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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的思惟發展 七、結論

  七、結論

  假如我們要全盤討論中國佛教的思惟問題,實在說,非一钜著不爲功。在本文中,我們只能指出來一些顯著的特徵,而未多在細節著言。特別另有幾點中國佛教思想的問題,我們都有意地把它忽略了,而未加討論。原因何在,在這裏不得不作一補充說明。我們所謂特別幾點思想問題,就是中國佛教,另有幾個宗派未予討論。這幾個宗派是:自東晉道安、慧遠開始倡導的淨土,隋末嘉祥發展的叁論,由真谛、玄奘等先後完成的唯識,道宣建立的南山律宗,乃至一度在六朝時期盛行過的成實、俱舍,何以有的消逝,隱沒了;有的則仍然存在,尤其是淨土一門,自盧山慧遠開始,一直都是中國佛教的一門顯學。且自唐宋以後,淨與禅成爲了整個中國佛教的二分天下。論說,中國人的思想是特別著重現實性的,淨土是傾向在未來的理想世界,以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看來,它似乎不易在中國發展,然而它卻普遍地在中國展開了。彌陀信仰,産生在印度(注八叁),在印度卻未成宗,印度是一個富於理想性的民族,以理想性的民族,何以彌陀信仰到了世親以後(注84),便不見怎樣盛行,反在一個著重現實性的民族--中國,而特別盛行呢?這原因何在,是值得探討中國思想的學者們格外注意的。

  就筆者初淺的看法,中國的民族性雖然著重現實性,但它並不忽視理想性,在先秦時代,傾向於理想性的思想雖未展出,可是在全民族的潛意識中,卻不能沒有理想性的意識傾向存在。這特別是宗教意識方面的傾向。只因爲儒家的道德主義和法家的現實主義,道家的自然主義,掩蓋了高層的知識的心靈後,遂使宗教的理想傾向隱而不彰了。此所以墨子的宗教思想,亦只能靈光一現,未能全體的開出。但是潛在意識中的理想傾向,始終不可能剔除,只要外在的引發力量夠大,便可油然呈現。這在東漢開始流行的陰陽五行、長生不老、方伎谶緯等等,亦可看出。

  谶緯方伎雖不是正統的理想傾向的宗教表現,但不能忽視它是當時民族精神上一種潛在的宗教意識的表露。這種表露如果導源得當,亦可形成一高尚偉大的宗教,藉以表顯民族的理想精神。只是高級的知識心靈,始終停留在現實政治的社會問題上,至不能正常地展開。後來的道教亦即是此一潛在意識,流露於陰陽五行谶緯,方伎等信仰之後所形成。可惜道教的開祖,知識心靈不高,不能假藉啓示,或自我的大覺大悟開出一完整的宗教體系,導引此一潛在的宗教意識出來,至不能成爲一普遍性或世界性的宗教,而只能成爲一種局限性的民間信仰。這種信仰自不能滿足較高級心靈的宗教要求,於是當淨土的經典,介紹到中國後,很快就引起了特別富於理想傾向的人物的注意。慧遠,就是此一精神傾向的典型代表。他發現彌信仰,對理想精神的價值重要,遂積極加以推動(注85),不久便導引出了大多數的共同信仰。自後,相對於現實性的理想意識,便完全引發出來從淨土法門中表露。這中間自然也含有許多特別的思惟問題,對整個中國佛教的思想史說,更有其格外一筆。但這問題要論述起來太多,作爲思惟的發展來檢討,它正好是中國主流精神的反面。引它來不足以解釋傾向具象的思惟中而有抽象的一面,重在現實事中而有超現實的一面。但若就全面中國思想的問題來討論,則淨土法門正好是一很好的具有理想性、普遍性的實例。南山律宗,亦同是表現中國另一面嚴肅精神,這也是屬於宗教的敬誠和人性收的一面。我們把這些問題都忽略提出來放在正文中討論,乃是鑒於牽涉全面的思想問題太大,而不是說這些宗派思想中沒有特別的思惟表現。從宗派與宗派的對照比較看,亦可發現一些問題,例如密宗,它是特別具有宗教性的(注86),它充滿了神秘感,又有著普遍的宗教理性。可是,它卻未贏得中國人的普遍信仰,遠不及淨土宗來得盛行,這中間又自有其民族精神的道理存在。同樣,亦可找出它在傾向理想性與理想性之間,又有其特殊的思惟表現,這些,只有留待他日另文專述。

  除了上述的理由,我們複可指出,本文的目的旨在解說中國佛教之形成爲中國的思惟因素及其意義,而此種形成,亦並非一單純的現象,其中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因素存在(注87),但要之,以思惟的性格爲最重,大以下僅就思惟方面說。

