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傳出(見張建木譯本,第十叁、四章),這便跟過去日本學者靜谷正雄、平川彰、木村泰賢等人的研究結論完全不同。倘如我們將龍樹的活動年代,依通途的說法定爲西元二世紀頃,那麼,據多羅那他之說,密續于西元前後或一世紀時便開始傳播,則正跟邬波羅阇與俱生喜金剛的活動年代吻合。
後來俱生喜金剛到邬仗那北方的太陽光山,潛修叁十二年,于內外密續均得成就,始離開修地往屍林修習。叁年後,遇妙吉祥友,遂傳之以密法。據西藏文獻,妙吉祥友追隨俱生喜金剛七十五年,然後才往中國五臺山。
資料同上引書。
于我國曆史中,找不到妙吉祥友在五臺山的資料。同樣,其後一位也住五臺山的大圓滿祖師吉祥獅子的住山資料也無法找到。更後,有一位于阗國人,法號獅子自在,亦爲大圓滿祖師,晚年亦住在五臺山,他的年代比較晚,或者希望能在中國佛教文獻中找到他的資料。
本頌的法義
本頌的梵文本,結構如何,未見記錄。藏文譯本則爲每句七音節,除第二句無韻外,其余各句皆有韻。
這便即是所謂“金剛歌”的形式。必須有韻才能夠歌唱。
依西藏文獻記載,密乘祖師唱金剛歌最出名的,即是密勒日巴(Mila-raspa),他唱出的金剛歌,居然可以結集爲《十萬歌頌》。這些歌頌的重要性,詳見《密勒日巴大師全集》(一九八零年,臺北慧炬版),譯者張澄基所述。
由印度的祖師開始,以至西藏的祖師,凡修大圓滿或大手印成就者,似乎都喜歡唱金剛歌。這些歌信口唱出,似無嚴整的句法結構,實在都有深刻的法義。所以不知者便以爲其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如呂澄在《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中的批評,即是很典型的,對密乘采先入爲主否定態度的意見。
這裏可以舉一個例子。以本頌第四句爲例,藏文是—--Nambar nanzad gundusan依字直解,只是“大日如來、普賢王”,似乎只是宣唱兩位佛的名號,而且又唱得欠莊嚴,名號且不完整,那就真的可以像呂澄先生所說,“十分暧昧”了。
然而若知密乘的法義,以“大日”爲“遍照”,引申爲“遍現”,以“普賢”爲超越世俗善概惡念的“無一不善”,那麼,這句歌頌便令人能解,而且能有所體會。此蓋如我國禅宗祖師的“話頭”與“公案”,實不宜稱之爲“暧昧”也。
如今的翻譯,句義實經重新組織,如上引句,譯爲“諸相其遍現,悉名爲普賢”。這樣一組織,已實如將祖師的話頭加以解說,雖然他們未必認爲須要這樣做。
西藏論師公認本頌屬于大圓滿心部。大圓滿法系依修習見地不同,可判別爲叁部。即心部(Sems Kyi sde)、界部(klong sde)及口訣部(Man ngag sde)。
敦珠法王于同上引書〈無上瑜伽差別〉一章(由叁一九頁起),詳論此叁部的分別,引述顯密經續甚多,若提綱挈領而言,則說—--
心部教授,一切法不落邊際,因諸法與心無二無別。
界部教授,一切真實顯現皆離作意,且離對治,因諸顯現皆于普賢佛母 (Samantalhadri)即真實法界中圓滿結集。
口訣部教授,谛之特性,本身即離邊際及對治,因其爲如實建立。
今再略述心部,以明本頌。
心部認爲,凡夫成佛,須除二障始能成佛。然而卻不等于要從頭生起一新的心性,即此心性能除二障,由是成佛。蓋此心性自無始以來即無變易,由是說心佛衆生無二。
《密集續》(Guhyasamaja Tantra)雲—--了一切想皆如幻,即成即壞諸所作,若了罪法非有罪,于其福果亦複然。若了罪福二俱非,彼得趣向菩提行。(大正)
這一節偈頌即是上述的意趣,謂清淨光明覺性不因佛與衆生而有變易,是故罪福對之皆無影響。偈頌的意思,絕非撥無因果。
如龍樹《中論》(〈觀業品〉)雲—--如世尊神通,所作變化人。如是變化人,複變作化人。如初變化人,是名爲作者,變化人所作,是則名爲業。諸煩惱及業,作者及果報,皆如幻如夢,如炎亦如響。(大正)
