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度萬行。[[xviii]]
可見,理善指的就是人人具有的清淨體性,即佛性,又稱爲“究竟清淨”。但要“淨其妄染”,“得自性清淨”,需要六度萬行,爲什麼呢?因爲
今時多據理善,若是理善,闡提亦具,何不成佛?[[xix]]
這是對唐未五代禅學界流行性禅病痛下的針砭。當時的口頭禅師們,自稱傳承曹溪慧能大師頓悟禅法,不看經教,不重實修,高唱頓悟成佛,把曹溪禅推進死胡同,于是呼,延壽針鋒相對地指出,“若是理善,闡提(做盡了壞事的人)亦具,何不成佛?”因此,爲了根除這種禅學界的流行性禅病,延壽旗幟鮮明地提出:
是以須行事善,莊嚴顯理,積大福德,方成妙身。如礦含金,似山藏玉,
若石蘊火,猶地生泉,未遇因緣,不成濟用,雖然本具,有亦同無。[[xx]]
延壽的這種重視事善的禅法,就是人們常說的修行,是以《華嚴經》作爲理論指導的,用他本人的話說,就是:
事因理立,不隱理而成事。理因事彰,不壞事而顯理。相准則各立,相攝
則俱空。隱顯則互興,無閡則齊現。相非相奪,則非有非空;相即相成,則非
常非斷。若離事而推理,墮聲聞之愚;若離理而行事,同凡夫之執。當知離理
無事,全水是波;離事無理,全波是水。理即非事,動顯不同;事即非理,能
所各異。非理非事,真俗俱亡;而理而事,二谛恒立。雙照即假,宛爾幻存;
雙遮即空,泯然夢寂。非空非假,中道常明。不動因緣,甯虧理體。故菩薩以
無所得而爲方便,涉有而不乖空;依實際而起化門,履真而不閡俗。常然智炬,
不昧心光。雲布慈門,波騰行海。遂得同塵無閡,自在隨緣。一切施爲,無非
佛事。[[xxi]]
理事圓融,才能去掉自心上的“妄執之失”,明心見性,“能依之事,從理而成;所依之理,隨事而顯。如千波不閡一濕,猶衆器非隔一金。體用相收,卷舒一際。若約圓旨,不惟理事相即,理理相即亦得,事事相既亦得,理事不即亦得,故稱隨緣自在無閡法門。”[[xxii]] 延壽的這種理事圓融的禅學思想,成爲後來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取之不竭的源頭活水。
⒊ 禅密淨合一的思想
佛教在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內地,首先在皇族王公層傳播開來。曹魏兩晉時,佛教走出皇族王公層進入文化人圈,與清談玄學互爲表裏,開始嫁接在中國傳統文化這棵古老的樹枝上,吸收儒、道兩家提供的文化營養,成爲玄學化的佛教。到了南北朝,玄學化的佛教又進入學術化的曆程,每一座寺院,就一部經論進行深入研究,形成衆多的學術派別,百家爭嗚,蔚蔚壯觀。到隋唐時,學術化了的佛教,便演變成叁論宗、天臺宗、法相宗、華嚴宗、淨土宗、律宗、禅宗、密宗八大門派,成了門戶化的佛教。這八大宗,又可分教乘與果乘兩大系統,如下表:
教乘——叁論宗、天臺宗、法相宗、華嚴宗、律宗
八大宗
果乘——淨土宗、律宗、禅宗、密宗
經過唐武宗滅佛事件,教乘五大宗由于理論艱深,文化人受政治勢力的阻撓,難以繼續深入研究各宗教理,從而使教乘五大宗名存實亡。果乘的禅、淨二宗,則與教乘五大宗的命運不同,由于禅、淨二宗與民間緊密聯系,禅宗提倡禅農並重,僧人的生活日用品不靠政府稅收,寺院沒有塑像等高昂費用,因此,在教乘五宗呈衰落趨勢時,卻呈上升的勢頭。淨土宗沒有師承,只要信仰者信、願、行堅定,一心持念“南無阿彌陀佛”,就能往生淨土,因此很受文化低下的一般民衆的歡迎。密宗由于儀式繁瑣,沒有政府的支持,難以支撐門戶,只留下了持咒的內容,貫穿在教果二乘各宗裏。但密宗在西藏地區卻名副其實地存在著,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
永明延壽把禅、淨二宗,冶煉于禅宗一爐,鑄出了禅淨密爲一體的修持方法,提出定慧雙修、持咒念佛、唯心淨土的叁大修持原則。
