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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延壽禅修思想境界的詩證——試以《永明山居詩》爲中心 (吳正榮)▪P2

  ..續本文上一頁佛”。“平直即是彌勒”[19]“心行平直是德”。[20]強調“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一行叁昧的修法,便是“于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21]

  永明延壽的“道直”即是行直心,“理平”即是心平。心行平直即體現了《壇經》中的當下直了直下的頓超思想。在25首中永明延壽更是直接道出:“叁祗功業猶難及,誰信塵勞直下明”。叁大阿僧祗劫的漸修功業是難以成道的,只有在塵勞的當下直了,于念中無念,明心見性,才是根本大道。這種頓超法門,小根器的人是難以相信的,只有悟後證道的人,才會有深切的體驗,所以作者這裏用了“誰信”這樣的語氣。在62首中,作者清醒地認識到“萬般總是涉因緣”,更無猶豫地表示“一志直教齊大道”。在“因緣”上是緣起,就會“萬般”源源,紛擾不止。只有在“平直”上頓超,才是性空,才能“齊大道”。故一心直入,再無疑惑。

  直了塵勞,塵根解脫,萬緣空度,心轉法華,此時,萬法皆是自心的曆曆頓現,色心不二,物我一體,理事圓融,道便無處不在,般若無處不是。永明在詩歌中,也清晰地描述了法眼宗的這種思想。如:

  “非吾獨了西來意,竹祖桐孫盡入玄”。(61首)

  “冷煙寒月真吾侶,瘦竹蒼松是我曹”。(34首)

  “空門莫說無知己,滿目松蘿是我俦”。(24首)

  松枝藤蘿,竹桐煙月,都無不能了道,無不是知己;都知祖師西來意,都能了道入玄境。禅人作詩,非爲詩作詩,所以,這不是簡單的文學藝術描寫,而是悟道後法眼宗所強調的那種空有不二,永明延壽度師德韶曾說的那種“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22]的體證描述。在這種空寂不染的心境中,空而不空,萬物曆曆映現,心物一體。所以,“禅罷吟來無一事”時,自會有“遠山驅景入茅軒”。(43首)隱迹深山卻是“疏林不遣閑人到”,而體悟到的“密意”自會“多應夜月知。”(35首)哪怕是日常生活中自然住運的“策杖偶來林下坐”,也會有“鳥聲相和唱圓音”。(6首)“支頤獨坐經窗下,一片雲閑入戶來”。(5首)“寒影半疎霜後樹,秋聲千點雨中禅”。(55首)典型的如“吟裏有聲皆實相,定中無境不虛玄”。(29首)更是將徹悟後的無不般若,盡是法身的體證,展現無遺,可見作者的心性工夫,爐火純青。禅修境界,真實不虛。

  叁、禅境清清,禅修處處

  在日常生活中,舉手投足間,人性會無法掩飾地下意識流露出來,我們完全可以輕易地在永明延壽的詩歌中,發現這種靈魂的寫照,人性的流露。我們會發現他禅境清清的人性境界,禅悅怡怡的人生解脫,禅修處處的人文生活。

  先來看下面一組詩歌:

  萬境閑來情淡淡,群囂息後思微微。(44首)

  竟日虛懷無一事,金瓶秋水石爐香。(65首)

  索然身外無余物,雲滿山前水滿瓶。(50首)

  莫言去住關懷抱,雲本無心水自清。(69首)

  花明小砌和春月,松暗前軒帶雨秋。(19首)

  景像自開還自合,怡然何必更忘憂。(19首)

