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她擡頭望望樹枝,她問:“梨呢?” 我說:“明年又來了,今年它怕冷。你不是也好久沒出來了嗎?”她點點頭,深信不疑。又弄個小鏟子鏟雪玩。鼻子凍紅了,她也不在乎,看看來往的車輛,她忽然說:“媽媽呢?”我答:“在學校。”她把鏟子一丟大哭,要媽媽。回房後,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她說,因爲他們去一個同事家有點事,路過家門,她在車窗裏,只向這邊望了一眼,想不到小妞在外面,被她看見了。原來如此,我竟沒看見,小人兒眼睛快,要和她比賽,是輸定了。
晚飯後,小妞九點才睡,我看《習禅錄影》。寫日記。
十一點,讀經,打坐。
十二月十叁日 陰
晨六時欠十五分打坐,很淨。
小妞不在家,我給她做好飯,我自己剛吃完,她回來了。她現在在學校不哭了,老師也喜歡她。總說她聰明,一教就會,大孩子都要問她,她也肯教別人。每天有一個大孩子和她玩。這時門鈴響了,那位老太太又來了。我說:“昨天晴不來,今天陰倒來了。”她說:“這陣子都是我們小姐來拿去替我洗,她家有洗衣機。”我看她一直在喘,我問她喝冷的,還是喝熱的,她說:“熱的吧。”我就去廚房給她泡了杯熱茶。她說那天在這兒睡著了,回去晚一點,她孫子差點把大門打破。說著她又看看鍾,笑笑說:“可別再說話,忘了洗的衣服。”我告訴她,我一直不放心,怕她在我們這兒睡受了涼,本想去個電話問問,又怕她不在家。她也承認她在家裏坐不住,小雨,小雪一樣往外跑,她說:“如果我是你,我就帶著孩子到處去玩,在家裏帶孩子好難過啊!”我說:“跌傷、碰傷怎麼交待,這不比自己的孩子。”我現在才懂,過去大陸上以及在臺灣,都常見老人帶著孩子,到處串門子,原來大人孩子都得玩。但我沒有串門子的習慣,我又不肯把有限的時間拿來管張家長李家短的閑事,何況又怕跌傷碰壞孩子,這也就是我帶孩子比別人吃力的地方。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事的時候,我情願一杯清茶,獨坐室內,讀一篇古文,或朗誦一首古詩,甚至臨窗眺望。青天白雲,遠山近樹,都能使我心曠神怡,看起來是多麼孤僻,然而一旦遇著知音,我也能剪燭西窗,聯床夜話而不知倦。可是相識遍天下,知音能幾人?所以古人有士爲知己者死,其實古今皆然。這位老太太,我同情她,也歡迎她,但不能久談。談多了,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也怪,她是讀書人,卻不喜歡看書。我試探勸她學學打坐,她大笑說:“打牌還差不多。”她怕孩子回家打破了門,忙忙地又去看洗的衣服去了。
夜間小妞九點還不想睡,她媽媽勉強把她抱走了。我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十一點後,讀經,打坐。
十二月十四日 陰
晨六時半打坐。很靜。
我吃完飯,小妞也回來了。她爸手裏拿著一張畫,是她塗的,紅紅綠綠一大堆,她說是鳥,貼在它們房裏的床頭上。這家裏所有的屋子,都有她的傑作,確實也很有趣。下午送信的送來一些新年賀卡,各處的賀卡,差不多都聚在一起了。在美國從十二月開始這一段時間,所有信件、包裹都停下來,讓賀卡先走。我才想起來,原來耶誕和新年又到了。女兒還沒注意到這回事呢。我的大半是臺灣善鄰好友寄來的。看到臺灣兩個字,我不自禁地呆了,這個一住二十多年的故居,真是不堪回首,因爲它不知道葬埋過我多少心碎的往事,也可以說是舊夢!正在這時,我忽然一覺,過去的讓它過去吧!既知是夢,何苦又去追憶夢境。(懷師批示:白居易詩:“言下忘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于是立刻把這一念空掉。把信分完,把賀卡放在一邊,留給女兒看。
晚飯後小妞九點還不睡,還好她明天不上學。十點後她媽硬把她抱走了。我看《楞枷》的八識規矩頌。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十二月十五日 晴
晨六時整打坐。境靜。心淨。
小妞在家,我爲她煮面做湯,又煮好蛋。見她吃得很好,我很開心。門鈴響了,是報童來收報費。隨著報童身後,擠過來一個人,他和我打招呼,原來是過去住過樓上的舊鄰居,一位非洲人。他已搬走好幾個月了,偶爾路過門口,又進來看看有沒有他的信。這兒的信都由我分。因爲白天,樓上樓下,就只有我和小妞兩個人,信一到,我看是我們的就叫小妞拿進來;是樓上的,我就把它放在暖氣臺上,所以有誰的信,我都清楚。剛搬來時,有一封從意大利來的信,一直沒有人取,可是信卻不斷地來,這種事,如果是在國內,我就批上幾個字,退回去了。我把此事看得很重,因爲誰知道收信人與寄信人是什麼關系。在別人看這信,也許如同一張廢紙,說不定當事人盼回音,望眼欲穿呢!但在此,我不敢亂動筆,因爲不懂規矩,只得每次催這家的男主人去辦。後來才知道,收信人已經死了十年了,十年之後,還有人不斷地來信,足見外國人對別人的事,雖舉手之勞,都不肯負一點責任!最後,我又再叁提醒女兒他們退回去了,至今不見再來。(懷師批示:此即是西方文化所說的“自由”真義,完全只由自我意識。可惜我們國人不知,亂講自由和民主。)