關于定慧雙修的原則,《定慧相資歌》是這樣說的:
定爲父,慧爲母,能孕千聖之門戶,增長根力養聖胎,念念出生成佛祖。
定爲將,慧爲相,能弼心王成無上,永作群生證道門,即是古佛菩薩樣。定如
月,光爍外道邪星滅,能挑智炬轉分明,涵潤道芽除愛結;慧如日,照破無明
之暗室,能令邪見愚夫禅,盡成般若波羅密。[[xxiii]]
持咒念佛是修定的最好方法,忽滑谷快天在他的《中國禅學思想史》裏,介紹了延壽持咒的情況:
禅家修持密咒事,達摩以來未有所聞,李唐開元以後,密教弘通甚盛,禅
家又受其影響。延壽密旨不知相承自何人,如《千手千眼大悲陀羅尼》、《佛頂
尊勝陀羅尼》禅家常用之經,其所由來甚遠。[[xxiv]]
延壽在吸收密宗持咒入定方法的同時,還接受了淨土宗的修持法,提出了唯心念佛、唯心淨土的修持原則,標志著禅淨合流。他在《萬壽同歸集》裏對唯心念佛是這樣介紹的:
唯心念佛,以唯心觀,遍該萬法。既了境唯心了,了心即佛,故隨所念,
無非佛矣。[[xxv]]
隨所念佛的有效方法,就是持名念佛。延壽說:
夫聲爲衆義之府,言皆解脫之門。一切趣聲,聲爲法界。經雲:“一一諸法
中,皆含 一切法。”故知一言音中,包羅無外,十界具足,叁谛理圓,何得非
此重彼,離相求真,不窮動靜之源,遂致語默之失?故經雲:“一念初起,無有
初相,是真護念。”未必息念消聲,方冥實相。是以莊嚴門內,萬行地虧;真如
海中,一毫不舍。且如課念尊號,教有明文。唱一聲而罪滅塵沙,具十念而形
棲淨土。拯危拔難,殄障沙冤,非但一期,斬拔苦津,托此因緣,終投覺海。[[xxvi]]
念佛是方便,方生唯心淨土爲指歸,“唯以佛土得,了心方生。《如業爲思議境界經》雲:“世一切諸佛,皆無所有,唯依自心”。菩薩若能了知諸佛及一切法,皆唯心量,得隨順忍,或入初地,舍身速生妙喜世界,或生極樂淨佛土中。故知識心,方生唯心淨土;著境,祇墮所緣境中。既明因果無差,乃知心外無法。”[[xxvii]]
顯然,延壽以持咒、念佛爲入定靜心的方便,與淨土宗的念佛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和密宗持咒即身成佛宗旨又不相同。持咒也好,念佛也罷,只是佛教修證的方便,達到“方生唯心淨土”的手段。
叁、代結論:永明延壽禅師在禅宗史上的地位
劉宋求那跋陀羅在元嘉二十年(443)譯出四卷本《楞伽經》,成爲蕭齊建元二年(480)從南印度來中國北方傳授禅法的菩提達摩采用的唯一教科書,[[xxviii]] 從而導致了中國禅宗的雛形在中原形成,佛教史家稱爲楞伽師。第叁代楞伽師僧璨把這一禅法傳承南移舒州皖公山(今安徽省潛山縣西北),第四代楞伽師道信在今湖北省黃梅縣雙峰山傳授這一禅法時,又向門人增加了《文殊般若經》作爲必修課程,第五代楞伽師弘忍在雙峰山東十裏的馮墓山創建東山法門,開始向門人開設叁門必修課;《楞伽經》、《文殊般若經》和《金剛經》,“形成中國的禅學主流,在佛教界有崇高的威望。”[xxix]
道信之後,不明傳承的法融禅師在今江蘇省南京市的牛頭山大傳禅學,形成牛頭宗,與弘忍禅師的東山法門東西呼應,使此時的中華禅學蔚蔚壯觀。
弘忍滅後,達摩系楞伽禅開始向南北分頭並傳。在南方韶州形成慧能的曹溪禅,而北方中原則形成神秀的京洛禅。曹溪禅向民間深入,根紮得很深,成爲地上蔓草;京洛禅與皇族王公結緣,觸角伸得很高,成爲水上浮萍。安史之亂,爲曹溪禅的發展提供了機遇,慧能的弟子神會用曹溪禅取代京洛禅,在洛陽荷澤寺形成荷澤宗,步神秀京洛禅的後塵,與皇族和軍政大員攀緣,結果下傳四世圭峰宗密,就淹沒在華嚴禅裏,斷了傳承。但曹溪禅在青原行思和南嶽懷讓的努力下,在江西和湖南的民間發達起來,九世紀初,柳宗元在《賜谥大鑒禅師碑》裏說:“凡言禅皆本曹溪”,特別是會昌滅法(545年),促使曹溪禅向民間更加深入地挺進,占領整個東南沿海各省,並向河北省發展,標志著曹溪禅進入“越祖分燈”的新時代,五家家風並存。其中的法眼家風受荷澤宗第四代傳人宗密“禅教合一”思想的影響,始祖文益講的曹溪禅法,完全建立在《華嚴經》理事圓融的基礎之上,從而構成了法眼宗的宗眼。[[xxx]] 文益創立的這種禅法由其門人德韶傳播到浙江天臺山,再傳杭州永明寺延壽,便發揚廣大起來,從而爲延壽帶來了六祖慧能以後的“古今第一大善知識”(清·雍正皇帝語)的贊譽。
