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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隨懷師的日子裏

  在跟隨懷師的日子裏

  魏承思

  南懷瑾弟子魏承思講述他與南懷瑾的交往以及南懷瑾的往事

   9月30日,中秋月圓時,正是南懷瑾先生荼毗之夜。我不忍看恩師化爲一縷青煙,從廟港回到香港家中。在他的遺像前,供一束鮮花,點一枝清香,跏趺而坐,誦經追思。惺惺寂寂之中,仿佛見到他老人家像往常一樣笑容可掬地向我走來。近二十年來跟隨懷師的一樁樁往事、一幕幕舊景浮上心頭。

  

   初識南懷瑾

   最初知道南懷瑾這個名字是在1980年代初,剛剛開始接觸佛學。香港何澤霖老居士寄來他的佛學著作。1988年,友人向我介紹劉雨虹老師,說她是代表南懷瑾來接洽複旦大學出版社,計劃出版懷師的書,我這才知道他在香港定居。當時出版海外圖書需經宣傳部審批,而我正在上海市委宣傳部工作。我就說,若出版佛教類圖書還要由宗教局會簽,而一般是不會獲准的。你們不如先出南懷瑾的文化類著作,例如《論語別裁》等。後來他們采納了我的意見,我也和新聞出版處的同事打了招呼,促成了南師著作的順利“登陸”。

   不久我也負笈遠遊了。1994年,我到了香港,遍尋南懷瑾未遇。在一個“海歸”聚會的場合偶遇趙海英博士,說是可以帶我去見懷師,真是喜出望外。一個周末的傍晚,到了堅尼地道懷師的會客處,一房間的人在那裏等候。吸取曾在佛光山星雲法師那裏遭猜忌的教訓,我不敢說出以往的真實身份,怕引起誤會,就只讓海英介紹是《世界經濟導報》記者。哪裏知道在懷師那裏遇到了當年在上海相識的劉雨虹和陳定國夫婦。我的“真面目”也就很快被戳穿了。然而後來懷師從未對此介意,反而還常把我的這段經曆向臺灣友人介紹。這才真是佛家的不起分別心。

   六點左右,一位仙風道骨的長者拄著手杖飄然而至,一襲長衫,滿面春風。我料定這就是向往已久的南懷瑾了。 當晚在飯桌上,客人們出于對懷師的恭敬之心而慎言謹行。我生性豪放不拘,因而酒酣之余放言高論。想必當晚海英是爲我捏一把汗的。不料向懷師告辭時,他竟說:“你是個有匪氣的文人。我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今後不用通報隨時上來吃飯聊天。”從此我登堂入室,成了懷師飯桌上的“常委”,每個周末都會准時去堅尼地道。懷師滴酒不沾,因此大家在他那裏很少飲酒。我因好肆酒罵座,竟被懷師特許“酒權”,爲飯桌添點生趣。

  

   領上學佛路

   我在大學時代就接觸佛教,但只是當作一門學問來研究。雖然早年出版了幾本佛學著作,充其量也不過是“口頭禅”而已。1996年春節前,懷師讓海英通知我,大年初一去他的寓所“打禅七”。海英告訴我,那是極個別入室弟子才享有的待遇。我卻不識趣地回絕:“家有高堂稚子,已經訂機票要回家過年。”其實,長期受科學主義的浸潤,我當時對禅坐一類的佛門實修不以爲然。那時候,我在《明報》主筆政,每天下午3點鍾進報館,次日淩晨一兩點鍾下班,睡五六個小時就要起床“炒股票”,每星期還要起一個大早趕到沙田的中文大學去修博士課程。長期如此使我精疲力盡,面容憔悴。懷師見狀對我說:“盡管你不信佛,打坐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不妨試試。”我就這樣半信半疑地跟著大家學起禅坐來。堅持了大半年果有起色,還是那麼沈重的負荷,但朋友再見面時都說我面色紅潤,判若兩人。從此我就堅持不懈地打坐。每年春節也都留在香港,跟隨懷師“打禅七”了。但我並未真正將此與學佛聯系起來,只是在色身上下功夫。

   1997年的一天,懷師把我叫去個別談話,說看我是個可造之才,要傳我“心地法門”,說此法真能修成的人不多,望我持之以恒。他還說,你十多年後也許會出家。若如此,則必成一代大法師。其實,我一直沒有真正弄懂“心地法門”是怎麼一回事,更沒有動過出家的念頭。兩叁年前和懷師舊話重提,他老人家聽罷哈哈大笑,說當時見我仍將佛法當學問,想把我哄進佛門。知道我功名心切,不用此番話忽悠我,我豈肯認真實修。懷師就是這樣因材施教,根據各人不同秉性根器,施以不同誘導之法,從不認爲有一種適合任何人的不二法門。

  

   傳統文化的當代弘揚者

   2000年,老友來新國先生和陳知涯將軍打算出版《南懷瑾全集》。懷師指定我來寫序言,我義不容辭地接受了下來。動筆之前,最難的是究竟如何給他定位。懷師一生行迹奇特,常情莫測。年少時即廣泛涉獵經史子集,禮義具備,詩文皆精,以神童名聞鄉裏,並習各門派武術,畢業于浙江國術館。早年曾鑽研道家學,青年時代發心學佛,循迹峨眉山大坪寺閉關叁年,遍閱大藏經叁藏十二部。出關下山後,深入康藏地區參訪密宗上師,經白教貢嘎上師及黃教、紅教、花教上師陸續印證爲密宗上師。 因而,有人稱他爲國學大師、易學大師,有人稱他爲佛學大師、禅宗大師、密宗上師,也有人稱他爲當代道家。這些稱謂皆似是而非,因爲每一種說法都只涉及他學問人生的一個側面,懷師也從未以此自居。

