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我們認識一個人,僅看看他的眼睛,就根據他的眼睛來推算他全體的人是如何,行嗎?又如我坐在講臺上,大家來寫生,好比你們都是畫家。坐在左邊的畫家,只能畫到我的左邊;坐在右邊的畫家,只能畫到右邊;坐在前面,能畫到我的臉面,坐在我的後邊呢,只能畫我的背。但是,你說他們畫得對不對呢?從部份來說,都對,從全面來說,都不對。所以,談一個問題,主要依你的立腳點來說,立腳點不同,必然結論也就不同。所以,整個宇宙,森羅萬象,欲想以部份概全體,那就很難達到一個認識,豈不明白麼?但是低級的思想方法──邏輯,又難以跳出這個圈子。
從佛教中觀的觀點來看,許多這樣、那樣的主張,都是根據自己片面的經驗作推斷。因此,要我們的思想,想認識宇宙的本體,那是很難很難的事情。所以,許多哲學家、宗教家對宇宙的描述,一句話,都是以偏概全的,爲了發現他們的錯誤,所以就要破!
把世間錯誤的觀點;《中論》總舉在前面的歸敬頌中,現在依此略講一下。頌曰:“不生亦不滅,不來亦不去,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善說中第一。”這兩個頌是全書的綱領,《順中論》就是依此二頌而造,認爲通了這二頌,中觀的義理就全通了。
“生、滅、常、斷、一、異、來、去”,是中論舉人們所由以發生錯誤的四對概念而一一加以否定,又稱爲“八不緣起”。
先說“生、滅”,“生”是先無後有,“滅”是先有後無。因是能生,果是所生,你們看,因果裏是否有這個問題?你說,因果有沒有生的問題?一般說,有因即有生,因生過去即是滅,沒有的──果生出來了,因果是生的現象,這兩個概念可以說,統攝一切現象,這一對範疇在說明現象上含攝最廣。
《中論》首先否定了“生滅”。理由如頌說:“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這是《中論》中很出名的一個頌,爲學佛的人所習知的。一般對于因果的界說,因是能生,果是所生。能生是因,所生是果。那麼,因是具有果而自生嗎,如這張桌子,它是自己生出來嗎?很簡單,若它自己能生的話,就不需要其它條件,它自己就可以生嘛,還需要什麼條件?若真的它自己能生自己,那不成了桌子生桌子,生個沒有完麼?到頭,恐怕整個宇宙也裝不了這一種桌子。正因爲有條件把它限製住,符合了它的條件才能生,不符合它的條件就不生。自生是不能的。“他生”是說一件事物由它以外的事物作爲因把它生出來的,也顯然不行。因爲它自己既不能生自己,另外非自己的事物,又如何生它呢!所以,他生也不可能。如果說自、他兩生既都不能成立,應當是共生吧!這同樣不能成立,因爲自己不能生,他也不能生,兩個不能生,加起來如何能生?這個是零,那個也是零,兩個加起來呢?無疑還是零。所以,自己不能生,他也不能生,二者加起來同樣還是不能生。那麼是否無因而生呢?有因尚不能生,何況無因呢?這個道理站不住就更易于明白。生既被破,滅與生是相對的。生不能成立,滅就無從談起。
其次說“常、斷”,這仍是對因果而言。若說因是常,即因不變,因本身老是因,如何能産生結果?因爲它變了才能産生結果的呀。若言是斷,這個因斷了,又如何産生結果呢?因都沒有,果從何來?
再其次說“一、異”。這個世間是一?還是異?因與果是一回事?還是兩回事?西瓜子與西瓜,是一?是異?若是一,瓜子就是瓜子,西瓜就是西瓜,瓜子不是西瓜,二者無關系可言。若是異,豆子怎麼不能生西瓜?再開廣一點說,我們兩人是一?是異?若是一,我就成了你,若是異,我們又都是人。
“來、去”,你從那裏來嗎?當中就有一個中間,中間又有中間,中間無窮,你就來不了。又如世間萬物不斷運動,人亦如此,每時每時都在不斷地變化。前一分鍾與後一分鍾,就不一樣,上午的我與下午的我,無疑也是不一樣。我向前走一步,這一步的我與後一步的我就不一樣。我這一連串的活動與電影一樣,將人的活動連成一串,看上去好像是我,實際上沒有同一事物由此至彼,若一定說有個來去的我,就等于說我不變化,我是常一,果真如此,我就不會死去,實際上一個人從小到老,每時每刻、每刹那,都在不斷地生滅變化著。生了二十年等于死了二十年,身心代謝無時不變,後刹那之我已非前刹那之我,如幻如化,哪裏有實物實事,來來去去呢?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人認爲生滅來去與現象語言中,如你來了呀!怎麼不多坐一會呀,你與以前不一樣了等等。這些思想活動的基本範疇都非究極之談。若以龍樹的高層邏輯來分析卻都站不住腳,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什麼生滅。常斷、一、異、來、去等都是戲論,這些戲論的澄清需要懂得佛教的緣起道理。
