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寶林寺,「印宗法師與缁白送者千余人」。曹溪屬韶州,與廣州相去七百多裏。慧能得印宗的贊揚,受到廣州方面缁素的崇敬。依佛教常例,不能憑慧能自己的意見,或廣州方面的擁護,而到曹溪寶林寺,成爲寶林寺的主導者。『別傳』說:慧能沒有去黃梅時,曾經在曹溪小住。從黃梅回來,又到過曹溪。『略序』說「歸寶林」,也有到過曹溪的意思。從廣州經大庾嶺而到黃梅,一定要經過韶州。慧能在往來時,可能在曹溪小住,有多少相識的人。過去,「雖猶爲惡人所逐」,不能安定的住下來。現在出了家,受了具足戒,在廣州受到缁素的崇敬,曹溪僧衆也就表示歡迎了。這應該是慧能回曹溪的原因。
『壇經』但說慧能住曹溪山,沒有說到寺院的名稱。『略序』與『別傳』,明說是梁天監年間開山的「故寶林寺」。『略序』說:
「師遊境內山川勝處,辄憩止,遂成蘭若一十叁所。今曰華果院,隸籍寺門」。
慧能住在曹溪山,並不定住在寶林寺;住過的地方,就成立多少別院。依中國佛教一般情形來判斷,名山大寺,都有主體的大寺;此外有許多茅蓬,別院,屬大寺所管轄。『略序』的「隸籍寺門」,就是屬于寶林寺的意思。慧能所住的故寶林寺,如『別傳』(續一四六·四八六)說:
「又神龍叁年十一月十八日,敕下韶州百姓,可修大師中興寺佛殿及大師經坊,賜額爲法泉寺」。
中宗神龍元年(七0五)二月複位,敕于天下諸州立(或改名爲)中興寺。到叁年(七0七)十一月,稱爲中興寺的古寶林寺,又賜名而改爲法泉寺,這是佛教向來的傳說。然『唐書』 「方伎傳」說:「慧能住韶州廣果寺」。又唐宋之問有「自衡陽至韶州谒能禅師」詩,「遊韶州廣界(或作「果」)寺」詩。日僧圓珍(八五叁──八五八)從唐請去經籍的『智證大師將來目錄』,中有『大唐韶州廣果寺悟佛知見能禅師碑文』。這麼看來,慧能確是住在廣果寺的。然佛教所傳的寶林寺(改名法泉寺),並沒有錯。『唐大和尚東征傳』,是鑒真東渡日本的行程實錄。天寶七年出發,沒有成功,卻漂到了南海,這才經廣州,韶州而回到楊州。經過韶洲的情形,如『傳』(大正五一·九九一下)說:
「乘江七百裏,至韶州禅居寺,留住叁日。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則天爲慧能禅師造寺也,禅師影像今見在。後移住開元寺……是歲天寶九載也。……後遊靈鹫寺,廣果寺,登壇受戒。至貞昌縣,過大庾嶺」。
天寶九年(七五0),鑒真在韶州經曆的寺院,法泉寺是則天爲慧能造的,與『別傳』所說相合。法泉寺以外,別有廣果寺。可見慧能的住處,是不止一處的;『略序』的「蘭若十叁所」,應有事實的根據。慧能在曹溪,住的寺院不一定,所以『壇經』等只泛說曹溪山。法泉寺與廣果寺,是規模大而居住時間多的兩寺吧!
慧能到韶州大梵寺說法,是『壇經』所明記的。刺史韋據等到曹溪寶林寺,禮請慧能出山,在城內的大梵寺說法,聽衆一千余人,是當時的盛會。慧能「說摩诃般若波羅蜜,授無相戒」,記錄下來,就是『壇經』的主體部分。雖經過不少增損,但慧能頓教的內容,特色,及其淵源,仍可依此而有所了解。韋據,是當時的韶州刺史,傳記不明。州刺史一類的官吏,在國史上沒有記錄的,本來很多。但否定『壇經』爲慧能說的學者,韋據當然也與法海,慧明等同一命運,而被認爲沒有這個人了。韋據爲慧能造碑,是『壇經』所說。『神會語錄』作「殿內丞韋據」,『曆代法寶記』作「太常寺丞韋據」,『別傳』作「殿中侍禦史韋據」。同說韋據立碑,而韋據的官職不同,可見這不是展轉抄錄,而是同一傳說的傳說不同。張九齡(曲江人)撰『故韶州司馬韋府君墓志銘』說:韋司馬(名字不詳)「在郡數載」,「卒于官舍」,「開元六年冬十二月葬于(故鄉)少陵」(全唐文卷二九叁)。這極可能就是韋據。開元七年(七一九)葬,韋司馬在郡的時間,正是慧能的晚年及滅後。唐代官製,每州立刺史,而司馬爲刺史的佐貳。韋據任司馬,或曾攝刺史,『壇經』就稱之爲刺史吧!
