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佛祖機緣,世稱公案者何耶?幻曰:公案,乃喻平公府之案牍也。法之所在,而王道之治亂實系焉。公者,乃聖賢一其轍,天下同其途之至理也。案,乃記聖賢爲理之正文也。凡有天下者,未嘗無公府;有公府者,未嘗無案牍。蓋欲取以爲法,而斷天下之不正者也。公案行,則理法用;理法用,則天下正;天下正,則王道治矣。夫佛祖機緣目之曰亦爾。蓋非一人之臆見,乃會靈源,契妙旨,破生死,越情量,與叁世十方百千開士同禀之至理也。且不可以義解,不可以言傳,不可以文诠,不可以識度。如塗毒鼓,聞者皆喪。如大火聚,撄之則燎。故靈山謂之別傳者,傳此也。少林謂之直指者,指此也。自南北分宗,五家列派以來,諸善知識,操其所傳,負其所指,于賓叩主應,得牛還馬之頃,粗言細語信可捷出,如迅雷不容掩耳。如趙州庭前柏樹子,洞山麻叁斤、雲門乾屎橛之類,略無路與人穿鑿。即之如銀山鐵壁之不可透。惟明眼者,能逆奪于語言文字之表。一唱一和,如空中鳥迹,水底月痕,雖千途萬轍,放肆縱橫,皆不可得而擬議焉。遠自鹫嶺拈花,迨于今日,又豈止乎一千七百則而已哉!無他,必待悟心之士,取以爲證據耳。實不欲人益記持而資談柄也。世稱長老者,即叢林公府之長吏也;其編燈集者,即記其激揚提唱之案牍也。古人或匡徒之隙,或掩關之暇,時取以拈之判之,頌之別之,豈爲炫耀見聞,抗衡古德而然,蓋痛思大法之將弊,故曲施方便,開鑿後昆之智眼,欲俾其共證之爾。言公者,防其己解。案者,必期與佛祖契同也。然公案通,則情識盡;情識盡,則生死空;生死空;則禅道治矣。所雲契同者,乃佛祖大哀衆生,自縛于生死情妄之域,積劫迨今,莫之自釋。故于無言中顯言,無象中垂象,待其迷繩既釋,安有言象之可複議乎。且世之人,有事不得其平者,必求理于公府,而吏曹則舉案牍以平之。猶學者有所悟解,不能自決,乃質之于師,則舉公案以決之。夫公案即燭情識昏暗之慧炬也,揭見聞翳膜之金篦也,斷生死命根之利斧也,鑒聖凡面之神鏡也。祖意以之廓明,佛心以之開顯。其全超迥脫,大達同證之要,莫越于此。”
中峰和尚的這段話將公案的意義及作用說得透徹無余了。
禅宗的語錄,內容多系公案的提唱。禅宗自稱是教外別傳,沒有所依據的經典。公案恰似教下各宗之于經典,以之作爲觀照禅法邪正的准繩。勘驗禅法並沒有現成的法則。禅師們以各自的實際體驗及應化機宜的特性,顯現出“棒”、“喝”、“擒”、“拿”、“推”、“踏”、“收放”、“與奪”、“殺活”等種種方便手法,以及拈頌、評唱,成爲禅的基本方法。所以黃檗禅師說:“既是丈夫漢,應看個公案!”看公案看到和自己打成不二一體,就會發生真智而徹見自己本來面目,使自己入于與佛祖同一境界。由是可知,對公案的參究體會是如何的重要了。
下面根據《景德傳燈錄》、《碧岩錄》、《禅學講話等》,選幾則公案,加以簡單地介紹,供初學參禅的人,參究商量。
(一)廓然無聖
菩提達磨大師于梁普通年間來中國,到達廣州後,武帝派遣使臣請他到金陵宮中,相互問答。《景德傳燈錄》卷叁說:“帝問曰:“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師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師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問:“如何是聖谛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師曰:“不識”。帝不領悟。”
這個問答,在曆史的事實上雖有爭議,但這並不影響這則公案在法義上的價值。以法爲中心來商量這個公案是可以不問曆史上的根據的。
本則公案的重點,在于“廓然無聖”一語。武帝曾經叁度舍身出家,嘗受具足戒,身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等。辦道奉佛,诏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當時人們稱他爲佛心天子。達磨初見武帝,帝問“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磨說:“並無功德”。這答覆早是惡水蓦頭澆了,而佛心天子不能領悟,還問爲什麼無功德。大慈大悲的達磨再給他揭破。若透得無功德話,許爾親見達磨。且道起寺度僧,爲什麼都無功德?此意在什麼處?