參考文獻:
[[i]]宋·普濟著,蘇淵雷點校本《五燈會元》中冊,中華書局,1984年10月版第604頁。
[[ii]]中國佛教協會編:《中國佛教》二,知識出版社,1982年第237頁。
[[iii]]《五燈會元》卷十。
[[iv]]宋·贊甯撰,範祥雍點校本《宋高僧傳》下冊,中華書局,1987年8月版第708頁。
[[v]]宋·贊甯撰,範祥雍點校本《宋高僧傳》下冊,第708頁。
[[vi]]《宗鏡錄》,鉛字版本,出版者不詳,見《重刊宗鏡錄後序》第1頁。
[[vii]]同上,見《清世宗上谕》第1頁。
[[viii]]宋·贊甯撰,範祥雍點校本《宋高僧傳》下冊,中華書局,第708——709頁。
[[ix]]宋·普濟著,蘇淵雷點校本《五燈會元》中冊,中華書局,第605頁。
[[x]]《雪窦寺志》卷四。
[[xi]]宋·贊甯撰,範祥雍點校本《宋高僧傳》下冊,第708頁。
[[xii]]郭朋:《壇經校釋》,中華書局,1983年9月版第21——22頁。
[[xiii]]郭朋:《壇經校釋》,第33頁注四。
[[xiv]]郭朋:《壇經校釋》,第33頁注叁。
[[xv]]郭朋《壇經校釋》,第33頁注一。
[[xvi]]中國佛教協會編:《中國佛教》二,第239頁。
[[xvii]]呂澂:《中國佛教源流略講》,第249頁。
[[xvii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中華書局,1987年10月版第72頁。
[[xix]]《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81頁。
[[xx]]《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6—7頁。
[[xx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36頁。
[[xxi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99頁。
[[xxii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28頁
[[xxiv]] [日]忽滑谷快天著,朱謙之譯:《中國禅學思想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5月版第374頁,
[[xxv]]《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28頁
[[xxv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15—17頁
[[xxvii]]《萬善同歸集》卷下,轉引自《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叁卷第一冊,第26頁。
[[xxviii]]美籍華人佛學家W·巴宙:《菩提達摩與禅宗佛教》,見李尚全著譯《佛教論譯集》,甘肅民族出版社,1994年5月版第75頁。
[[xxix]]印順:《中國禅宗史》,上海書店出版年3月版第72頁。
[[xxx]]呂澂:《中國佛教源流略講》,中華書局,1979年8月版第244頁。
《永明延壽禅師的生平及其佛學思想述論(李尚全)》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