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此後,懷師就開始往來于香港和上海兩地,漸漸地在上海的日子愈長,在香港的時間愈短。我見他老人家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難得去上海時,在他的寓所旁找一間小酒店住下,晚飯時依然像以前那樣陪懷師聊天。有人送去好酒,他總是密藏在床底下。每次知道我要去了,就叫人拿出好酒准備。飯桌上總是說:“承思酒德酒品好,他可以暢飲。你們沒資格像他那樣喝酒。”那種場合是是一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刻。可惜如今往後此情此景不再,行文至此,不覺潸然淚下。
廟港那塊地的建設一波叁折,耗費了他不少心血。2006年總算初具規模,他決定從上海移居太湖之濱,創辦“太湖大學堂”。先前風聞北京高層對南懷瑾回國定居有“不支持,不反對,不宣傳”的叁不政策。懷師深知他們是擔心其在國內的影響力,因此標明太湖大學堂既不是宗教場所,也不是教育機構或者社會團體,只是私人閑居講學場所。 大學堂創辦不久,懷師問我,那麼大一塊地方要拿來做什麼用?囑我草擬一份發展規劃。我提出了一個包括研究所、南懷瑾著作編譯所、大講堂、網上傳統文化教學中心和海外漢學家進修中心等在內的宏大計劃。懷師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問我:“誰來做這些事呢?現在還有這麼些能用的人才嗎?”後來我又提出,我們這一代人的國學都是半路出家,成不了氣候,應該從小培養。不如仿效民國的無錫國專,在這裏辦一所國學專門學校,每年從貧困地區招收20名天資聰敏的失學兒童,學製10年,專教他們經史子集。10年後這200名畢業生中,或許能造就十多個真正的國學大師,使傳統文化得以薪火相傳,不絕如縷。他們的生活費用可以由我們這些老學生認領。懷師對我這個寓慈善于教育之中的倡議非常贊成,派我去和蘇州負責教育的副市長朱永新商談。見了朱市長,才知道原來他是我父母家的老鄰居,因此,談話得以直入主題。 朱市長聽我講完整套設想後便說:想法不錯,但不遵照教育部頒發的教學大綱,只教國學的話,是違反國家九年製“義務教育法”的違法行爲。最後只能放棄這個念頭,改由師姐李素美母女出面,辦了一所吳江國際實驗學校”,在政府規定的教學大綱之外,增加了一些國學內容而已。
後來我棄文從商賺了點錢,晚年生活有了著落,決定履行當年對懷師的承諾。 2008年夏,我來到他身邊常住。早晨坐禅,下午讀書,晚上聽他講經。生活十分悠閑平靜,懷師也很開心,像個老頑童似地常常迸出很多念頭。一會兒說,要養幾頭毛驢,和我一人騎上一頭,在湖堤上柳蔭下溜達。一會兒又說,在湖邊建個亭子,可以和我一起在亭子裏賞月,讓古道師吹箫,看我喝得一醉方休。甚至還在大學堂開了個咖啡館,結果開了幾天沒人光顧,都是他老人家掏錢在那裏請我們幾個學生喝咖啡。玩夠了,咖啡館也就無疾而終。
9月初,吳江國際實驗學校開學,招收了四十多名5歲到9歲的學童。懷師命我教他們《千字文》和《幼學瓊林》,說是幫助孩子們打好國學基礎。他還親自上了幾堂示範課。學校教師的古文基礎不好,我就在放學後給老師和大學堂的員工們講《古文觀止》。大家學得很有興趣,傳到懷師耳朵。有一天晚飯後,他說:“現在很多人想讀佛經,可是連起碼的古文基礎都沒有,怎麼讀得懂佛經呢?不如我們辦個國學經典導讀講習班,讓承思去領著他們學點古文。”他還當場指派斯米克老板李先生做班主任,負責辦班的行政事務。12月的第一個周末,講習班在上海虹橋迎賓館開學。那天懷師很關切,怕我太學究氣,學員們會聽不下去,就派了好幾個大學堂的師兄弟來旁聽。幾乎每隔一小時就打電話過來,詢問課堂狀況。直到我一口氣講了8個小時,學生們還不肯散場,懷師才如釋重負,當晚開心得笑不攏口。這個講習班持續了一年,每月一次,學員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有人甚至爲了聽課,專程從深圳、北京坐飛機過來。這種對國學的熱忱令我爲之感動。
我在20年後回到上海講學的消息傳開了。2009年6月,複旦大學校友讀書會和宗教研究所邀請我去做一次講演。我告訴懷師,1989年6月,我曾在複旦大學做過一次“禅與人生”的講演,但那時講的是口頭禅。如今有了一點實修的體會,還想以同樣的題目去講一次。懷師極力贊成,還順口吟誦了唐人王播的兩首詩:“二十年前此院遊,木蘭花發院新修。而今再到經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阇黎飯後鍾。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教我以此作開場白。演講完畢,聽衆們久久不願離去,說是他們有個“禅學會”,要求到大學堂跟著學禅修。聽衆要求到大學堂跟著學禅修。我回去向懷師報告,他說:“如果他們答應3個條件:一、禅修7日每天堅持坐禅9枝香;二、7日內專心禅修,不准使用電腦手機和外界聯系,腦子裏還想著生意經;叁、吃素7日。我就親自帶大家禅修。”我對複旦禅學會的負責人一說,他們當即表示願意遵守。
9月13日到19日,一百多人齊聚太湖大學堂學禅修。懷師不辭辛勞親自帶領大家,打破日常起居時間,從早到晚在禅堂裏。我們打坐時,他來回走動巡視,觀察每個人的身體和神態變化,不斷糾正大家的姿勢。我們行香時,他手持禅棍在一旁注視,突然間一聲棒喝站停,讓大家體驗刹那間的定境。我們休息時,他端坐講臺,給大家開示說法。一連七天,從無間斷,九十多歲的老人啊! 頭一天,懷師讓大家先看了兩段錄像:一段是今日中國寺院裏僧人禅修的畫面:七扭八歪;另一段是現時日本寺院裏僧人禅修畫面:氣宇軒昂。對比之下,懷師說:“禅宗本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如今東瀛鄰國還保留著,難道在中國到了我們這一代就要失傳了嗎?”說到痛處,懷師老淚縱橫。在場學員無不爲之動容。這是懷師他最後一次主持禅修。恐怕禅文化傳承到今天,在他身後也要終成絕響了吧!