  “群囂息”,“萬境閑”,“虛懷無一事”,“身外無余物”,說明他已證得空性,客塵已掃,狂心已歇,並且已是“競日”,“索然”的不退境地。然而,這種空不是頑空死寂,是心靈掙脫束縛,頓除紛擾後的空靈,是頓悟本心後的一物不少,一切皆真的妙有,真如實相,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滿”在。所以,看瓶,瓶中水滿。望山,山前雲滿。而作者已識見了自己的本來面目,雲本是無心,水本是自清,既不必外修去覓,也不用費心是去是住地關乎懷抱。而且自主心識的“情淡淡”,“思微微”中,萬象幽幽森羅,此境曆曆分明,“花明小砌和春月,松暗前軒帶雨秋”。然而又“景像自開還自合”,一切隨緣任運,萬法都不離自性,自不必特意去“忘憂”。

  在這種禅境中,作者自然流露出的是人性欣欣然的禅悅,再看如下一組詩歌:

  唯有臥雲塵外客,無思無慮老煙霞。(22首)

  茅茨舍宇偏安穩,糞掃衣裳最自由。(47首)

  任運騰騰無所依,閑遊長坐性怡怡。(35首)

  怡然自得真棲處,何用經營別路歧。(46首)

  強笑低顔何忽忽,忘機絕慮自怡怡。(54首)

  身心閑後思怡然,緬想難忘契道言。(43首)

  得趣了然無所慮,任緣終日送斜晖。(39首)

  首先,這種禅悅是“忘機絕慮”後的“無思無慮”,“無所依”。“身心閑後”心靈的“回歸真棲處”。塵根掙脫,心已無汙染,不爲境轉的輕松自由,安穩自在。

  其次,這種禅悅是生命本真的頓現,人性光明的顯露,所以說是自性的“自怡怡”,一種“怡然”。

  永明延壽在詩歌中提出了“怡然”這一人性的禅悅狀態,並從多方面描述了自己體驗到的這種人性境界。可以說這是作者提出的一種人生的審美境界。也是人類超越時空,共同渴盼的人性境界。這種境界的存在,是一種掙脫了憂悲苦惱的安然適意,幸福美滿。這種境界的達到,不必向外馳求,不必依賴外在條件,不必拼死獲取占有更多的物質,或滿足或抑製更大的欲望,而且它卻是離我們這樣近,這樣可得可取。這無疑可以給黑暗冷硬的人生一縷溫暖的人性光芒。

  正因爲享受到了這種禅悅,在永明延壽這裏,禅修已不再是手段,也不再另設目的,本身就是一種生活,一種人生的生存方式。再看下面一組詩歌:

  意地已抛塵事業,心田唯種稻根株。(27首)

  平生初志已酬之,懷抱怡然寂有歸。(18首)

  野蔬隨分堪充口,石室依稀可庇身。(66首)

  只此逍遙何所得,蔬食寒寢度年年。(23首)

  有山有水更何憂,知足能令萬事休。(31首)

  幽棲豈可事徒然,晝諷蓮經夜坐禅。(29首)

  燈暗竹堂行道夜,煙昏石窟坐禅時。(46首)

  暖眠紙帳茅堂密,穩坐蒲團石面平。(10首)

  何如深谷一遺人,宴坐經行不累身。(30首)

  松蘿閑鎖一身孤,履道安禅是密谟。(17首)

  在這裏,作者已抛棄了塵世的功名利祿,過著簡到極限,孤單清寂的生活。首先,這不是現代價值取向裏的消極避世。人生的終極目的是逍遙自在,幸福安樂,那種依賴向外追求獲取物質條件的最大占有,也未必能達到這一目的,而安樂就在當下,可以從道上直趨目的,那又何必舍近求遠,向外馳求呢?平生初志已酬,身心利養可降到極限,有山有水了,還有何可憂的?野蔬隨分能充口,石室依稀可庇身。其次,最急切,最重大的問題是尋找心靈的安頓,生命的歸宿。所以,他遁世隱迹,孤獨寂然,長年宴坐,晝諷夜行,爲的是“種稻”(道)“履道”,最終“怡然”“寂有歸”,實現超越人性那黑暗紛亂的欲望層面,升華到甯靜光明的審美層面。

