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圓,乃非圓滿菩提之道也。)
叁月二十二日 晴
今天是星期日,下午帶小妞在窗口玩,見門外男女老幼走過不少。我想起來了,附近有一個教堂之故。記得有一位美國教授說:“每個人在剛禱告起來時,都是好人,過一會又忘了。”我想中國人就不會如此,因爲任何宗教,都不離做人之道,而中國人自幼就懂孝悌仁義,每天學的是這些,聽的是這些,都不外儒家的傳統思想,底子好。所以說大乘佛法在東方,佛教傳入中國,一拍即合。外國人只有到教堂才聽得到這些,所以容易忘。(懷師批示:這是你我一輩及往昔家庭等教育不同之處,而今卻未必盡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豈其然乎?其不然乎?)
叁月二十叁日 晴
下午收到二月下半月的日記批回,內附有老師的近作《春夜辛酉仲春》:
四壁詩書壓劍塵,星河春水月初新。
叁生蹤迹思前度,一代虛名累後身。
事到無爲方脫俗,情如有寄失天真。
爐香乍[ ](上爲草字頭,下爲熱字) 慈雲現,稽首空王忽入神。
每見老師的詩,就使我想起當年父、叔的詩都是有名的。叔叔一次教我做詩,我只寫過一首《思親》。以後因事就放下了,越想越可惜。
叁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我怎麼覺得我證得亂七八糟的呢? 師谕:“大澈悟者,頂門梵穴必通。”但不知是先通,還是先澈悟,或是同時?似乎我證得沒有次第?(懷師批示:梵穴通否是功用——工夫邊事,不必一定執著之。先悟後通,先通後悟,無定法也。)
晚間仍看《指月錄》。我覺得實相雖無相,卻能體會,體會來體會去,就會覺得它就是我,其所以找不到它,就如眼能見萬物,而不能見眼一樣。何謂圓頂?何謂普說?普請?(懷師批示:我非我,見非見,本來無物,遍處觌面。圓頂,指剃發出家也。普說,對衆公開演講也。普請,請大衆共同服務也。)
叁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時打坐。昨夜一覺睡醒,去趟浴室回來,又睡著了,于是做了個夢。這次的夢與過去不同。過去的夢是一個模糊的記憶,醒來只記得做了個夢而已。此次則境界、人物都清清楚楚,醒來還能記得夢中的對話,以及別人的表情等等。由此夢我又想到人世間有多少不可思議的事。譬如閉起眼睛還什麼都能看見,如果說給一個從來沒做過夢的人,會相信嗎?因爲大家都會做夢,所以不以爲怪。試想那個無中生有的境界是怎麼來的?夢中人在那種境界裏忘了一切,忘了現實。一個人的個性,在夢中的表現是最真實的。(懷師批示:我平生遇見兩個人,一生不知夢是何事。他實在未做過夢。只可惜他不知正此開眼時,即是夢境也。)由此我最相信所謂的意生身,及真空中的妙有之身,確有其事。我認爲真空中的妙有比《楞伽經》所說的意生身要高一等。(懷師批示:同是意生身,見覺有差別而已。即今此身,亦是意生身也。此須切知切證方好。)
叁月二十七日 晴
下午有人從圖書館帶來一份過時的刊物,也是研究佛學的,其中重點大家講得都差不多,沒有太大出入。只可惜我總覺得理論是講不完的,尤其這個一套,那個一套,各說各有理,對時間充裕的人,多學些理論,也未嘗不好。但對一個笨人來說,就不太適合。譬如一個重要的電話號碼,我一定要把它背一下,才能放心。學禅也不例外,證不到的,就覺得沒有把握,失于空泛。(懷師批示:浩浩古今中外,一切聖凡都在造口業。只是善業者有福報,惡業者得禍害而已。)
叁月二十九日 晴
看《指月錄》,有一篇解釋心和知,它說心是名不是知,知是心不是名,猶如水是名,不是濕,濕是水,不是名。我怎麼認爲知也好,心也好,水也好,濕也好,都是名?因爲要立名才能解釋。至于定名,如果當初人命名爲仙,仙命名爲人,不是一樣?(懷師批示:豈不見香岩悟道偈乎?“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于此,應參看《指月錄》卷二十四,溫州瑞鹿寺上方遇安禅師一節便知。)
叁月叁十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中似有雷聲,下坐問女兒她們,都說沒聽見,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春雷不太響,還是近來我的耳朵不對勁。(懷師批示:此乃功用上內身氣脈震動之雷聲也。所謂:“陰陽生反複,平地一聲雷。白雲生頂上,甘露灑須彌。”即此之寓言也。)
晚間仍看《指月錄》。提起方言,也真有趣。記得我家初到北平,來了一個朋友,臨別他說回頭見,主人以爲他一下就會回來,忙忙爲他准備了菜飯。不料他一去不返,後來才知道回頭見,就是再見。我們江浙人說話黃王不分,說王叫叁橫王,黃叫草頭王;山東人說不知道叫知不道;雲南人說不曉得叫不認得;貴陽人說完了叫歸一了。四川話其實比別省的方言更多,但所謂的四川官話,很容易懂。我在東北時間較久,尤其是童年時代。有人說我的國語不錯,但內行一聽,就說帶東北腔。無論如何,卻不會家鄉話。
叁月叁十一日 陰
午間的新聞報告:美總統在講演出場時胸部中彈,他的秘書、保镖各一,當場死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懷師批示:一有生命,即是賭注。英雄事業,無非賭局。)
