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 ,所以不管在外面多苦,心裏還有一份安定感,也覺得有一條退路,這是我們普通人的感受。但是對于修行人,他要讓他的身心完全獨立起來,讓他的心從對外在物質的依賴中擺脫出來,對名譽,對社會地位的依賴,對一個固定居所的依賴,對一個固定人際關系的依賴,從這些依賴中擺脫出來。只要我們內心還存在對這些東西的依賴,那就說明我們的心還沒有真正的獨立,心還是脆弱的,我們的心還是有漏洞的,所以行腳的生涯,行腳的生活可以培養我們內心的獨立性。在茫茫的大地上,在這青青的山裏面,有時候杳無人迹,一個人在那裏行走,沒有人認識你,也沒有任何包裝,你就是遞名片也沒有人曉得你。昨天大癡法師也講了,你會遇到來自外界的或者是認同、或者是否定、或者是給你一定打擊、乃至給你一些傷害、深深的傷害,那麼在這個過程裏,修行人的身心會越來越強化,變得越來越堅強。當他的身心完全獨立起來了,他在各地行腳時的那種自在,那種灑脫的境界,就不是我們普通人所能領略的,所能理解的了。所以古代人也有很多優美的語言描寫他們行腳生涯的這種自在,比如他們一個人在山裏面走在路上,他們說“杖挑明月,衣惹煙霞”。他們這樣描繪他們的生活,因爲禅僧的行囊非常簡單,它就是一個包,過去的禅僧背著一個藤架,藤條做的背架,背架上面有座墊、蒲團,有簡單的行李,有的還會帶著一個禅杖,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天黑了,禅杖也把明月挑著,挑著明月在走,然後“衣惹煙霞”,衲衣所撫之處煙霞升起。今天這山裏也多少有些彌漫的雲霧,所以你們能夠想象過去的人把雲霧、把天邊的雲霞都帶起來,這樣的描述恐怕也只有內心灑脫自在的禅僧才能描繪出來。
行腳最重要的意義包括我們前面所講到的頭陀行,就是要擺脫我們的身心對外在事物的依賴。這種擺脫依賴,我也曾經想過,現在我們這一生一世的家呢,都是階段性的,總有一天我們要離開它,實際上人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從小到大到老,一直不斷地就在旅途之中,就在行腳之中,你願意要行腳,不願意也要行腳,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一直到我們死了以後,按照佛教的中陰救脫法講,人死了以後,他的意識有一個階段將會經曆一個過程,不是像我們活著時所固定的,它像風中的樹葉一樣,不能自主,完全是裸露在外相的誘惑和自己的雜念的沖擊之下,是飄蕩不能自主的。但是我想那些通過行腳的磨練,內心已經獲得獨立與自由的禅僧,當他的意識進入那種狀態時,他應該一點都不會感到陌生,因爲他一直在那種狀態下,認同那種狀態。我自己有一次重感冒的時候,在睡覺做夢時感受到臨終的意識狀態,漂泊無依,夢見跟著很多人在一個陰雨連綿的雨天在路上趕路,莫名其妙,大家都沒有念頭,沒有意識,像被風吹著一樣往前趕,像部隊行軍一樣身不由己往前走,很恐怖。當時我動了一個念頭:“不對,這不是我的同伴”,然後念了一聲“觀世音菩薩”,然後從那裏面出來了。所以人的意識遲早要經過這個中陰過程,因此我們應及早有所訓練。對禅僧來說行腳還有其他很多的意義,一個很重要的意義就是到各地去拜訪修行人。因爲禅宗的修行人是以心易心,因爲開悟以後的境界是很難用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的,因此他一定要去拜訪那些認爲自己也開悟的人,互相切磋一下,你感受到的是什麼,我感受到的是什麼,去辨別真假,互相取長補短。這個意義也很重要。
還有一點就是,行腳的禅僧們在外面行腳的時候,外面的環境不斷變化,他內心的體驗在外面的環境考驗下是不是能夠不動,那也是檢驗一個修行人是否到家的試金石。有時我們在禅堂裏風和日麗,衣食有保障,一切都很舒適的情況下,你有一個很好的感受,你以爲肯定是開悟吧,但是你把這個感受拿到狂風暴雨裏去試驗一下,拿到惡劣的環境中去試驗一下,拿到生活沒有保障,身心不斷受到外面的考驗的情況下去試驗一下,才發現在禅堂裏禅坐得到的那一點覺受是非常不夠的,非常淺薄的,是一片非常嫩的樹芽,而這片嫩的樹芽你要養護它,就要在大風大雨中去磨練它,這也是行腳生涯的一個很重要的意義。曆史上在行腳過程中開悟的禅僧也有很多,很多修行人在禅堂裏打坐沒有開悟,在外面行腳他才開悟了。
曆史上記載有一個禅僧,天天在外面行腳,有一天他來到一個旅店,晚上躺在床上,聽到隔壁有一個人在唱歌,他唱:“張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條路,明早起來賣豆腐”,“張豆腐,李豆腐”,是指買豆腐的人,“枕上思量千條路”,每天在外面賣豆腐很辛苦,晚上休息時在床上輾轉反側,思量著賣豆腐很辛苦,明天是不是還幹這個,是不是要改行、跳槽,賣個電腦什麼的(笑聲),當然古代沒有電腦,他是想著做別的買賣,但明早起來還是要賣豆腐。他唱這首歌時也不知道隔壁有個禅僧在那裏過夜,禅僧聽到這首歌馬上開悟了。
