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浸潤甚深,印度(佛教)的實相義也浸潤到他的意識裏了,因此,便由佛教思想的培養而産生出一個具有普遍性的「理」之概念。他也就以此一概念來表達諸法的「實相」,如來的「法性」,頓悟此一「實相」「法性」,不用說,也就位登金剛後心的大覺了至於他的闡提亦可成佛之說,亦與此一「理」字有關。日本元興寺沙門撰「一乘佛性慧日鈔」引名僧傳卷十之文曰:
生曰:禀氣二儀者,皆是涅槃正因。叁界受生,蓋唯惑果。闡提是含生之類,何得獨無佛性,蓋此經度未盡耳。(名僧傳鈔又雲:「一闡提者,不具信根,斷善猶有佛性事」亦是生公之說。--轉引自魏佛史)「闡提是含生之類,何得獨無佛性」,此即表示闡提有性,乃是理之必然也。他以理爲宗,對此一問題,自然亦即以「理」推論,而證含生之類,必皆有佛性。至於是否成佛,則屬淨信之緣具與不具之問題。緣具則顯(成),緣不具則隱(不成)而已(道生曾作「應有緣論」,以釋闡提成佛義。但此文已佚,不得其詳。湯用彤氏在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十六章一六九頁略爲論及)。但不能因緣不具,就謂闡提沒有佛性。此就是道生執「理」之所以。通觀道生的思想全部所陳,的確不出錫予先生所歸納的叁句要義,即:一曰理,一曰自然,一曰本有。曰理者上述已明,曰自然者,亦即「法」義。如所謂「真理自然」,或又曰:「夫體法者,冥合自然。一切諸法,莫不皆然,所以法爲佛也。」又曰:「作有故起滅,得本自然,無起滅矣。」錫予先生釋曰:「諸法實相,超乎虛妄,湛然常真,故曰自然,自然者,無妄而如如也。因又曰法,法者無非法也。」曰本有者,即指一切衆生本有佛性義。綜合此叁者而察道生之思惟本質,不用說,他是純中國思想形態的,但已經般若學之陶冶,涅槃、昙之薰化;又與純土著的中國的思惟法則不同。換言之,已由佛教的訓練,而使得他的思惟能力便深邃,更充實了。這與僧肇的思惟法則不同,僧肇雖亦受到道家的影響不淺(注50)。但出家後自從跟隨羅什起,一直便沒有離開過,羅什死後(於義熙九年)翌年,他亦不幸而逝(死時年僅卅一)。因一直跟隨羅什,故其思惟的本質,含受中國的較少,而含受印度佛教式的則較多。這,將其所著如不真空論、物不遷論、般若無知論、答劉遺民書問等,與道生的著作一對照,即可分判彼此思惟的傾向不同。(生公的著作,計有:善不受報義、頓悟成佛義、二谛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淨士論、應有緣論,釋八住初心,辯佛性義,小品經義疏--以上均僅見書題,文早散佚。遺留者則只有維摩經注[與羅什,僧肇共一本,佑錄載有維摩經義疏,今全文不見,維摩經注,即多引他的義疏。]妙法蓮華經疏上下二卷。泥洹經義疏--集解中錄下部份。)此不同,究其主要者爲何,今因篇幅關系,有關僧肇方面,暫不徵引其著作佐證,僅廣泛的論述他們之不同,一在於純崇向般若,以本無、實相、緣會等觀念思惟,求宇宙之實相狀現,故亦可謂之「真空」形態,一在於把握諸法之實在,有其曆然之本然存在,於是而接近涅槃,傾向佛性法身之常住,此可謂其屬於「妙有」形態。妙有之謂就在佛性涅槃,乃至一切諸法雖空而宛然常存,既宛然常存,則所謂妙有,亦近於今儒所謂之實有形態。實有形態,是中國傳統的思惟本質,特別是儒家所表現的一面,因之,就純思惟形態看,我們可將兩晉的佛學大師,分成儒者的佛教思惟,和道家的佛教思惟,以及特傾向印度佛教的思惟。儒者的佛教思惟,即可以道生爲代表,道家的佛教思惟,則以支遁爲代表。特傾向於純佛教的,便該數道安和僧肇了。道安、僧肇雖未完全擺去道家的色彩,但他們都已自覺到以秦梵有異,而極思抛去主觀立場,而盡量投向純佛教的意識以求表現。由於這種關系,他們的思想反不易獲得中國的接受,後來在中國佛教史上,多未獲得重大的發展(當然,不可否認,道安對中國佛教的影響是很大,但那是另一件事,與此處所論者無關。)僧肇以解空第一稱於時,後世並尊爲叁論之祖,即此一般若系派到吉藏完成,而同時亦即止於吉藏。道生等一系,則當時在世雖影響不大,而數百年後卻貫在天臺、華嚴、禅等系統內,一直發揚不墜。此原因何在,就在道生的思想代表了以中國的主觀立埸轉化了佛教,因是外來的佛教,變成了本土的貨色,成爲適迎中國無數人們和無限時間的形上哲思和宗教境界。支道林的思想因崇尚本無,恰如當時玄學的貴無一派,故止於一代時潮,亦即不顯。只有「妙存」一個觀念,或者有多少影響了後來的妙有觀念。道生則如當時裴的一派,傾向實有,而終於結合了傳統思惟的主流,一直遞嬗後世。如果以人物爲中心,論佛教之形成爲中國佛教者,則當然要數以道生爲思想轉化之重圭。牟子開其端,格義鼓其風,支遁擁其浪,道生掀其潮,以致於臺、、禅、淨等諸人物之接替而完成。印順法師在「中國佛教史略」中以「真空妙有」與「真常唯心」分開漢魏兩晉與南北朝隋唐時代之思想傾向,固是一新穎之劃期方法,但若細察道生等之涅槃思想,勿甯謂「真常」已在東晉開始;且真常亦即含妙有。道生的思想,亦可謂即是此一思想之肇始者。就中國文化的本身說,他繼承了儒家的思惟特質,道家的思惟形式,而後融解佛教。此儒家的思惟特質,就是他思想中一貫所持的「理」,此理可說是遙承孟子而來,孟子講窮理盡性,道生在妙法蓮華疏中則直承此義,而以之解法華的無量義。語曰:「窮理盡性,謂無量義定(注51)。」此直是把儒家的心脈搬來解佛。他既裝進了「窮理盡性」此一儒學的心脈,而處處又用「理」字談佛性義,談頓悟義,則其思惟本質自是來自此一脈絡。然其思惟形式,如其所謂「至像無形,至音無聲,希微絕朕之境,豈有形言哉。」「悟夫法者,封惑永盡,佛亦除,妙絕叁界之表,理冥無形之境,形已既無,故能無不形,叁界既絕,故能無不界。」乃至「象者理之所假,執象則迷理。」「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則言息。……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此無不是來自魏晉期間道家流行之思惟方式。「形已既無,故能無不形」,「叁界既絕,故能無不絕。」乃與老子的無爲無不爲屬於同一的論理公式,運用此種公式,再加上儒家的基本觀念(思惟本質),試問,印度傳來的佛教,那還有不中國化之理?
以下我們再看天臺、華嚴、禅宗諸家。
《中國佛教的思惟發展 四、魏晉佛教的思惟展開》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