德音遠播
慧能四十多年的禅的弘化,引起了深遠的影響。弟子們的旦夕請益,對頓教的未來開展,給予決定性的影響而外,更影響到社會,影響到皇室。雖然僻處蠻荒,但影響也可說「無遠勿屆」了。王維『六祖能禅師碑銘並序』(全唐文卷叁二七)說:
「既而道德遍覆,名聲普聞。泉館卉服之人,去聖曆劫;塗身穿耳之國,航海窮年。皆願拭目于龍象之姿,忘身于鯨鲵之口。骈立于門外,趺坐于床前」。
「故能五天重迹,百越稽首。修蛇雄虺,毒螫之氣銷。跳□彎弓,猜悍之風變。畋漁悉罷,蠱鸩知非。多絕腥□,效桑門之食。悉棄罟網,襲稻田之衣」。
這雖經文人詞藻的潤飾,但到底表示了:慧能的德化,不但百越(浙東、閩、粵、越南等)氏族,連印度,南洋群島,都有遠來禮敬請益的。慧能弟子中,有「西天竺堀多叁藏」,就是一項實例。佛道的影響,使猜疑、凶 悍、殘殺、凶毒的蠻風,都丕變而傾向于和平仁慈的生活。慧能弘化于嶺南,對邊區文化的啓迪,海國遠人的向慕,都有所貢獻。所以王維稱譽爲:「實助皇王之化」。
慧能在嶺南弘化,竟引起了中原皇室的尊重。『能禅師碑銘並序』又這樣說:
「九重延想,萬裏馳誠。思布發以奉迎,願叉手而作禮。則天太後,孝和皇帝,並敕書勸谕,徵赴京城。禅師子牟之心,敢忘鳳阙;遠公之足,不過虎溪。固以此辭,竟不奉诏。遂送百衲袈裟,及錢帛等供養」。
王維所傳述的,其後『曆代法寶記』,『曹溪別傳』,都有所敘述。雖然年月參差,莫衷一是,而對皇室禮請及供養的事實,並沒有實質的改變。『曆代法寶記』說:長壽元年二月二十日,「敕使天冠郎中張昌期,往韶州曹溪,請能禅師,能禅師托病不去」。到萬歲通天元年,「再請能禅師」,能禅師還是不去,所以請袈裟入內道場供養(請袈裟是虛僞不實的)。「則天至景龍元年十一月,又使內侍將軍薛簡,至曹溪能禅師所。……將磨衲袈裟一頒,及絹五百匹,充乳藥供養」(大正五一·一八四上──中)。長壽元年(六九叁),萬歲通天二年(六九七),神秀等還沒有入京,就先請慧能,似乎不可能。何況還雜有迎請袈娑的虛僞傳說!而景龍元年(七0七),則天又早已去世了。『別傳』以爲:神龍元年正月十五日,高宗大帝诏敕,「遣中使薛簡迎請」(續一四六·四八五)。神龍元年(七0五)正月,則天讓位,二月複國號爲唐,這決不是高宗大帝時代的事。依王維『能禅師碑』,可見當時所傳,則天與中宗──孝和皇帝,都有徵召的傳說。這可能就是『曆代法寶記』,長壽元年及景龍元年,再度徵召六祖的意思。年月的傳說紛亂,難以定論。『別傳』所傳的迎請诏,慧能辭疾表,敕賜磨衲袈裟等文字,都有過潤飾的痕迹。然傳說中的事實,王維碑明白說到,是不能看作虛構的。依碑文及『曆代法寶記』說:極可能爲:則天晚年(長安年間),曾徵召慧能。到中宗景龍元年十一月,派薛簡再請。『別傳』所傳神龍叁年十一月十八日(九月改元景龍元年),诏修寶林寺等,似屬同一時間的事。
『別傳』有一獨自的傳說:神龍叁年十一月十八日,敕韶州百姓修中興寺,賜額爲「法泉寺」。慧能新州的故宅,建爲國恩寺(續一四六·四八六)。『唐大和上東征傳』 說:「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乃是則天爲慧能禅師造寺也」(大正五一·九九一下)。鑒真和上在天寶九年(七五0),經過韶州,證實了法泉寺與唐室有關。則天崇信佛道,中宗、睿宗,都仰體母後的德意,而信佛護法。賜額「法泉寺」,即使則天已經去世,而民間傳爲則天所造,也還是合于情理的。總之,皇室的禮請慧能,敕建寺院,致送供養,都是事實;而傳說的年月紛亂,是很難決定的。
第五節 入滅前後
末後的教誡
傳爲慧能所說的,除大梵寺說法,弟子的問答機緣外,都是晚年的末後說法。依『壇經』所傳,有叁部分:一、爲「十弟子」說,如(大正四八·叁四叁中)說:
「吾教汝說法,不失本宗。舉叁科法門,動用叁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于性相。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法對,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這是指示爲人說法的方便。叁科法門,即陰、界、入。在界法門中,說明「自性含萬法」──十八界;自性起十八邪,起十八正,與「性起」說相通。叁十六對,分外境無情的五對,語言法相的十二對,自性起用的十九對,這是經中所沒有的分類法。這叁大類,大概是依器界,有情(如凡聖、僧俗、老小等),法,即影取叁世間而立的。「叁十六對法,解用通一切經」。一切不離文字,也就是一切無非相依相因的對待法。所以「出語盡雙」,「出外于相離相,入內于空離空」,「出沒即離兩邊」,而能「不失本宗」。叁科,及叁十六對中的「有爲無爲」,「有色無色」,「有相無相」,「有漏無漏」,與阿□達磨的自相(叁科),共相(對法)有關。這是以當時論師的法相爲對象,擴大分類而引歸自宗的。禅師們好簡成性,叁科叁十六對,大概也嫌他名數紛繁,這所以一向少人注意!
二、先天二年(七一叁)七月八日(那時實還是延和元年,到八月才改爲先天的),慧能與大衆話別。大衆都涕淚悲泣,慧能爲大衆說『真假動靜偈』,直指離假即真,「動上有不動」。「衆僧既聞,識大師意,更不敢诤,依法修行,一時禮拜,即知大師不久住世」。「告別」,到這已圓滿了。
在告別而大衆悲泣中,有一段話(大正四八·叁四叁下)說:
「唯有神會,不動亦不悲泣。六祖言:神會小僧,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余者不得數年山中更修何道」?
慧能對大衆而獨贊神會,應該是荷澤門下「壇經傳宗」時所附益。
接著,上座法海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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