還有一個禅僧行腳在街上,正好走到賣肉的地方,你們都知道,賣肉的地方都是把肉放在案板上,賣肉的人拿一把刀,這樣的人往往都很胖,很膘悍。古代人與現代人一樣都喜歡吃瘦肉,不喜歡吃肥肉,瘦肉就是精肉,大家都圍著他,七嘴八舌地說:“你給我割塊精的”,賣肉的有點不耐煩了,他把刀往案板上一放,說:“哪一塊不是精的?”這個禅師正好走到那裏,聽到這一句話“哪一塊不是精的?”,他開悟了。
在宋朝的時候還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禅師叫大慧宗杲,他是禅師裏面的知識分子,不僅是悟境高僧,而且是文采飛揚,所以在他門下的弟子除了出家人還有很多俊傑,而且世俗人有很多官宦在他的座下開悟。他座下有個出家弟子叫道潛禅師,道淺禅師跟著大慧宗杲禅師學了一二十年的禅,天天參禅,但參禅參了二十年沒有結果,沒有開悟,看到師父身邊的師兄弟一個個的開悟,受到表揚,心裏不免著急。有一天大慧宗杲禅師交待他送一封信到湖南長沙,那時大慧宗杲禅師住在福建,從福建到長沙很遠,道潛禅師聽了以後很發愁,他想:“我修行一二十年,歲數也大了,一點名堂都沒有,現在要我去送信,”——古代的信不像現在發 E - mail ,或通過郵局,要送信很麻煩,就不太願意送,但是師父命令了也不得不去。他有一個同參叫宗遠,宗遠禅師出來對他說:“師兄,你去送吧,沒事的,我跟你做伴去。”他看到師兄弟安慰他就有了點信心,就上路了,走到一個路口時,道淺禅師就跟宗遠禅師說:“我很苦惱,修行這麼多年也沒有開悟,現在要我去送信,一路上奔波,怎麼修行呢?”宗遠禅師說:“你也不要發愁,在路上未必就不能修行,在路上你什麼事也別擔心,什麼事情我都幫你辦,就是有五件事得你自己去做。”道淺禅師問他:“是哪五件事呢?”宗遠禅師說:“吃飯、睡覺、拉屎、拉尿、拖一個死屍在路上走。”這話一說完道潛師就開悟了,非常歡喜地上路了。宗遠禅師說:“拜拜,我要回去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掌聲)道潛禅師送信到長沙,回來以後看見他師父,大慧宗杲禅師站在門口(大概那是廟也在高山上),看到他遠遠走過來,師父非常高興,他還沒有走到跟前,師父就說:“這回不一樣啦,這回不一樣啦。”開悟的人師父都能看出來,他和以前比完全變了個人,這也是在行腳修行中開悟的一個例子。今天我們各位沒有像古代的禅師一樣用腳去走(當然在這山上我們還是體驗了一下),從柏林禅寺過來一路坐車,雖然沒有去走,但還是經過了許多困難和障礙,也多少能體驗了一點古代祖師在行腳過程中直接接觸的味道。
一個事物你要認識它,就要直接接觸它,用身體,用心直接去接觸。在我們直接接觸外面的世界,接觸生活的同時,我們也就直接接觸了我們自己。我們要直接接觸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要通過外面的世界去接觸。行腳給我們以很多的聯想,在我們的身體上,我們都知道,有頭腦和眼睛,眼睛可以看很遠,頭腦可以想很遠,在中國可以想到美國,在地球可以想到月球,在今天可以想到幾萬年之後,我們的眼睛也可以看很遠。但是我們的手和腳卻不能像眼睛和頭腦一樣飛過去,它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必須腳踏實地,胼手坻足地去走。所以禅師的行腳是要把抽象的理論拉回到直接的接觸中去,這個在佛教中叫“現量”,我們在路上走就會知道腳會磨泡、會出汗、腿會酸、腰會疼,這個山有多高,爬一爬才知道。望山跑死馬,看著很近,真走起來就不一了,說有兩千米,爬爬就知道了,兩千米意味著什麼,生活裏的事物都是這樣,直接接觸才能領會它。有一次我陪一個外國人去五臺山,朝拜五臺山,剛開始我們是計劃去租一個車,但是當時與人家價錢沒談攏,他要的價太高,我們一氣之下,就說:“我們不要車了 ,我們爬上去吧!”後來在路上這位外國朋友和我講了一句話讓我很驚訝,因爲一個歐洲人要說出這樣的話不容易,他說:“你說我們坐車去那近,還是走路過去近呢?”我說:“當然是坐車近,坐車快嘛。”他說:“你錯了,走過去近。坐車慢坐車遠,坐車到一個地方比走路過去遠。”我說:“咦,那怎麼講啊?比如說我從北京到法國,我們坐飛機近還是走過去近呢?”他說:“走過去近。爲什麼呢?因爲你坐飛機從中國到美國或法國,那種感覺好像是做夢,好像在地圖上從一個地方跳到另一個地方,很抽象,一路上會經過哪些地方,哪些國家,哪些山川水土,地理氣候、風土人情與文化你完全沒有感受,完全是抽象的,從一個地方一下子就躥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但是你要走過去就不然了,你從中國到法國就會知道要經過哪些山,哪些河流,經過哪些國家和民族,各地的風土人情都不一樣,那個離我們近,那個真實,那個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而我們坐飛機是抽象的,好像是在電腦上,在地圖上,在書本上跳到另外的世界去了,在睡一覺醒來後就到了另外的世…
《十一屆:蒼岩山行腳開示(明海法師)》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