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引發的。論理,方便不異般若,即般若的妙用。五蘊是即空的五蘊,蘊空不二。而事實上,印度聖者的修證,卻是面對現實;盡管即色即空,而所悟正在「空相」(根本智證一關,並不說菩薩修證,齊此而止)。這與部分學者,高談理論的玄妙,清談娓娓,悅耳動聽,是有點不同的。
佛法不是假設的推理,是有事實,有經驗,而後才有理論的,名爲「從證出教」。教化,使人信解而同樣的趣入于修證,于是而有「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等說明;才有中觀者,瑜伽者的理論說明。這是佛法的修證事實。在修持經驗中,有似是而非的,或將到而未到的境地;世間也有類似的情形。因此,再從這二點,略爲論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佛法的修證問題。「空」所代表的,是甚深的體驗內容,這不是文字語言的理論領域!佛法有什麼可說呢!然而,佛有善巧方 [P199] 便,就衆生現實身心,開示,誘導,使人類揭開現實的诳假相──「色」(代表現實身心),而直入于自證的境地──「空」。在這方法論的立場上,「色」爲什麼是虛妄,是假相,是空?爲什麼這樣的觀照,能趣向、契入「真如」、「空相」,就都是可以論說的了。這譬如「陽明山」自身,本無所謂東西南北,而從我們自己的立場來看,通過世俗共認的名相假立,就有東西南北可說。而且(雖然是假立的)可憑此東西南北的方向,前進而到達目的。修證的方法問題,成爲理論問題。解與行相應,從可說可分別,而能導向離言無分別,是佛法的大方便,這不是侈談不立文字者所知的。
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來說,佛教界是有多種解說的,這是適應人類不同的思想方式所引起。雖不妨說有差異,有淺深,但都有引導趣向修證的方便妙用(這才是佛法)。這裏,試略舉中觀者(大乘空宗),唯識者(大乘有宗)的解說:以中觀者的正觀來說,人類面對的現實界(色)等五蘊,雖有極其強烈的真實感,然在中道的正觀中,一切是因緣所生,在種種關系條件下的綜和活動; [P200] 如尋求究竟的真實,那是不可得的。這不但世俗公認的「假有」(複合體),如房屋,樹林,沒有離因緣的自體可得。就是一般所成立的「實有」,也還是一樣(在這點上,與「實有自性者」進行辨證)。佛每舉喻來說,如「陽焰」──水汽在陽光下上升,遠遠望去,形成波動的一池清水。不但口渴的鹿,會奔向前去(所以又稱爲「鹿愛」),人也會誤認爲水的。在沙漠中,也常有遠望見水,等到走上前去,卻一無所有的經驗。看起來,是千真萬確的,其實並不如我們所見聞覺知的,這就是「如幻」、「如化」、「如陽焰」……的「緣起無自性」的正觀。1 「境」,如花的紅色,那種鮮豔動人的色彩,是多麼動人而具有誘惑性?然而,這就是紅色嗎?有被稱爲「色盲」的人,並不能見到紅色。在人類中,這是少數,當然被看作病態不正常了。然在畜生界,牛、豬等所見,多數不如人類所見的紅色,難道畜生界,多數是病態不正常嗎?決不是的。在畜生的立場,難道不可以說,人爲紅色所誘惑而迷戀,是神經病嗎?在現代的物理學中,顔色是什麼,姑且不論。在衆生界的不同認識中,這是要以生理機構(眼)的組合,及 [P201] 光線等而決定其色相的。色、聲、香、味、觸──感覺到的物理世界,被解說爲外在的世界,不但複合的假有,沒有自體可得。即使小到極微──原子、電子,總之最小的物體,都不能離因緣而存在。如沒有通過特定的生理組織(根),與習以成性的心理關系,我們是不可能規定其體(特性)用,而稱之爲什麼的。2 心「識」,不但心與心所,是「相應」的複雜的綜和活動,還要有根與境爲緣。如根損壞了,境相不現前,那心識就不可能現前。一念心識的內容,受著以前習以成性的絕大影響。所以就是這一念的心識,也沒有自性可得。3 「根」,以前五根──眼、耳、鼻、舌、身來說,沒有可以獨存而營爲其作用的。如眼根有能見的作用,但如大量失血,有關的神經受傷(還有入定等),眼就會不起作用。進一步說,眼根是什麼呢?眼只是肉團,肉團內的淨色(近于視神經末稍),而這都是複合體。如分析、推求到最細的一點,那任何一點,都不能獨立而有能見的作用:那眼的自性是什麼呢?所以現實世界的一切,一切只是因緣關系的存在;在因緣關系的特定情形下,形成時空中的存在。 [P202]
