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會覺得那山並不一定比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隨遇而安。各種環境,各有好處,當你在逆境中時,可以借它了解人生,鍛煉心性,未嘗不是好事。人若在順境,是永遠長不大的!(懷師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長不大的,一笑!一歎!)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坐中就聽到小妞的笑聲,電話鈴聲,他們出門,關門,他們走後送牛奶的來,都清楚知道,但卻坐的很好,不起一點雜念。就是說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著。下午帶小妞玩。她很會盤腿,小人骨軟,小腿一盤就盤的很好。我想如果這麼大就學打坐,不知會有什麼境界?(懷師批示:如知此,即轉凡成聖。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與不知之間,究竟如何,試參究之。)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最近坐中,除了淨境之外,沒有什麼進步。
九月二十二日 晴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電視上正介紹一種氣功。那些人是從臺灣來的,裝束類似戲臺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盡力用刀砍而不傷,或一掌打斷幾根木棍之類。我覺得這種東西爲鍛煉身體是對的,但打打拳,或學學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學得這樣,似乎一掌就能打死個人,那有什麼意思呢!據說學氣功的人死的時候不易斷氣,如果如此,那就更沒意思了。記得有人說過,一個修行的人,他說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說,如果修了半天只能如此,那又何必費那麼大的事呢,坐個船不是一樣地過去,浮根木頭也過去了。現在差不多的人都會遊泳,還用得著去修行呢!(懷師批示: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是曆來許多修行人,一心只想履水如地,或臨空飛翔呢!可笑!可憐!)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將下坐,門鈴響了,我知道是誰,果然是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我照例先給她一杯果汁。她往沙發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說:“在家實在太悶,出來又沒地方走,女兒家又遠,孫子一上學,一個人做什麼都不是!”我聽了很奇怪,爲什麼不看點書呢!于是問她要不要看點書?她問:“有什麼書?”我就帶她去書架邊,由她自選,結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說:“如果我是你,有那麼多的時間,正好學點東西,可以研究一種學問,既打發了時間,又能學到一點什麼。”她說:“學什麼呢,本來是准備學點英文,可是那個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幾次,但學了半天,我覺得,我會的還是那些,我不會的還是那些,甚至于都教錯了,還學什麼呢!再說我們現在哪兒還是學東西的時候,最好就是幾個人坐在那裏打個小牌,才是辦法。”我一看話不投機,就說了一點家常。奇怪的是,我不會話家常,我就能作聽衆,但又聽不進去。奈何!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一早樓上一片響聲,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來爲她搬點東西。她搬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不會常住,因爲她沒有用搬家車,只是隨便搬點東西來,不是個定居的樣子。再說她並不常住在這裏,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時每夜如果回來總在一兩點鍾,房租並不便宜,樓上樓下一樣,她一人住一層樓,又不常在家,自然是住不常了。據說這房子漏氣,冬天暖氣消耗太大,似乎說房子太老了。我們住了叁年,樓上換過叁家,而以第二家的收獲最大。那個非洲人搬來之後,就有幾個美國女孩子來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門,吵得一塌糊塗。一年之後,一個勝利者抱著一個嬰兒,出出進進大有打勝一仗的滿足。我這個聽衆反倒每見到她時,就感到一分尴尬。不久他們買了房子,搬走了。現在女教練又搬走了。不知再來的芳鄰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 陰
晨六時打坐。
樓上看房子的人愈來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爲平時大家都忙,所以一早就聽到樓梯響。我現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幹。有時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鑼鼓聲中,歌舞聲中打坐,而且反而覺得愈吵愈容易靜下心來,愈靜反而心愈易浮。(懷師批示:須動靜不二方是。)
記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個速記員寫的。他說,當他應征的時候,主管約他在一個熱鬧場中應試,他簡直無法落筆,他抱怨說,爲什麼不約到一個靜的環境去應試呢!後來就有人答複他說,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才。所以如果一定要靜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動靜如一,不爲境轉才行。話雖如此,我還得繼續努力!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九月叁十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星期,午飯後他們帶小妞去百貨公司轉了一圈,就回來了。因爲它們要到隔壁洗衣店去洗衣服,小妞也就跟著跑。每次洗好的衣服,她也幫著收拾,看來將來是一個能幹的女孩。其實她媽媽小時候也是如此。但我認爲做家事比讀書容易。以我自己爲例:從小我就沒進過廚房,因爲家裏傭人多,而且廚房裏都是聽差、車夫之類,連丫頭都不准在廚房多站。至于抗戰期間,一直是職業婦女的身分,都吃包飯,好吃多吃點,不好吃就少吃點,或以零食補充,也無所謂家,更不懂何爲家務。及至到了臺灣,才開始學做飯、燒菜,自己做衣服,還可做棉襖,最多是人家一小時做的事,我用兩小時一樣做得好,而且熟能生巧,不要多久就和人家並駕齊驅了。總之我不贊成一個女孩爲家務犧牲,所以我鼓勵女兒讀書第一,從不以家事爲幫我的忙而分她的心。她在考大學那年病得九死一生,正值考期,我已准備叫她不要考了,不料她堅決要去試試,結果考取第二志願。現在來檢討一下,她讀書的成就固然我不能比,但家務方面,她卻比我更糟。當然在臺灣我是非做不可,而現在的她,是可做可不做的。我想如果她非做不可時,只要她用心地去做,不會比讀書更難!
