『祖堂集』等,大抵采用『別傳』所說,然詳情也不大明白。弘忍付法時曾說:「自古傳法,氣如懸絲;若住此間,有人害汝」。禅者傳法有爭,弘法還有難,這並不是誇張虛構的。付法(傳衣表示傳法,爭衣實際是爭法),如是「當理與法」,得法的人多,當然皆大歡喜,不會引起嚴重的紛爭。但一代一人的付囑製(或繼承一個寺院),在名位心未盡的,就不免引起紛爭。付法而有爭執,早在神秀門下傳說開來,如『傳法寶紀』說:
「門人知(四祖)將化畢,遂談究鋒起,爭希法嗣。及問將傳付,信喟然久之曰:弘忍差可耳」。
大家爭論而希望繼承祖位,正是一代一人的繼承。道信雖說「弘忍差可耳」,而部分弟子,未必完全同意。道宣『續僧傳』「道信傳」說:「生來付囑不少」(大正五0·六0六中),就是分頭並弘者的傳說。道信在破頭山建寺,經常五百余衆。而弘忍卻在東面的憑墓山,另建寺院,這可能是原住僧衆,部分不接受領導,而不得不獨自創建吧!以慧能的年齡及身分──二十四歲的在家行者,如公開付法,想不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禅師而弘法有難,如『高僧傳』卷二「佛陀跋陀羅傳」,被長安的僧衆所驅擯而到廬山(大正五0·叁叁五上)。卷一七「玄高傳」:覺賢的弟子玄高,在麥積山率衆修禅。有人「向河南王世子曼,讒構玄高,雲蓄聚徒衆,將爲國災。……乃擯高往河北」(大正五0·叁九七中)。『續僧傳』所說的更多,如卷一六「僧可(慧可)傳」:「天平之初(五叁四──)……時有道恒禅師,先有定學,王宗邺下,徒侶千計。……恒遂深恨謗惱于可,貨赇俗府,非理屠害,初無一恨。幾其至死,恒衆慶快」(大正五0·五五二上)。卷一七「慧思傳」:「衆雜精□,是非由起。怨嫉鸩毒,毒所不傷;異道興謀,謀不爲害。……以齊武平之初(五七0──),背此嵩陽,領徒南遊」(大正五0·五六叁上)。卷四的那提叁藏,爲嫉忌者叁次毒害(大正五0·四五九上),道宣爲之慨歎不已。
菩提達摩傳禅,也「多生譏謗」;或說爲人毒害〔(『傳法寶記』)〕。弘法,特別是弘闡禅法,超越時流,是最容易受譏謗,受誣控,受毒害,受驅擯的。慧能以前諸祖,及慧能門下的神會,所遇的法難都很重。這可見一種獨到的法門的弘開,是太不容易了。慧能受法而有有爭、有難的傳說,應有事實的成分。
出家與受戒
慧能過了五年遁迹于勞苦的生活,終于因緣成熟而出家了。『瘗發塔記』及『略序』說:那年的正月初八日,慧能到了廣州的法性寺。法性寺,就是宋代以來的製旨寺,近代的光孝寺。印宗正在講涅槃經,慧能在座下參聽。「因論風幡語,而與宗法師說無上道」。印宗非常欣奇,問起來,才知東山大法流傳嶺南的,就是這一位。于是非常的慶幸,在正月十五日,普集四衆,由印宗親爲慧能落發。二月初八日,以西京的智光律師爲授戒師,取邊地五師受具的律製,爲慧能授具足戒。這一年,『略序』等說是儀鳳元年丙子。這是符合弘忍入滅,慧能出家開法的先後銜接而來的,其實那年是乾封二年(六六七),慧能叁十歲。受戒後,就在法性寺「開單傳宗旨」,普利群生。
炖煌本『壇經』,『神會語錄』,『曆代法寶記』的慧能傳部分,沒有說到在法性寺出家。在法性寺聽經,爲印宗所發見,所贊揚,因緣成熟而出家受戒,爲當時極普遍的傳說。至于出家年歲的不符,那只是傳說的不合而已。慧能在廣州出家說法,從炖煌本「韶廣二州行化四十余年」來說,可說相符。曾在廣州行化,應指在法性寺出家說法而言。
傳說中的慧能出家受戒的年月,出于『瘗發塔記』,這是著重于慧能與法性寺戒壇的關系,如該記(全唐文卷九一二)說:
「昔宋朝求那跋陀(羅)叁藏,建茲戒壇,預谶曰:後當有肉身菩薩受戒于此。天監二年,又有梵僧智藥叁藏,航海而至,自西竺持來菩提樹一株,植于戒壇前。立碑雲:吾過後一百六十年,當有肉身菩薩來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人」。
『略序』依『瘗發塔記』,對寶林寺與慧能的關系,記述得更詳。認爲寶林寺也是智藥叁藏創開的,並預言說:
「可于此建一梵刹,一百七十年後,當有無上法寶于此演化」。
『別傳』承受智藥叁藏創開寶林寺的傳說,而對法性寺的戒壇,改正爲求那跋摩所建;菩提樹是真谛叁藏持來的。『別傳』更著重于寶林寺與唐帝室的關系,寺中所藏六祖袈裟的事。『瘗發塔記』、重于慧能的出家受戒,源于廣州法性寺的傳說;『別傳』重于寶林寺,可說是寶林寺方面的傳說。這些傳說,在王維『能禅師碑』時代,都已存在。曹溪頓禅,由神會而震動中原;江西、湖南、江東,也大大的開展。在慧能頓教的開展中,不應忽略了嶺南──廣州、韶州,慧能所住所化地區的余風。
第四節 行化四十余年
從廣州到韶州
慧能在廣、韶二州,行化四十多年(六六七──七一叁)。禅者的生活,是平淡的,安定的,所以傳述下來的事迹,並不太多。弘化而有記錄可考的,有廣州法性寺,韶州(城內的)大梵寺,當然還有曹溪的寶林寺。『略序』說:慧能受戒後,就在法性寺的菩提樹下,開單傳宗旨(『別傳』作四月八日)。依『略序』次年春,慧能去曹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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