2010年,國學導讀班結束了。我和慈雄兄建議再舉辦“管子”或“資治通鑒”的講習班。最後,懷師決定先講“資治通鑒”,幫助學員們鑒古而知今。懷師囑我擬定辦班計劃,花叁個月的時間,讓學員讀完66卷“秦漢紀”和81卷“唐紀”。100多名學員分爲10組,大家分頭在家預習。4月10日開班一天,5月和6月各有叁天在大學堂集中。上午小組討論,下午全體集中交流,晚上懷師答疑解惑。原先說好由懷師教授,我當助教。然而,懷師執意要加上我的名字,並由我主持集體討論。我知道,他是有意趕鴨子上架,想讓我慢慢接下大學堂的教學任務。我也不敢稍有怠慢,免得辜負了懷師的信任。每天十多個小時閱讀《資治通鑒》,把每一卷的要點和思考題寫下來,用電子郵件發給所有學員。懷師見狀,一次次叮咛我要注意休息,不必過于認真,以免累壞了身體。可是他老人家自己卻不顧年邁,每逢集中討論時就早早起身,在房間全程觀看現場視頻轉播,及時補充閱讀資料和思考題。晚上兩個小時則親自上臺講解,學生們怕他勞累,一遍遍的催他休息,懷師總是嫌講話時間不夠。講習班秉承懷師“經史合參”的學風,將儒釋道的經典與曆史記載對照、比較、融會,來參究人生和社會的哲理。參與者曾用“震撼”兩字形容此次學習曆程。
南懷瑾的飯桌
從臺灣到美國﹑香港,最後落腳吳江,懷師的生活起居是很有規律的。晚上10點以後從飯廳回住處看書;深夜到淩晨禅坐;上午七八點睡覺,12點後起床;下午到辦公室處理公私事務,審閱書稿,答複來自四面八方的書信;晚上6點到飯廳接待訪客,在飯桌上和大家談天說地,也是他一天中惟一一次進食。數十年如一日都是這麼過來的。飯桌成爲懷師了解外部世界的一個窗口。
1981年,南懷瑾搬進了臺北信義路二段的複青大廈。10樓是軍政元老講習班,冠蓋幅湊,將星閃耀,【此處人物職務名字略……,有意者查看長微博:http://weibo.com/penpgai】。一時都成了南門弟子。5樓講堂聚集著一批青年人。晚飯時分,大家就坐下來圍成一桌,無拘無束的邊吃邊聊。有一次,王升戲稱南懷瑾的飯桌像大陸的“人民公社”。此後,這個“人民公社”的說法就一直流傳下來,隨著南懷瑾的足迹傳到美國和香港。這是完全不同于官場的另一個世界,這裏沒有職位的尊卑之分,也沒有利益的沖突交集,因而充滿著坦誠和融洽。南懷瑾不但是飯桌的主人,也是這個世界的主人。他以超俗的風範、深刻的思想和機智的語言凝聚著大家!
1983年,臺灣發生一件震撼當時政壇的大事,就是“十信”案。這一事件的余波竟迫使南懷瑾遠走他鄉。懷師身在北美,仍時時不忘故國河山,密切注視著海峽兩岸的時局發展。他的寓所旁有一條小河,故大家稱此地爲“蘭溪講堂”。當時到這裏來聽懷師講學的不僅來自臺灣,許多大陸留學生和訪問學者也慕名而來。懷師的飯桌成爲兩岸中國人隔絕40年後第一個彼此交流的私人空間。當時,中國大陸正在如火如荼地推行改革開放。南懷瑾認爲,大陸將來應該走的路是“共産主義的理想、社會主義的福利、資本主義的經營和中國文化的精神”。他常對大陸留學生說:“大陸對外開放應該再推遲10年。先等老百姓豐衣足食,再解放思想。否則人民會失去禮義而一切向錢看。如此一來,不要說中國文化,連共産黨的文化也沒有了。如果能一步一步有計劃地開放,集體製還能爲國家經濟發展出大的利益,中國就更容易走向富強。”
懷師到香港後,我成爲堅尼地道飯桌上的“常委”,親眼目睹了飯桌上來客的聚散。飯桌上的客人分兩撥,一撥是常來常往的“常委”,一撥是匆匆來去的過客。“常委”多半是在香港定居的,有當地人如馬有慧夫婦;劉雨虹、李素美、陳美齡和陳定國夫婦;有像我一樣的大陸“海龜”如趙海英,或如封小…
《在跟隨懷師的日子裏》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