晚間,看九點的新聞報告,卡特政府竟背信毀約,輕輕地就踢開了一直對他們最忠實的盟友,可見國際間只有利害關系,哪有信義可言,此所以宗教在政治外交上,是永遠行不通的。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懷師批示:總說一句:日有長進,可喜可賀。但于兒女情懷上,還須努力勘破,由淡而空,方得大解脫而自在也。
謝謝寄來名筆一支,收到,勿念。我怕你手頭是否有錢用?每次寄日記報告的郵費負擔也不輕。缺錢了,告訴我,即寄給你。
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七日臨晨叁點閱。
批閱後,一月十日信亦到,現簡答如下:想笑原因有二:一、心脈將開。二、多生沈迷,今方識得自己。但不放任,漸漸由喜笑而歸于內觸妙樂。
禅秘要法,是有爲法。但知是有爲,可間或試修之,以堅定力,甚妙。知是有爲法,故不生執著。所謂自知其時其量之量,表示修行到某種程度的工夫境界,即適可而止。譬如吃飯喝酒,自知其量應吃多少,應喝多少,不可過多。因此即須變易他法以自調劑。
你意境之大海,能轉一下,便是易觀。
生藏——消化系統的內髒。
熟藏——排泄系統的內髒——如大小腸的排尿,拉屎等。
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九日補寫。)
十二月十六日 陰
晨六時十五分打坐,清淨得很。
十二點,他們帶小妞去水牛城。因爲將近耶誕,到處都有好看好玩的東西上市,尤其是百貨公司,兒童樂園。來回四小時的車程,不得不爭取時間,只得把食物做好,在車上一邊走,一邊吃。他們走後,我照例洗澡,洗衣,然後在後院站了一下,透透空氣。當我進來,剛走到客廳,就聽到窗外有車子的聲音,忙掀開窗簾一看,一個大男孩手裏拿著一本書走過來了,一直來到門口,門鈴也響了。我只得去開門。他站在門口,向我“嗨!”這就是打招呼,我也隨俗地“嗨!”了一聲。他遞給我一本書,他用女兒的英文名字問我:“你是她母親?”我答:“是。” 他一面抽煙,一面給我講話。煙味撲鼻,非常難過。最後,他問:“你是中國人?”我答:“是,從臺灣來。”就在這一刹那,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不知怎麼,他急忙退出,我也莫名其妙地關上了門。究竟爲什麼,忽然尴尬起來?後來才想起來,臺灣和美國之間昨夜發生的事。其實當時我實在沒想什麼,可能是他覺得過意不去。因爲美國人民一向對臺灣是友善的。
晚間八點小妞他們才回來。女兒說,來還書的就是她班上的學生。美國的大學,學生都是這樣,不像國內的大學生那麼規矩,那麼純!小妞睡了,我看了一點筆記。
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十二月十七日 晴
晨六時整,打坐。似睡非睡地聽到牆上小妞貼的畫掉了一角,本想下坐把它取下來,以免整個掉下來時聲音更大或致受驚,但我正坐得好,不想起來,而且我也有意練練定力。
下午四點以後,他們又帶小妞出去了。因爲今天是星期,照例要帶她出去走走。我熱好飯,做好菜,就看《楞伽大義》。我又有些問題:我們平日在起心動念處,處處留意,要與定慧相應,是不是也是爲轉識成智之初步准備?(懷師批示:是的。)
我看八識規矩頌,有幾個問題:
一、 何謂無功用行?(懷師批示:不須有心用功而行不違矩。)
二、 何謂直觀真如之體?(懷師批示:不須假借方便而契合真如。)
叁、 何謂變起真如之相而觀?(懷師批示:由體起用。)
四、 我認爲對境生情是根。因識由根發。(懷師批示:不錯。)
五、 何謂若其發起最初與智相應心品?(懷師批示:最初動機,即契合般若慧智。)
六、 末那爲意識之根,故其轉智,必借意識轉智之功而成。而藏識轉智,又以末那轉智爲衡。可見意識一轉,則末那,藏識也就隨著轉了。(懷師批示:誠然。)
七、 四智之中,我不太懂何謂成所作智?(懷師批示:能成功一切事業,包括入世出世。)
七點她們回來,我和小妞又玩一陣,然後看一點筆記。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十二月十八日 雪
晨六時打坐。坐中觀心如一個大袋子,隨著氣機的滾動,滾出來一些紙條,如果不去打住它,它就滾過去了。如果去打住它,那些紙條上都記著過去的往事,愈看愈多,愈轉愈深,就不好收拾了。所以最好是視若無睹,各不相幹,就好。(懷師批示:應作如是觀。)
小妞在家,很乖。看電視、玩玩具,只要我陪著她就好,但是我就不能做一點別的事情。如果不注意她,她就會感覺到孤獨無依,就要找媽媽了。送信的送來一些信件,其中賀卡最多。我接到四封臺灣朋友的信,每次接到她們的信或多或少,我都有些感觸。一方面,她們會在無意中碰到我的創傷;另一方面,她們總是說希望我回去看看。雖然這兩…
《參禅日記 一(金滿慈夫人)》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