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會迷,沒有把握,猶豫起來。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傳來,身體微微一震,輕輕幌了一下,想起小說書上說當人成就之後,如果色身遭遇災禍,法身也會輕微地一恍。正當想著,忽然一覺,立刻一覺,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險!稍一大意,識神就乘機作祟,所以覺照稍遲,就會迷不知止。
叁月叁十一日 晴
晚間我正在廚房,小妞過來說,來了客人。我就在外邊書架上取來一本書,一看原來是久違了的《紅樓夢》。我翻了一下,見它有幾篇都散開了,就順手把它整理一下。記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時,從燕京社借來幾本中國絕版的小說,因爲借的人多,書已散開,頁數零亂,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針線釘好,但有些紙太脆,一拿就脫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錯了。我想只有像我這一輩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錯處,這種書國內既已絕版,國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許我是正生在新舊時代交替的夾縫中間的人,所以對于舊東西仍有一份愛好,也許是我童年看過的東西,有故友重逢之感。總之我認爲小說能代表一個時代。譬如看了《紅樓夢》,就了解清朝旗人的一切,雖是過時的東西,仍有它存在的價值,因爲非過去的人,不能知過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寫不出《紅樓夢》來。唉!我又發謬論了。
四月一日 晴
下午叁點,是我預約看牙的時間。當電梯升起時,我有一種與往昔乘電梯不同的感受,因爲它與我在打坐升起時的感覺相似。我奇怪,學觀心的人,該走明心見性的路子才對,何以會上升起來了呢?如果升高了,我擔心會心悸,應該有點准備才好!老師何以教我?(懷師批示:統因識心習氣種性而生幻覺,明則無咎,上升下降,等是虛空。)
四月二日 陰
晚間我看《知見》雜志,看到社論有感,又引起我的謬論了。外國人都以爲中國人不重視女性,因爲他們的習慣是譬如上下車讓女客先走,丈夫或男友有爲太太或女友脫大衣的任務,或男主人爲女客人安坐位之類,都是在這些小節目上表現他們尊重女性。事實上我來美這幾年,最近一二年電視上才出現女廣播員及氣象報告員。據說過去不論什麼工作,只要是女性,就較一般男職員的薪金低得很多,不管能力,只分性別。我認爲中國早在孫中山先生提倡女權之後,婦女在社會上的地位至少比美國要高得多。早在幾十年前,各機構是什麼職位,什麼薪水,不會以性別而有差異,只有祭孔夫子的牛肉,女人無份。而美國只有打離婚官司時,法律才維護女權,譬如孩子、房産大多數歸女方,除非女方有精神病,或無力教養孩子者是例外。
四月叁日 陰
我現在是恰如北方人講話:“一個人吃飽了,一家人都不餓。”提起北方人講話,也很有趣。記得那年我帶女兒去北方飯館吃飯,女兒叫:“拿點醋來。”那跑堂的笑得合不攏嘴。我才記起北方人不興說醋,因爲忌諱說醋,就幹脆把醋叫作忌諱。不知這點竅門的,還真弄不清楚呢。
四月四日 大雪
下午我在澡盆裏,隨著水勢,又有在打坐中飄浮之感。人也有點恍兮惚兮了,似乎有喝了一口酒的味道。
四月五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時,想到過去有個朋友問我:“你們打坐,坐在那兒做什麼?”我答:“什麼也不做。”他對我搖搖頭,又笑笑,一種難以相信的表情,我沒有多作解釋。因爲他忙著走,時機不成熟,講不清楚也。真是隔行如隔山。
四月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認爲人不能自製,都是細菌作祟,道書所謂的叁屍蟲。由此又想到不淨觀,那些蛔蟲在糞血中糾纏,身體很不舒適,似乎一身都是細菌在動。于是立刻空掉,又安靜下來。(懷師批示:叁分生物,七分由心的作用。)
四月七日 晴
晚餐桌上女兒告訴我說:“小妞學校的校長,因家長們不滿意她的作風,所以家長會要求她辭職。”我認爲家長會能要求校長辭職,這個會就不虛設了。
四月九日 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下坐感有寒意,原來又降雪了。去冬雪不多,也不大,現在下點雪也好,否則細菌凍不死,會得傳染病。其實我喜歡這地方冷,我是甯願冷一點的。我認爲人冷一點比熱一點有精神,所以寒帶的人比較耐勞,太溫暖的地方也不好,易出懶人。這是昔年我從東北到西南所經過的地方、所住過的地方得來的經驗,當然這畢竟是我個人的看法,不能算定論。(懷師批示:應是定論。)
四月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無明四相,生、住、異、滅,不就是妄念四想嗎?妄念由空起,空是體,妄念是用,如水之與波,波平即水,妄滅歸空。
四月十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忽然一片光明從內心流出。身體已不知去向,忙回光返照,原來我只剩下頭和腳了,中間一段已與虛空合一,宛如一道瀑布,又明又清。妙極了!