武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谛,根據教典上的說法,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谛第一義。這是教家極妙窮玄處,故帝拈此極則處問達磨:“如何是聖谛第一義?”磨雲:“廓然無聖”!這是達磨與他一刀截斷,帝不省,卻以人我見故,再問:“對朕者誰?”達磨慈悲,又向他道:“不識”。直逼得武帝眼目定動不知落處。達磨端居而逝之後,武帝悔恨未悟達磨直示心印,給達磨做碑文,表露了怨悔的心情。如佛果圓悟禅師在《碧岩錄》第一則評唱中說:“武帝追憶,自撰碑文雲:“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複贊雲:“心有也,曠劫而滯凡夫;心無也,刹那而登妙覺。”且道,達磨即今在什麼處?蹉過也不知。”
前面說武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谛,他們所論的二谛,都是教中所說的甚深的妙理。如《廣弘明集》裏說:“梁昭明太子曰:“所言二谛者,一是真谛,二名俗谛。真谛,亦名第一義谛。””武帝立足于佛教的二谛觀,把這種真谛妙理,作爲一種概念來問達磨,所以達磨答之曰:“廓然無聖”。意謂禅的根本法,是教外別傳的,不是教嬰上所說的聖義谛,正是截斷了教育義中所說的妙理,顯示出是佛自證自悟的真實境界,爲超越凡聖的境界。是無佛無衆生無古無今的境地。這個境地,就是禅的根本法。所以達磨答的廓然無聖的第一義,與武帝問的第一義,意義完全相異。問的是二谛中的真谛的第一義,達磨答的卻是自證的第一義。這種自證的第一義,非言說尋思擬議之所能到,如《楞伽經》卷叁說:
“大慧覆白佛言:“世尊!爲言說即是第一義?爲所說者是第一義?”佛告大慧:非言說是第一義。所以者何?謂第一義聖樂,言說所入,是第一義(魏譯雲:爲令第一義隨順言語入聖境界,故有言語說第一義。)。非言說是第一義。第一義者,聖智自覺所得,非言說妄想覺境界。是故言說妄想,不顯示第一義。言說者生滅動搖輾轉因緣起,若輾轉因緣起者,彼不顯示第一義。大慧,自他相無性故,言說不顯示第一義。複次大慧,隨入自心現量故,種種相,外性非性,言說妄想不顯示第一義。是故大慧,當離言說諸妄想相。””
照《楞伽經》的教導,任何言說都不能顯示第一義,所以達磨答廓然無聖,正顯示自證自悟之境,是超越了一切迷悟凡聖是非得失的清淨自在無礙之境地。同時也是揮動廓然無聖的慧劍,截斷梁武帝垢意情塵的知解,灑灑落落地顯示了禅的生命。
圓悟禅師在《碧岩錄》裏說:“所以道:參得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自然坐得穩,把得定。古人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億。”這是說,參得廓然無聖一句透,便有自由分,不隨一切言語轉,脫體現成,一刀截斷,灑灑落落,更不分是分非,辨得辨失,雖百億劫的生死,也得超脫,穩坐于根本法位。
(二)並卻咽喉唇吻
沩山、五峰、雲岩同侍立百丈。百丈問沩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山曰:“卻請和尚道!”師曰:“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又問五峰。峰曰:“和尚也須並卻!”師曰:“無人處斫額,望汝!”又問雲岩,岩曰:“和尚有也未?”師曰:“喪我兒孫。”
百丈懷海禅師,嗣馬祖法,住江西百丈山大雄峰,時沩山、五峰、雲岩爲侍者。百丈自己是大徹大悟的大師,爲了啓發學者,故問沩山等人並卻咽喉唇吻如何說禅?叁人答處,各各不同,沩山答處,可以說是函蓋乾坤,壁立千仞。五峰答處,可以說是截斷衆流,照用同時。雲岩答處,可以說是隨波逐浪,自救不了。
百丈先問沩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沩山曰:“卻請和尚道。”這是用逆襲的方法回答,若依言語可以道得出禅來,那就請和尚道吧!這是壁立千仞,賓主互換,活鲅鲅(鲅音撥,魚遊貌)地,輕輕一拶,令人易見。亦似猛虎頭上安角,有什麼可近傍處。所以雪窦頌日:“卻請和尚道,虎頭生角出荒草。”戴角虎出荒草,可煞驚群,不妨奇特。請和尚道這一句話,婉轉自在,又能把定封疆,塞斷敵路。百丈對沩山說:“我不辭向汝道,恐以後喪我兒孫。”意思是說:我向你說沒有不可以的,可是一說出來,恐以後要死絕了我的法嗣呢!這明顯地指示著:若以言論傳于人,便是一種學說,不是教外別傳的東西。別傳之法,是在于自覺的妙悟。如果說靠言語相傳,是會絕卻禅的後繼人的。
百丈複問五峰:“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峰雲:“和尚也須並卻!”五峰這一答處,是截斷衆流的手法,意思是說即超凡聖也難窺。可以說是照用同時,向廓然無聖處猛進。如馬前相撲,不容擬議,直下使用,緊迅急峭。所以道,欲得親切莫將向來問。五峰答處,當頭坐斷,不妨快俊。百丈雲:“無人處斫額,望汝!”意思似乎說:“那末等你在獨居無人處悟了再說吧!”且是肯他?是不肯他?是殺是活?見他阿辘辘地,只與他一點。所以雪窦頌雲:“和尚也並卻,龍蛇陣上看謀略,令人長憶李將軍,萬裏天邊飛一鹗(鹗,音 ,大鹗也,食魚蛇,猛禽類)。”所謂龍陀陣上看謀略者,古代作戰,能夠在排成的兩陣中,突出突人,七縱八橫,這樣的人,是有大戰鬥才能的手腳,有大謀略的帥才人物,單槍匹馬,向龍陀陣上,出沒自在,你有什麼辦法圍得住他。這樣的人,大似李廣將軍的神箭,天邊飛來一鹗,一箭射落,是決定之事不,可放過。雪窦頌百丈問處如一鹗,五峰答處如一箭,對五峰是大加贊賞了。
百丈又問雲岩:“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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