  四、浮生如夢,真心求道

  生命的真相到底是什麼?生存的價值到底是現象的本身還是另有意義?人生到底還有沒有一種更理想的狀態?這是古今充滿了焦灼的人類中,那些生命特別敏感的人的必然困惑,它必然激勵一部份人從生命的現象上反思入手,尋找一種方法,穿透這種困惑,實現生命的超越。可以說,永明延壽已穿透了這種困惑,尋找到了方法,實現了超越。那就是對現實世界,人生狀態清醒而深刻的認識,從而真心求道,過禅修生活,並獲得了“怡然”這一生命境界。

  首先,永明延壽已清醒而深刻地認識到了現實世界和人類生命的真相。其詩中反複道出了這點。

  豪貴從他縱勝遊,多歡終是複多愁。(47首)

  負氣爭權事可悲,金貂繡毂盡何之。(46首)

  輪蹄碌碌何時歇,輾盡紅塵爲阿誰。(28首)

  一言欲寄休回首,塵路如今事正忙。(51首)

  人終其一生的勞碌到底是爲了什麼呢?即使是豪貴的多歡,終究還是愁更多。而這些都是可悲的“負氣爭權”導致的,即使是享盡“金貂繡毂”的寶貴又如何呢?請看下面:

  數朝興廢狂風過,千載榮枯掣電飛。(67首)

  雄雄負氣爭權路,岌岌新墳占野坡。(49首)

  塵世無憑唯道外,榮枯瞬息盡消磨。(62首)

  高才宏略氣淩雲,世上浮名夢裏身。(48首)

  萬般唯道最堪依,一瞬榮枯萬古悲。(54首)

  候門夢過光陰促,禅室玄棲氣味長。(53首)

  浮名、候門、甚至朝代,這些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顯赫權勢,也不過如“風過”、“電飛”,榮枯瞬息,如夢虛幻的,因而深感塵世的無憑無依,人生的岌岌可危。世界的這種真相,人生的這種殘酷,會令人失望焦灼,也會令人清醒抉別。

  其次,永明延壽從對現實人生的反思中,已找到了人生的終極目標並堅定不移,那就是道。

  早向權門思息意,莫于塵世自沈機。

  最要身安成大道,免教他後始知非。(67首)

  休誇鳳诏千年貴,難敵禅扉半日閑。(52首)

  一志直教齊大道,萬般總是涉因緣。(60首)

  他自我告誡,要“息意”,不要“自沈機”,塵世權門都是靠不住的,不是人生的憑依和歸宿。“萬般唯道最堪依”,只有“禅室玄棲氣味長”。所以他念念不忘,孜孜以求的就是學道求道得道,最要的是“身安齊大道”,一心求的是“直教齊大道”。在永明延壽的人生追求中,如果說“怡然”是他的得道,生命境界的審美實現。那麼“齊大道”就是他的求道,生命境界的審美理想。而學道,種道履道,養道,都是他的辛勤耕耘,勤修不辍的審美追求。他浸潤于道中,已無任何可誘惑幹擾的了,“千年鳳诏”也“難敵禅扉半日閑”。他“意地已抛塵事業,心田唯種稻(道)根株”。(27首)他深知“寂寞門中有道華”。(22首)他只求“最好靜中無一事”,“翛然唯得道芽長”。(9首)他懂得人生“爭似息機高臥客,年來年去道長存”。(7首),他精通“舉足方知是道場”,(26首)“學道不如忘有念”(25首)他懂得“大道不從心外得”(31首)他一生已如《道德經》上說的是“孔德之容,惟道是從”了。

  故而,他的求道,是與衆不同的真心之求,是生命的完全皈依,是別無所求的人生純粹。

  樵夫釣客雖閑散,未必真棲與我同。(22首)

  堪笑古人非我意,居山多是避強秦。(30首)

  誰人會我高棲意,門掩空庭思寂寥。(32首)