人從部份經驗,開始了思維活動。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有其一定的作用。實際上是緣起的無自性的,但是,所運用的概念引申到含有無限的究極的問題上,自身就會産生矛盾。當成立概念時,總是把它當作不變的事物而固定下來。以便于運用,但一切事物卻都在變,人們所成立的概念不一定與所指的東西一致,是想在變的當中抓住個不變的實在的東西。如我們人都在不斷地變化,而人的概念,則必須相對的穩定。要求仍然不因變而變。因爲人的概念不變,思想才能對人有所雲謂。抓住不變的,才能在這變的環境中安排生活,才能駕馭紛壇的變化,但這是相對的,引申到絕對,就處處不通。概念要求事物不變,要求有個實際事物來掌握,在佛教裏來講,追根究底是違反“叁法印”,正是生死根本。一般說的生、滅、常、斷這些概念,都自發地帶有實體存在的意味,昧于緣起,誤認爲“生”真有個實在的生;“滅”真有個實在的滅。以不變的加之于變,以執實的加之于無自性的,每一個思想活動中都複蓋著緣起的真相。所以,就中觀的觀點來講,認爲世間都歸于戲論。因爲從緣起的觀點來看事物都是相依互存,沒有一個實實在在離開緣起不變的東西,都是緣起,都歸給于無自性,沒有一個概念所指的事物它能獨立存在。
“八不緣起”即是以緣起法成立的。〈中論》首頌提出八不,明所破對象,次頌提出緣起,接著頌出歸敬頌:“我稽首禮佛,善說中第一。”指出緣起爲諸說中最勝最上善滅諸戲論,佛之所以值得歸依,正以佛能說此緣起法,那麼,歸依佛就是歸依緣起法了。此兩頌實括盡《中論》全部大意,能明白這兩頌,《中論》也就基本上弄通了,如果真的把《中論》弄通,生起決定見,于此仔細搜尋,思想上由于概念而執有執無的故種種戲論俱無,更有何物?開悟也就不遠了。
第十講 禅宗的開悟(一)
今天開始給大家講禅宗,以後不再另換題目了。佛家的各宗各派,老實說,其目的都是爲了開悟佛之知見。釋迦牟尼佛以開悟而成佛,他根據他的開悟──親證境界變成語言文字而傳播他的教。在各宗各派中特別強調開悟的是禅宗。並且從原理到方法上都有其特殊風格,而其他各宗各派呢,雖然都講開悟,大多以爲開悟是逐漸的,要依照一定的次第漸修漸悟。禅宗則主張頓悟,不論次第的。現在先就禅宗的一些問題來談一談。
假使要問中國佛教的特色是什麼?如果舉一個宗派做代表,那就是禅宗,這個地位沒有任何一個派別可以充當。又如果說佛教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下、也就是從人間佛教這個角度上來看,選一個宗派做代表,那也只能是禅宗。再如果從整個佛教的傳播、發展、延續這一條線上來看,貢獻最大的,比較各宗各派只選一個的活,恐怕還是禅宗。因此要研究我們中國的佛教,不懂禅宗,那真是太遺憾了。
作爲講課這麼一個方式給大家傳授知識,一般通行的曆史方法是離不開的。不過在這裏,我只能在必要時提一提,因爲時間短。要是說從曆史上來談禅宗,恐怕今年就光講這一個問題也講不完。所以我在這裏要給大家講的主要是專門圍繞一個中心,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在佛教裏頭真正得到點身心方面的受用。因此,重點是介紹我本人對禅宗研究的一些觀點,看是不是有助于大家去實踐。現在有一些對禅宗的批評,實則自有禅宗以來就有這些批評,希望大家不要先入爲主,可以通過我講過了以後和他們所主張的對比一下,真理嘛,不怕見面的。研究問題最怕落于成見,帶有感偏激之論是無補于學術討論的。
由于禅宗的風格特殊,曆來對禅宗的批評都是以禅宗是否印度傳的佛教來發難的,我就先從釋迦牟尼佛談起,以釋迦牟尼佛的行迹來作證,我想比其它任何證據要更有力量。釋迦牟尼佛最初感覺到世間是苦才決定出家的。他在未出家以前已經學了很多東西,到他出了家以後,他曾參訪很多位有名的大善知識,研究了各家各派的學說,但是都沒有得到個所以然。于是乎他就決心從自己下手,這樣又修了六年苦行,仍然沒有得到什麼結果。他感到一味苦行也不行,這才自己坐在菩提樹下真正用功禅思,最後才得到大徹大悟而成了佛陀。他老人家在這個地方悟的是什麼?怎麼會他當時並沒有老師呀,各位同學,釋迦牟尼佛沒有老師可以開悟,何況他又把所悟的全告訴了我們,我們這些人爲什麼不能開悟?這是我們首先應當反躬自問的。
他開悟了以後,即在菩提樹下感歎地說:“我法妙難思,不信雲何解”,“辛勤我所證,顯說爲徒勞”,“甯願不開演,速急入涅槃”。請大家注意,他表示他所悟到的法,簡直是妙到不可言以思議!你們說他這究竟悟的是什麼呢?但是不信入又雲何能理解呢!這個意思包括有:“你們相信我嗎?你們是不是相信宇宙間人生確實有這麼一條出路?又你們既未必對我相信,同時又未必相信宇宙有這麼一條出路而這條路又是微妙難思的,縱使我跟你說,又怎能使你們理解呢?”所以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他只能自己在那裏享受他那種殊勝法樂。傳說中說他在那裏度了一個七日說是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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