晚間我看筆記。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滿慈夫人左右:
第九次日記收閱,並已批注,今寄影印本歸還,請查收。
聖凡皆由當人之一念轉化,所謂善知識者,應一先知示後知,先覺照後覺,既知既覺矣,無所謂先後,亦無有師恩道業之可授受也。我生幻寄,幻人語幻,浪死虛生,何足道哉。祝
平安
南懷瑾八月二十日
老師:
八月二十日手谕奉讀。古雲師徒如父子,因爲父母生我以幻身,老師生我以法身,幻身無常,法身永存!飲水思源,師父者,法身之父也。所以弟子當視師如父。
第十次影印本差點遺失,清清楚楚寫著六零九,不知何故竟送到隔鄰去了,而那家人雖不識中文也能簽字收下。等到拆閱之後,才知道收錯了。因爲是挂號郵件,他簽了字,只得照門牌號數送了過來,也不知在他家放了幾天,我是昨天收到的。如果不是挂號,就難說了!雖然如此,我仍舊感激他,萬一他真給我丟了,我也拿他沒辦法!專此敬請
道安
昆韋給老師請安
及門滿慈敬叩九月四日
滿慈夫人左右:
九月四日函及日記均收到,今批複寄出,請查收。
來書倍加恭敬,在夫人之進德修業言,足見起日臻玄阃,方克有此省察,益自謙誠,極爲可喜。但在我而言,人間遊戲,充演善知識之一角,實不得已也。山中無大樹,蓬蒿當杖杆,豈可真得自以爲是矣。匆此即複,並頌
禅悅無量
南懷瑾九月十二日
十月一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下午帶小妞玩,看電視。真怪!電視上的孩子們,跳繩,跳房,跳皮筋,捉迷藏,小妞也學他們玩。她說,她在學校也玩這些。我記得我小時候就玩這些,到女兒那個時代還玩這些,現在小妞他們也玩這些。怎麼時代變了多少,這些還是這些呢?怪了!中外風俗習慣完全不同,何以孩子的玩意又會完全一樣?是誰學誰的呢?(懷師批示:都是自己學自己的,是曰天然。可惜後來都被世俗累積的塵勞染汙了,這便是一般的凡俗人生。)
電話鈴響了,是加拿大來的,我請他五點以後再打來。女兒他們回來後告訴我說,這家男主人的姐姐夫婦月中來美度假,在此可能住一星期。
晚間我看《習禅錄影》。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二日 陰
晨六時打坐。
今天中午正帶小妞玩時,電話鈴響了,接到一個長途電話,也是個老鄰居來的。她提到她的讀中學的兒子成績還不錯,她說這並不是她兒子的進步,而是美國的中小學的學生都不興讀書。在臺灣受過嚴格訓練的學生,在國內成績不是萬紅叢中一點藍,就是滿江紅的,在美國都是前幾名,因爲美國要到大學才興用功,實際上是讀博士才啃書本,普通讀大學,或讀個碩士都不需要用什麼功的。不像國內從小學一年級就要爲五年級分班而准備,如果成績不好,分到低班,升學就成問題。到初中又得爲考高中而准備,到高中更要爲考大專而准備,大學四年更要爲畢業後的出路著想。男生有兵役關系,還能緩和一下,女生則忙不及待地考慮讀研究所還是留學的問題。從小學就忙到大學畢業還忙不完。在美國讀書,不知要輕松多少倍,簡直不成比例!
晚間我寫了幾封信,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叁日 晴
晨六時打坐。
十月天氣已有涼意,大太陽就好一點。下午帶小妞在後院玩,我站在她身邊,看她玩沙玩水。一個蜜蜂過來,小妞大叫,我忙把它攆開。據說蜜蜂並不輕易蟄人,因爲它放射之後,它就會死。記得在波士頓時,從暖氣管進來無數蜜蜂,一直向那兩扇大落地窗上撲,我想推開窗子,但不敢靠近它們,我把房門大大打開,它們又不懂得出去,最後都掉在地上死去。那次死了一堆堆的蜜蜂,我不知道其古在誰!(懷師批示:各就自身業力而生死。)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打坐。
十月四日 陰
晨六時打坐…
《參禅日記 二(金滿慈夫人)》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