   我曾經在文章中稱其爲“當代大隱”。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一派高人,如鬼谷子、陶淵明、孫思邈等,他們雖然對世事洞若觀火,卻甯可選擇閑雲野鶴的人生,而不願出將入相,食官家俸祿。古人又有“小隱隱于山,大隱隱于市”的說法。做一個周旋于市井俗人之間而能出汙泥而不染的隱士,當然比避居山野更難了。在我看來,南懷瑾實爲這樣一個隱士。可是懷師並不認同這樣一種人生定位。後來想想也確實不妥。懷師一生爲續中國傳統文化的命脈而奔波,到了臺灣以後,一面擔任文化大學、輔仁大學、政治大學等校教授。同時,先後創立“東西文化精華協會”、“老古文化事業公司”、“十方書院”等文化機構。1985年,懷師離臺赴美客居,直至1988年到香港定居。在此期間,先後創辦美國維吉尼亞州東西文化學院、加拿大多倫多中國文化書院和香港國際文化基金會等文化教育機構。前些年更是在世界各地華人社會推廣兒童誦讀東西方經典的文化運動。 其人生豈能用一個“隱”字概括?

   我決定先花半年多時間,夙興夜寐,將南懷瑾已出版的全部著作重溫一遍。溫故知新,所得甚豐,懷師的學問兼及儒、釋、道叁家,在精研中國文化之外,並攝入西方文明的精華。因此,很難說懷師的學問究竟是偏于儒家、佛家,還是道家。哪一家。准確地說,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弘揚者。什麼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呢?懷師說:中國在秦漢以前,儒、墨、道叁家幾乎涵蓋了全部的文化思想。到六朝以後,換了一家,儒、佛、道叁家成爲文化主流。因此,一個人必須深入儒、佛、道叁家的學問,由博返約,融會貫通,才能掌握中國文化的精義。如今的學者所受的都是西式教育,大多將人類文化知識分門別類,成爲專攻一門的專家。因此,他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往往是支離破碎的。由于特殊的人生經曆和治學門徑,使懷師不同于一般學者,而能出入于儒、佛、道之間。可以說,沒有懷師這樣的學養,實在很難擔負起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重任。 對這樣一個人生定位,懷師是認可的。因此,當我據此寫成上萬字的《南懷瑾全集前言》送交他審閱時,他一字未改地囑咐送交付印。如今懷師仙逝,任何學生若將他貶低爲一個“文化學者”、“國學大師”;或搞出“現代造神”運動,將他曲解爲一個“宗教人士”的話,都是對懷師的背叛!

   至于社會上有些不肖之徒對其攻擊、汙蔑或質疑,懷師生前就從來不屑一顧。這就是他不同凡響之處。記得當年有一個叫張中行的中學語文教材編輯。“文•革”後因自稱小說“青春之歌”中的主人公余永澤原型,而被媒體炒作成“大師”。他托人將一部書稿“禅外說禅”交給南懷瑾的老古出版社想要在臺灣出版。懷師看完書稿後認爲他完全不懂禅學,沒有同意出版。不料此位老先生因此懷恨在心,寫了一篇文章挑懷師《論語別裁》中的毛病,甚至用“兼問出版垃圾著作的複旦大學出版社”爲文章副標題,頓時被媒體炒得紛紛揚揚。其實,要從任何一個人的數千萬言著作中挑幾處瑕疵不足爲奇。再說懷師的著作除了一本《禅海蠡測》爲其親撰之外,其余皆是對學生隨口說出,由大家根據錄音整理成文的。整理者程度有差次,有些記錄稿經懷師仔細審閱,有些則並非如此。倘非道德有缺陷的人,對南懷瑾這樣一個孜孜不倦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長者,敬仰猶恐不及,豈能如此往他身上潑髒水?但懷師對張某人的文章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詞。倒是不少同學促我撰文駁斥。我讀罷文章,覺得以其水平之低實沒有必要回應,因爲張先生畢竟不是學問圈中人。我只對大家說了一句話:“算了,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飛不了鷹那麼高!”

  

   太湖大學堂

   進入新世紀後,懷師很想在大陸找一個清靜之地葉落歸根。我們幾個學生在杭州、蘇州東山、上海澱山湖等處看過好幾塊地,皆有不妥。懷師歸心似箭,一次去吳江廟港鎮參觀一位臺商老學生的工廠時,親見太湖之濱風景如畫,當場就拍板買下300畝灘塗地,計劃在此造屋歸隱。2002年底,我正准備去香港“成報”出任總編輯。有一天,懷師把我叫去說:“我打算回大陸定居,你就隨我一起回去吧!我身邊也缺個人。我知道你要養家活口。人家現在給你多少待遇,我就給你多少待遇。”當時我剛和吳征楊瀾夫婦簽約,一批舊同事因我而辭職准備“跳槽”來《成報》。懷師見我面有難色,不等我分辨就說:“你回去考慮叁天。若不想回去,今後也就不必認我爲師了。”回家後,我整整叁天無法入睡,最後給懷師寫了一封傳真,表示我確有難處。且稱師生名分既定,不想做專職秘書,變成雇傭關系。等將來有朝一日能卸下家庭負擔,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一定前來伺奉左右,盡微薄之力。懷師見信後當即讓馬有慧轉告: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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