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論證與觀察的方法,都是中道的 。觀、論與中道,是相依相待而非隔別的。離中道,即沒有中論與中觀;離了觀 與論,也無法發見中道、體驗中道。這點,中觀學者必須切實記取!
第二節 因明與中觀
中觀與中論,是觀察中道、論證中道的方法,是體悟中道實相必不可無的方 法。所以中觀與中論,是中道──真理的方法論;用世間的術語說,即是論理學 。
一般所說的印度論理學,稱爲「正理」,淵源很早。梵語尼夜耶,譯爲正理 ,正理即是真理;後來,即轉用爲論究考察真理的方法,成爲印度論理學的專稱 [P44] 。這和西洋的邏輯,從邏格思的術語變化而來一樣。印度的正理學派,約成立于 公元之初。其後,佛教學者也加以采用,特別是法相唯識學,即發展爲著名的因 明。正理學派的論理方法,總凡十六句;他的論式,是五分論法。到世親及弟子 陳那,把五分論法加以改善,成爲叁支論法。因明是佛教所用的術語,因爲考察 事理真相的叁支論法,主要是以理由──因支來證明宗義,因支特別重要,故名 因明。然也沒有忘棄正理一詞,如陳那師資所著的『因明正理門論』,『因明入 正理門論』等是。
現在說中觀,中論即是中道的方法論、論理學,這不但事實如此,在名稱也 是如此的。如正理是真理,在印度早成爲論理學的專名,而龍樹的『中論』等五 部論典,即被稱爲『五正理聚』,這可見中論等即是以論理方法探究真理之學。 又如『菩提道次論』,即每稱中道觀察爲「正理觀察」。法相唯識家的因明,與 龍樹學系的中觀,雖同爲論理方法,而因爲中觀本源于佛陀的緣起法,因明卻僅 是正理學派方法──可說是常人的方法論的修正。所用的方法不同,所以對究竟 [P45] 實相的中道,也不免有所不同。這也是空有二宗的根本不同處,所以要特別的揭 示出來。中國的古叁論師,並未使用因明式的方法。到了唐代的新叁論宗,即賢 首承日照叁藏的學系,也采用了因明(不過,也說他是不究竟的),如『十二門 論宗致義記』所說。中觀學在印度,龍樹論是沒有承認正理學系的方法論的。到 了清辨,大概是爲了爭取唯識學者的同情,完全采用因明的論理法,造『般若燈 論』及『掌珍論』等。這是沒有確見中觀的深義所在,難怪爲月稱所破。爲了辨 別論理方法的不同,從二方面來說明:
一、中國古叁論師教導學人,有入門的「初章義」與「中假義」。初章,譬 如讀書的先學字母,就是第一課的意思。要學中觀,第一步必須明解初章,即破 斥外人的立義;然後進一步修學中觀家的正義──「中假」。常人、外道,有所 得小乘,以至有所得大乘,對于諸法都有一根本的錯誤,根源于此種錯誤而影響 一切思想學說,無不成爲錯誤的。非將這一根本錯誤破除,是不能正確的理解中 道,進而體悟中道──中觀的。初章,爲一根本而共同的錯誤的論證法。今舉「 [P46] 生」「滅」二名而論:「他有生可生,有滅可滅。有生可生,生不由滅;有滅可 滅,滅不由生。生不由滅,生非滅生;有滅可滅,滅非生滅。生非滅生,即是自 生;滅非生滅,即是自滅。自生即是實生,自滅即是實滅」。他,即是中觀者以 外的一切。他們認爲某一事理的存在,是有它的獨立存在性。如生,即不是由于 滅、不離滅而有此「生」的,所以說他不由滅而生,不是待滅不離滅的生。這樣 ,即違反緣起的相依相待而有的真理,而成爲反緣起的實有了。在叁論師說的實 生實滅,即是不合佛法的倒見。實體的生滅,即說明他的生滅反真理而不能成立 了。反之,中觀的正義,即中假義,論說的方法如此:「今無生可生,無滅可滅 。無生可生,由滅故生;無滅可滅,由生故滅;由滅故生,生是滅生;由生故滅 ,滅是生滅。滅生即非生,生滅即非滅。非生非滅爲中道,而生而滅爲假名」。 今,即是中觀者。無生可生,無滅可滅,即本著中觀的畢竟空義,否定有「生」 「滅」的自性,也即是不執有實性的生滅。因此,生是由于滅、待于滅、不離滅 的,是依于緣起法的相依相待而成立。即生的滅,即滅的生,即否定「生」「滅 [P47] 」的實性,契人非生非滅的空性──中道,因而成立「生」與「滅」爲因緣的假 名。初章與中假的要義,在指出外人與中觀者,對于一切的一切,有著根本上的 認識不同,而成爲方法與結論的不同。如上所說的生滅,中觀宗徹底的確立,緣 起法是即生即滅的,這是『阿含經』的根本論題──是生也是滅;相對性與內在 的矛盾性,爲緣起法的根本性質。然這在中觀以外的學者看來,是難得理解的。 中觀以外的佛學者,以及一般人,他們以爲:生是生起,滅是消滅;生既是生, 即不是滅;滅既是滅,即不是生。生與滅,簡直是隔別無關的。佛說的「即生即 滅」,是怎樣的困惱他們!