  古人隱居要麼就是“避強秦”,逃避殘暴嚴酷的現實,要麼就是暫作樵夫釣客的待價而沽。作者明確地表示,這些都未必“與我同”,“非我意”,跟自己的真隱真修的“真棲”,有本質的不同。“我”的“高棲”是“真棲”,爲的是“思寂寥”,“道長存”。所以,“我”已“曠然不被興亡墜,豁爾難教寵辱驚”。(10首)一心只是“抱拙藏鋒過暮年,高名何必指前賢”。(36首)只圖“塵沙劫盡清風在,何假虛名上古碑”。(35首)唯道是從,唯道是修,唯道是求,“只有此途爲上策,更無余事可關情”。(10首)故而,隱逸禅修,就成了他人生非常純粹的生活。

  遁迹無圖匿姓名,萬重山後葺茅亭。(40首)

  松蘿閑鎖一身孤,履道安禅是密谟。(17首)

  登山雖有謝安志,遁迹漸無慧遠名。(69首)

  獨行獨坐任天然,幽隱難逢世網牽。

  虛幻已知休更續,蹄輪應不到山前。(60首)

  宴坐石岩樵徑絕,姓名應不到人間。(59首)

  任何虛名實利都不求了,遁迹深隱,“獨行獨坐”,只是“住天然”,爲的是“履道安禅”。

  通過以上粗略的巡禮,我們已可以看出永明延壽佛教思想與修持的重心所在還是禅。他禅修的軌迹,可簡明清晰地畫出:遁隱→禅修→履道→怡然。他全身心地投入禅修孜孜以求的是“履道安禅”,並最終證悟獲得了“怡然”的人生境界。

  至于他一生力倡禅淨雙修,萬善同歸,一身兼念佛,持咒,修忏等衆行,那是時代發展的必然,正如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所說:“禅道爛熟時代之代表者,永明延壽正爲其一。壽唱導祖佛同诠,禅教一致,折衷法相、叁論、華嚴、天臺,以融合于禅。持律清嚴,行道念佛,持密咒,欣往生,有一切佛法集于一身之現觀。壽以華嚴乘爲究竟圓妙之教,以絕待靈心籠括一切聖經去。其理高遠,其論雄健,以折衷綜合爲其特色,諸宗習合之所以發端也。”[23]任何事物,在它的爛熟時代,都會出現類似融會綜合的代表。同時永明延壽也是針對當時“或有濫參禅門不得旨者,相承不信即心即佛之言,判爲是教乘所說,未得幽玄”[24]的時代勢弊端,而不忍禅門頹勢,力圖以悲心力挽狂瀾,以方便法門普攝叁根,救度衆生。更說明了他融通諸宗,萬法一心的超邁智慧和廣闊胸襟,以及救世的積極態度和責任心。至于後世的各取所需,流入偏頗,那又是非大師所能包辦的了。

  注釋:

  [1]見南京金陵刻經處刊行《永明山居詩》,下引同,只注出第幾首。

  [2]《中國淨土宗通史》,第430頁,陳揚炯著,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1月,第1版。

  [3] [4] [6]見〔宋〕《景德傳燈錄》。

  [5][7]見《五燈會元》卷十。

  [8]《壇經》(敦煌本),第13節。

  [9]同上,第20節。

  [10]同上,第27、28、31節。

  [11]《景德傳燈錄·本淨傳》。

  [12]《壇經》(敦煌本),第17、18節。

  [13]同上,第35節。

  [14]《景德傳燈錄·馬祖語錄》。

  [15]《禅林僧寶傳·文益傳》。

  [16]《壇經》(敦煌本),第17節。

  [17]《壇經·疑問叁》(宗寶本)。

  [18]《壇經》(敦煌本)51節。

  [19]同上,34節。

  [20][21]《壇經·疑問叁》(宗寶本)。

  [22]《景德傳燈錄·德韶傳》。

  [23]《中國禅學思想史》,第372頁。〔日〕忽滑谷快天著,朱謙之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

  [24]同上,第378頁。

  (作者:吳正榮,雲南玉溪師院中文系副教授,南京大學哲學系在校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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