四月十叁日 大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將要下坐,忽然遠處高空一亮,是那麼深遠,好空好亮。我認爲閉起眼睛,能看到很深很遠,眼前沒有一點阻礙,是沒有眼障的現象。
四月十四日 雪
最近似乎氣血往四肢走,手足都充滿了氣血,當然它會紅會漲,過一會自己也會好,我也不去管它。
四月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想到雖然各宗教都追求形而上的道,但以佛門、尤其禅是最捷徑的途徑,也是最深遠玄妙的。當然也因爲它太深太玄了,如果在中途欲退不得,進又艱難時,就會感到彷徨無依,似乎走頭無路,倘無十足的勇氣,就有夭折之患了!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氣真怪,忽晴忽雪忽陰忽雨,這和情緒不定的人一樣。有一種人就和這種天氣一樣,有時候見人蠻和氣的,可是忽然很熟的人竟能視若無睹,你親切和他打招呼,他看你一眼,似乎陌生得很。人家說某人在鬧情緒。我既非這種人,更不懂這類人的心理。美國這種人最多,所以心理醫生也最發達。
四月十八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想到佛學在中國確實曆史悠久了。抗戰時在雲南我第一次聽到鄉下人說:“他呀,人我山高!”我不懂是什麼意思。至于西南一帶的人都會說“提得起,放得下”“四大皆空”,“佛在靈山別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只在靈山塔下修”之類的話,這些我常聽到,我也懂。可是在東北,在平津從沒聽過,而《指月錄》上的話,也大半是西南土語,這點我卻不了解。
四月十九日 晴
晚間寫日記時不覺長歎一聲,唉!又是今天,自他去後,年年有個今天,本來人與人之間,緣會則聚,緣散則滅,人人如此,家家如此,我們又何能越過此限。不過我畢竟還是人,難免仍有一點癡念。那就是:我現在已入空門,但願他來生亦能如我,那麼,或許能在不同的場面,以不同的身份再見,否則人間天上將愈去愈遠了!唉!這是從何說起。擡頭看鍾,已近夜半。熄燈,打坐。
四月二十日 雨
近來體內很熱,不能吃辣椒,做菜在火邊站久了,皮膚也會發紅甚而發癢,若遇天陰下雨就比較舒適,總之皮膚涼得熱不得。據說是過敏症,我也是第一次得這個病,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女兒看我的手相,據說我的生命線太長,但老來多病,希望不准才好,看准了豈不是八難之一?
四月二十一日 陰
晚間感到身上不太舒適,背及手臂有幾處紅斑也癢,大約在廚房做菜時,烤多了火之故。據說這種病有先天後天之別。我一生從無這種病例,不知新病醫起來是否容易一點?從牙痛、拔牙到現在四個多月了,又染上過敏症,這真是神仙沒修到,就先遭劫了!(懷師批示:我寄十味敗毒散給你,照方服用可好。)
四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聽到樓上樓下響起一片音樂,我知道上下的音樂不同,但不想分別,不料下意識卻已清清楚楚地知道樓上是美國的搖滾樂,樓下是印度的宗教音樂。這就看出來了,一個心同時能起很多妙用,平時沒人注意。
四月二十八日 陰
早餐後不太舒適,我想到過敏症,何以我會傳上。有些人是先天的,如我這種後天的,我還沒聽說過。我認爲後天的是新病,應該好醫。我很討厭美國醫生看病,多半小題大做,一動就照X光、驗血,我拔牙也照了X光,常常聽到查不出病源這句話,醫生不興憑經驗去診斷。(懷師批示:你忘了小止觀六妙門,早已告訴你經驗,酸痛麻癢脹,甚至排出濁質而生疹疱,此乃過程現象。)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試新牙的日子,下午叁點女兒陪我走路去,醫生換了診室,比過去的大兩倍。一般人認爲在美國的職業最容易發達的就是醫生和律師,當然這種說法也不無理由,不過我認爲哪行都不容易,盡管不喜歡他們的作風。以事論事來說,譬如爲我拔牙的醫生向我女兒說:“有什麼問題來電話,我們這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由這兩句話證明他仍是擔心的。人們只知道別人發達,更羨慕別人發財,卻很少人注意到人家的辛苦耕耘。事實上各行都有苦經,而且各行有各行的人才。別看別人發達賺錢,如果自己去做說不定賠了本還會倒黴。唉!又惹起我的謬論了。
四月叁十日 陰
晚間看筆記。我認爲學東西,該學的有機會就學,不必考慮太多,更不必懷疑自己不是這份材料。就算不是材料吧,人家做一天,我做十天,所謂“勤以補拙”。我有此經驗,因爲我未婚前從不做家事,婚後做公務員,又值警報期間,更來不及做家事,所以雖身爲家庭主婦,卻從不知家事爲何事。到臺灣之後,才開始學做家事。剛開始時,人家幾分鍾做完的事我要做一小時,于是我耐心地做,不久就趕上別人的進度了。所以說:“天下無難事。”以我之拙有時候也會得到意外的收獲。回憶我的一生,處處都用勤以補拙的工夫,也從來沒失敗過,可見勤確實是能補拙的。但願學禅也能如此。
五月一日 陰
晚間我看筆記。記得過去見過一本書,是以姓名的筆劃多少而定吉凶,說來近乎迷信,但也有人因改名而得轉換運氣的,我想它還是有它的道理。至于姓名筆劃相同,而命運各殊,那是業力不…
《參禅日記 叁(金滿慈夫人)》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