「色」等五蘊,或眼等十八界等,佛說是「因緣所生法」。經上說:「空相應緣起」。依中觀者說,這是沒有自性的,與空相應的緣起法。依因緣而有,所以沒有孤立的獨存(一)性。依因緣而起滅變異,所以沒有永恒的不變異(常)性。非一(也就不是異),非常(也就不是斷)的因緣有,是非實有(也就非實無)性的。這樣的因緣生法,從沒有自性說,名爲空,是勝義空,順于勝義的(現證的勝義,是不能安立的),雖然空無自性,而緣起法相,卻在因緣關系下顯現。這是「唯名唯表唯假施設」的世俗有。古人簡略的稱爲:「畢竟空而宛然有,宛然有畢竟空」。如幻、化、陽焰一樣,說是真實的嗎,深求起來,卻沒有一些真實性可得。說沒有嗎,卻是可見可聞,分明顯現。在世間施設中,因果分明,絲毫不亂。所以空而不礙因緣有,有而不礙自性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進一步說,正因爲是因緣有的,所以是性空的;如不是因緣有,也就不是性空了。反之,因爲一切性空,所以才依因緣而有;如不是性空,是實有自性的,那就是實有性,是一是常,也不會待因緣而有了。這樣,不但依因緣有而顯示性 [P203] 空,也就依空義而能成立一切法。這樣的因緣有與無自性空,相依相成,相即而無礙。如有而不是空的,就是實(執)有;空而不能有的,就是撥無因果現實的邪空。遠離這樣的二邊妄執,空有無礙,才是中道的正觀。然而,在衆生──人類的心目中,一切是那樣的真實!呈現于人類心目中的真實性(自性),是錯亂的。爲這樣的錯亂相所诳惑,因而起種種執,生種種煩惱,造種種業,受種種苦,生死流轉而無法解脫。唯有依因緣的觀照中,深求自性有不可得(「照見五蘊皆空」),才能廓破實自性的錯亂妄執,現證「絕諸戲論」的「畢竟空」──一切法空性,而得生死的解脫(「度一切苦厄」)。在信解聞思時,就以即色即空的空有無礙爲正見,所以「般若將入畢竟空,絕諸戲論;方便將出畢竟空,嚴土熟生」。不厭生死,不樂涅槃,成就大乘菩薩的正道。
繼中觀者而興起的唯識者,從因緣生法來顯示空義;說一切法空而重視因果;以空勝解,成立不著生死,不住涅槃的大乘道,都與中觀者相同。在印度佛教中,這二大流,始終保持了釋迦佛法的根本立場──緣起中道論(非形而上學) [P204] 的立場。但由于傳承而來的思想方式的不同,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解說,與中觀者不合。唯識者解「空」爲二:一、實無自性的妄所執性──遍計所執性,是空的,空是沒有自體的意思。二、實有自體的真實理性──圓成實性,這是從修空所顯的;從空所顯,所以稱之爲空,其實是「空所顯性」,空性是有的。解「有」也分爲二:一、妄所執性的「假有」,但由名相假立所顯,這就是遍計所執性。二、緣生性的「自相有」──依他起性,對勝義圓成實性說,這是世俗有,非實有的。對遍計所執性的「假相安立」說,這是「自相安立」的,是有的,而且可稱爲勝義有的。遍計所執的有(無體隨情假),是空的;依他起性的有(有體施設假),是不空的,非有不可的。如說是空,那就是惡取空了。就在這點上,形成了「空有之爭」。
二宗的解說不同,源于思想方式,而表現于空與有的含義不同。妄所執性是空的,這是彼此相同的。圓成實(空)性,中觀者也說是假名說,真勝義是不可安立的,是無所謂空不空、有不有的。但不可安立,與空義相順,所以不妨稱之 [P205] 爲空。「空」,含有離執與顯理二義,所以是「即破而顯」的。唯識者以爲:法性是無所謂空不空、有不有的,但不能說沒有(唯識者是以空爲沒有的),那末「離執寄诠」,應該說是有了。但二宗的論诤焦點,還在依他起性──因緣生法的可空不可空。中觀者以爲:因緣生法是有的,但這是如幻如化的有,是有錯亂性的,是似有而現爲「實有」的。舉例(「以易解空喻難解空」)說:如「陽焰」的遠望如水,並非妄執,而是在因緣關系中,確有水相顯現的;這水相,不能說不是空的。一切因緣生法,如色等五蘊,現爲實有──「自性相」,並非妄執,而是引起妄執的,所以稱爲「虛诳」。這樣的有,不能說不是空的。但說空,並非說什麼都沒有,而只是沒有「自性」,是不礙有相顯現的。這樣,就成立了「即有即空」的理論(爲中國玄學化的佛教所應用)。唯識者以爲:依他起是依相用而立法,因果是各各差別的。什麼樣的種子,就生什麼樣的現行,稱爲「分別自性緣起」。這樣的有相顯現,有因果性,不能說是空的。二宗的主要差別,歸結到因緣生法的現有自相,可空或者不可空。唯識者以爲:這是有而不是空的 [P206] ,所以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經文,解說爲約遍計所執(的色等)性說,如于繩見蛇,這種蛇的意解,是空而沒有自性的。如約依他起性──因緣生法說,是不能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當然更不能約圓成實(空)性說,圓成實是無爲不生滅法,怎麼可以相即呢!約依他起──色等,與圓成實空性,只能是「色不異(離義)空,空不異色」。正如『辯中邊論』所說:「此中唯有空,于彼亦有此」,以表示性相──空(性)有的不相離異。所以切實的說:唯識者對于性相,空有(如色與空),長處在分別精嚴;而空有無礙的正觀,不能不讓中觀者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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