晚間我看《指月錄》。大顛和尚不許首座扣齒,何故?韓文公請他在佛法省要處示一語,他爲何不答?叁平侍者敲禅床叁下,師文故,曰:“先以定動,後以智拔。”是他有意叫侍者回答?還是他真的門風高峻?(懷師批示:大顛的教育法,是迫韓文公自省,所謂:“不憤不啓,不悱不發”是也。叁平的定動、智拔二語,出典于大智度論。)
四月一日 雨
看《指月錄》。是不是五祖弘忍大師以《金剛經》傳六祖惠能?以《楞伽經》傳神秀?《金剛經》是祖師禅?《楞伽經》是如來禅?可是《金剛經》的四果,不也是禅定的四種境界嗎?(懷師批示:假設不是!此二經仍是如來禅。祖師無禅亦無祖師,然後可言祖師禅,即非祖師禅,是名非禅非祖師。)
四月二日 晴
晚間看《指月錄》。有人問招賢禅師,向上一路請師道。師曰:“一口針,叁尺線。”問如何顧念?師曰:“益州布,揚州絹。”又有僧問:“祗如百尺竿頭,如何進步?”師曰:“朗州山,沣州水。”曰不會。師曰:“四海五湖皇化裏。”我不懂以上這一類,請老師開示。(懷師批示:如說破了,你會走錯路。)
這本書上常有默然代答話,如問南泉遷化向什麼處去?師默然。秀曰:“謝謝答話。”但《傳燈錄》上載僧問南泉遷化向什麼處去?師曰:“東家作驢,西家作馬。”問此意如何?師曰:“要騎即騎,要下即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懷師批示:你久後都會自知答案。)
四月叁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覺體內如虛空,丹田氣滿而不脹。外呼吸在靜中似很微,開始時內呼吸很重,有窒息的感覺,不太舒適。我有意深入試探,大約一小段時間,我不能決定是多久,當我感到緩和了時,我決定實驗下去。這時外面一切聲音闖進來,如入虛空,立即消失,這時我已能適應了。似乎從頭到底,大氣團內沒有任何東西,而這團氣體,也不很濃,只是輕煙一般,有趣的是,不似它在我體內,而是我在氣團裏面的感覺。將下坐前,我用手在鼻邊試試,一直到手掌接近鼻孔,才覺有息。(懷師批示:尚未到氣住脈定地。)
四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坐中覺喉頭發緊,忽然憶及《習禅錄影》上老師說過,譬如裝過牛奶的杯子,裏面會留下一層東西,我們飲食之後,喉頭也會留下一層東西,所以最好少吃。我不覺有所警惕!晚間我看《傳燈錄》。顧名思義,此書是傳慧燈的記載,與《指月錄》不同,它對曆代每位禅師的法嗣及旁出法嗣,共多少人,有多少人見錄,都記得很詳細。最初我以爲法嗣猶如皇家的嗣子,應該只有一人,不料有的禅師竟有四十六位法嗣,只有一人見錄,據說無機緣語句者不錄。那麼又何謂旁出法嗣呢?(懷師批示:如俗人外室養子。)
四月五日 陰
今天在國內是清明——民族掃墓節。提起掃墓,高祖父墓地左右聳立的兩根石滑標,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那是抗戰時期在貴陽,隨家人去金家花園掃墓,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兩根高高聳立的石滑標,上面記載的是高祖父爲平苗太守的事迹,這就是我家和貴陽人的一段因緣。記得父、叔常常訓誡子侄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所以我輩必須特別努力!這些事弟弟們不一定能記得多少,隨手記上一筆,以後我也會就忘了。今天恒兄的墓地,也早拜托朋友去參加公祭了。
四月八日 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在後門外見鄰家牆下薔薇又發不少新芽。忙到後院一看,見牆角邊也發新芽了。就如此花開花謝又是一年,這如何得了!時間的腳步太快,道力的進步有限。氣沈丹田也不一定是好,以後更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最怕的是動意氣。伏氣這道功夫,實在是一種最大的考驗。何況飲食方面,大意一點就不對勁。(懷師批示:氣沈丹田,也只是過程,小小景象而已。所說甚是。)
晚間仍看《指月錄》。有僧問:“學人乍入叢林,乞師指示個入處。”師曰:“甯自碎身如微塵,不敢瞎卻一僧眼。”這是什麼意思?問個入處有何不可?(懷師批示:此是教授法,豈不聞“不憤不啓,不悱不發”?)
四月九日 雨
晨六時打坐。坐得很好。下坐後見後門外都是水,原來在下雨。下午收到批回的日記,還有老師賜的一本《第六才子書》。此書我聞名幾十年,才獲一見。它的序,表面看來非常好笑,細思頗有深度。我喜歡裏面的幾段如:“……何其甚不仁也,即已生我,便應永在,脫不能爾,便應勿生。如之何本無有我,我又未嘗哀哀然丐之曰爾必生我,而無端而忽然生我。無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無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似乎他對其結局有種莫名的預感,我想他猶如《後西遊記》中崔判官再世,是來應劫的。往往應劫的人不是天折,就…
《參禅日記 叁(金滿慈夫人)》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