  中國佛教的思惟發展,漢魏到隋唐,中經七百余年的展開,已經充分地發展完成了,此後便不再見有何新的思惟形態的表現。沒有新的思惟方式,自然也就沒有新的思想體系出現。此所以中國佛教,在隋唐時期被稱爲黃金時代,而後世便不再有此相等的時代出現,這又自有其思想成長的一定階段,不可能成爲永久的前進的黃金狀態。從全幅形成中國佛教思想的過程看,以純思惟言,應以支遁與道生爲第一功臣,道安貢獻佛教雖大,但就純思想言,他卻不若道生之來得積極貢獻。且他在般若的傾向,與僧肇是接近於印度的。正好他與僧肇一對,而支遁與道生又是一對。道安是希望傾於印度的佛教化,卻未能完全化,由僧肇才再進了一步。支遁想使佛教純玄學化,以冀其正式成爲中國的佛教,卻未曾實現。而由道生再進一層表現出來了,還不像支遁那麽的有心於玄學的強化,卻反以他的影響爲最大。自後,繼其有人,不論在自覺與不自覺之間,自然地而使佛教轉化了,轉化爲中國思惟的佛教了。當然,中國的思惟,也正由於佛教之傳來,才使它成熟(注88),這從以上的論述的情形看,便可獲得證實。在發展的階段上,天臺和華嚴,走向了建立架構、系統哲學的思惟路向,這是融攝了印度的系統精神,幫助了中國的思惟方法,作了一劃時代的空前表現。禅宗則又表現另一種涵容佛教的突出理念,而貫通著中國思想的特別傾向,形成更具土著色彩的宗風。它抛了系統化、分析化,卻使人把握到了「真實」,回到了自我存在的主體,這在禅宗的術語說,就是找到了「主人翁」。追求自我的「主人翁」,在中國已有千五百余年的曆史(注89),而在西洋則是晚近存在主義者才開始倡導的事。且彼此追求的方法,就到目前止,還是有著遙遠的距離,主人翁的意識,自然亦仍有差別。在抛棄系統化、分析化的一層上,這是來自中國傳統的,儒家和道家都有這種傾向,而就返回自我的主體,掌握現象的「真實」說,則儒家和道家乃至禅宗,便都有著顯明的差異了。儒家在追求道德自我的主體,道家則在探尋個我的自然主體。禅宗則在面對變易不居,生死的大流中探求「真實的生命主體」。這叁者都有其獨立性和個別性,但顯然的,後者的骨子裏卻是來自純佛教的。這與某些學者主張,禅宗的骨子裏流著有道家的血液(注90),我個人是不大同意的。當然,在同一國家民族的環境裏,使用共同的語言工具,在思惟上有著相似或完全相同的性質,這是可以承認的,道生是生在玄學頂盛的時代,照說他的思惟方法,應該是傾向極端道家的,而實際上他還較近於儒家。只有支遁特傾於道家。但從他的「大小品對比要鈔章」來考察,他的「存乎存者,非其存也,希乎無者,非其無也,何者徒知無之爲無,莫知所以無,知存之爲存,莫知所以存,希無以忘無,故非無之所無,寄存以忘存,故非存之所存,莫若無其所以無,忘其所以存,忘其所以存,則無存於所存,遣其所以無,則忘無於所無,忘無故妙存,妙存故盡無。」

  他的妙存觀念則仍有儒家思想的色彩,假若我們抛棄各學派的觀念來說,這也許就是中國共同潛在的觀念,因此,當我們接受印度佛教的思想時,特別能接受「真空妙有」,或「真常唯心」的形態。純「性空緣起」的東西,或「妄虛幻有」的觀念,我們並不能完全受容。真空,這不用說,是印度的,但「妙有」一詞卻不是梵文傳來的術語,它是我們道道地地之國産的發明。這發明,證明了中國人接受印度純「性空」理論的主張意識。我們能理解「空」,可是從「空」中仍得求出一個「有」。此「有」是空後之「有」,故「雖空而有,雖有而空。」無以名之,名之爲「妙有」,印度佛教亦講「有」,但他們則只講「幻有」、「假有」或「實有」。而不曾講「妙有」(注91),這,也許又是中國語言中一大特色。以真空與妙有的矛盾二題連接起來,亦正是中國形上心態的一種表現。這便是說,中國對宇宙人生,總不能完全看成空,即使空而仍「有」,此「有」是微妙真常的。近來有儒家學者喜以實有形態來對待佛教的性空形態言(注92),藉此作一分判,劃出兩家思想的基本形態之差異。實際上,用這兩個名詞來劃分,是不大妥當的。中國佛教,自魏晉起,始終便含「實有」觀念的傾向,只是不用「實有」,而用「妙有」,較起印度原有的「實有」觀念更來得妥切一點。在支遁則用「妙存」,不用說,「妙有」一詞是從「妙存」一語脫化出來的。(這又是中國文字中一個巧妙的地方,因爲以「本無」對「妙存」言,正恰。以「真空」對「妙存」言,便不恰。故支遁用「本無妙存」一詞來顯其對現象與本體之理解,道生以後則用「真空妙有」一詞來作表達,實則這二語是異詞同義語。)由魏晉佛教學者表現於理解佛教的觀念言,我們便可知道,爲什麽佛教的經典,只有涅槃、維摩、法華、楞嚴一系的經典,特別受到中國人的歡迎。因爲這一系的經,正好有適合「真常唯心」或「真空妙有」心態傾向的要求。此一思惟的本質,可以說,魏晉一直貫徹到了晚近的禅宗。在思惟的本質上,中國佛教由漢魏開始及到今天,都無多大的變化。但在表現的形式上,運用思惟的方法上,則由魏晉到唐宋,呈現了一燦爛的花叢,多彩多姿,凡潛在中國民族意識裏底可能的能力,都獲得個別的伸展積極地表達出來了。佛教講究因緣和合,中國人的思惟能力,獲得了外來佛教的新內涵新觀念,才有此盛大的表現,盡情的發展。而佛教某些隱而未發的觀念,也唯有獲得中國這片土地後,才能獲得成長和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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