本來,這是世間普通的思想方式,和西洋叁段論法的形式邏輯相同。如生是 生非滅,滅是滅非生,這近于形式邏輯的同一律與矛盾律;不許生而可滅滅而即 生的;即是排中律。這種含有根本錯誤的認識及其方法論,西洋的形式邏輯如此 ,印度的五分作法以及叁支論法都如此,都不過是庸俗的淺見。若依中觀的論理 說:生是生,也可以是滅的;離了滅是不成其爲生的。滅是滅,也是生,滅是由 [P48] 于生,離了生是不成其爲滅的。這從無自性的緣起法,說明如幻的生滅。這種論 理方法,近于辯證的邏輯。(自然有他根本的不同點)。古叁論師的初章、中假 義,是明顯地劃出二種認識的不同;因認識的不同,所以論理的方式與結論也不 能相同。主張有自相的學者,雖也明因果,說緣起,而因他們不能如實的明見緣 起與依據緣起法則,故結果不免于反緣起而流于斷常二邊。所以要如實的體達中 道,對于這種反緣起反中道的認識與論理法,必先加以破斥,纔能引生如實的中 道。這二種認識方法的不同,也即是空宗與有宗的方法論不同,明顯地劃出了兩 宗的根本差別。徹底的說,這種差別,就是聖凡、迷悟的差別。破迷啓悟,轉凡 成聖的根本關鍵,就在我們認識事物的是否正確。要革新以往含有普遍成見── 俱生法執的世俗認識,勢非從中觀的方法論著手不可。
這可以附帶一說空宗與有宗的不同根源。空宗與有宗所诤的,主要爲對于空 的論法不同。空宗說:一切法是本性空的;因爲一切法的自性本空,所以一切法 是緣起有的。「空中無色」而「色即是空」,所以空與有不相礙,一切空而可能 [P49] 建立一切因果、罪福,以及凡聖的流轉和還滅。這點,中觀以外的學者,都難以 承認。他們以爲空是空的,即不是有的;有是有的,即不是空的。聽說「一切皆 空」,就以爲是毀壞一切的惡見,以爲一切因果、罪福,甚麼都不能有了,所以 至少非有些不空的纔對。依這種認識而開展的思想,不但外道、小乘,就是大乘 的唯識學──有宗,也不免如此。因之,對于經中的「一切皆空」,不是根本的 反對它,就給以非本義的修正:空是不了義的,這是依某種意義說的,其實某些 某些是不空的。總之,他們勢必尋出一些不空的作根基,才能建立他們的宇宙觀 與人生觀,建立他們的流轉論與還滅論。空有二宗的诤論不已,根本即淵源于此 種認識以及論理方式的不同。所以假如說:中觀的論理方法,處處合于唯識家的 因明,那簡直是大外行!
二、由印度傳入西藏的中觀,也有這一分別。這在月稱論師對于清辨批評佛 護的反駁上,可以看出中觀者與一般學者是怎樣不同的。月稱曾提出兩個名字: 一、自續──或譯自立量;二、應成──或譯隨應破。清辨批評佛護:不能專于 [P50] 破他,要以因明的論理方式建立緣起性空的自宗。這如他的『掌珍論』,曾成立 二量:「真性有爲空,緣生故,如幻。無爲無有實,不起,如空華」。這種自立 比量的方法,在月稱看來,是根本沒有理解佛護的意思,沒有理解中觀者與一般 人的認識方法如何不同。因爲因明的叁支比量,有一基本原則,立敵間要有共同 的認識,即宗支的有法及能別,必須彼此極成。如立「聲是無常」,那末「所作 性故」的因,和「如瓶」的喻,也要彼此有共同了解,這纔能以彼此共同的成立 彼此不同的自宗。月稱在『明句論』裏,對清辨用因明量成立自宗的批評,指出 「有法」與「法」,以及「因」「喻」,中觀者與外小等甚麼都不共,這如何能 用自立量呢?這是正確不過的。即如清辨『掌珍論』的「真性有爲空,緣生故, 如幻」。唯識家就可以說:空不是真性有爲的法,真性有爲是非空非不空的。「 緣生故」的因,不但不能成立中觀的空,反而成立唯識的不空。「如幻」,唯識 家也不承認如幻是空的。這可見月稱批評清辨的自立量,是非常正確的。對于一 般非中觀者而自立比量,根本不可能;僅可以他人所承認而立他比量,即揭破他 [P51] 本身所含的矛盾,所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所以月稱主張隨應破。這雖在 與清辨辨論是否可以自立比量,其實即說明了中觀者與一般人的認識有根本不同 處:即中觀學者所信解或悟入的如幻緣起,與常人執著實有的因果法,或者也名 爲緣起,根本不同。差別的根源,即在于彼此的認識不同,因而論理的方法也不 能一致。
因明等形式論理,是不能用以論證中觀深義的,不能用爲通達究極真理的工 具。這在唯識家,也未嘗不知「真如無同喻」。如『楞伽』等經,都對五支論法 有所批評。但這是說它不能把握究極的真理,在相對的世俗真實上,依舊是有其 作用的。這如依地球爲中心以觀測天象,有它範圍內的正確性,若依之擴大觀察 ,它的正確性就漸漸消失了,不能不加以修正。用因明等論理來成立世俗的事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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