變化人作業受果報,看似宛然實有,然而若自世尊觀之,則業的作者(變化人)及其所作之業,悉皆如幻夢炎響,又故即說作者及業皆如幻。
《密集續》即是站在世尊的立場來看貪嗔癡等一切罪福,是故謂罪福二果俱非。所謂站在世尊的立場,即是用勝義谛來觀察。若站在變化人的立場來看,則罪福及其果報實有,是則爲世俗谛。
由是可知大圓滿心部的見地,必須由二菩提心出發。勝義菩提心即勝義谛,世俗菩提心即世俗谛。
本頌首說一切法的總相與別相。自勝義谛觀之,一切法總相的自性無二;自世俗谛觀之,則—切法的別相萬象紛呈。然而此紛然萬象,卻不待人的分別心加以造作始能呈現,故其呈現雖依心識,但其自性則離一切戲論。
舉例來說,我們說“業”,業是總相。若言身、語、意業,則是業的別相。如是分別觀察。
觀察總相,說一切法自性無二。此說于大乘佛教中不起诤論。但若觀察別相,則唯識與中觀有诤(小乘經部與有部亦有诤)。甚至在唯識家中亦有實相與虛相之诤。
本頌言“遠離戲論見”,即是說,一切法不待種種分別戲論而成立。此即如《菩提心遍作王本續》(簡稱《心本續》)雲—--佛衆生諸相,俱由心性生,若不依此見,不能見如來。
說諸法自性無二,爲一層次;說一切法俱由心性生,是故離戲論而呈現,又爲另一層次。能對此二層次見地于修習時雙運等持,即是心部修持的要義,亦即所謂二菩提心雙運。
複次,于觀察—切法別相時,遠離戲論,即不加以種種分別,與此同時,觀一切法總相自性無二,此種“止觀雙運”的境界,即爲“當下即是”(ji bzhin)。
然而,“當下即是”卻不是—種可證空性的見地,它只用來形容行者體證時的心識狀態。故本頌次言“雖無一見地,名當下即是”。
亦正因諸佛衆生情器世間所顯,不待見地而建立,且其建立悉皆圓滿(無須整治),所以本頌便接著說:“諸相其遍現,悉名爲普賢。”普賢,即凡所顯現悉皆圓滿的意思。但這層意思,實已超越了世俗的善惡區別見。
所以依心部見地,若不能見諸法相普賢(或見諸法的普賢相),便即仍有意度,仍有分別。因此也就不能體證“當下即是”的境界。
《心本續》有一段偈頌,可說明上述的義理。頌雲—--
若于無上瑜伽中,仍流因果之意度,則當不識大圓滿。若仍執著二谛見,且作增上與誹謗,則當不知無二義。叁世諸佛證一如,所證即不見有二。
此中所雲“建立與誹謗”,出《楞伽》。對一切法作種種增上,如雲有造物主,此即造物主增上,由是墮入常邊。對一切法作種種斷滅,如撥無因果、無輪回,此即因果誹謗,由是墮斷滅邊。不作增上與誹謗,即無邪見。
然而無邪見或知正見,亦僅爲認知,必須實修始能得證量。故必須修習二谛雙運的止觀,然後才能證無二的一如。
是故一切經論,實從實修出發,非純理論建立。如龍青巴于《法界藏論釋》(chos kyi grel ba Lung gi gter mDzod)有一頌雲—--
由聞思修廣大性,我已圓融密續義,由修金剛殊勝道,我造甚深勝義論。
即此可見必須由實修去理解,始能得經論的真實義而圓融。流爲名相,即多揣度,由是便有增上與誹謗。
下頌說止觀,道理即是如此。
本頌末二句,是對修止觀的具體指示。即雲:諸法離作意時,本自圓滿(普賢),若一加作意,便反成過失(由是反不能圓滿)。行者由此即知于修習時如何離作意(而不是在理論上但說離作意),即如何去體證那“當下即是”的“諸法自圓滿,離作意過失”境界。密乘的生起圓滿二次第建立,可以說,只是爲了“是于止觀境,住無作而現”的修習,建立實修的前行。是故修大圓滿的甯瑪派,便不同格魯派,只建立生起及圓滿二次第。
上述意趣,由《心本續》的一段偈頌即可窺見。頌雲—--
當下即是心,是爲心證悟。不落見地修,不落見地行。不執所修果,及次第證量。無壇城生起,無圓滿次第。無咒無灌頂,亦無戒可持。法爾真實相,超越于因果,亦不假修成。
凡夫修道,不能一下子即修空觀,所以便須由世俗諸相起修。當能見諸相爲法爾真實時,自然空觀亦已圓熟。建立修持次第,即基于這個觀點,是故修密的人實在不能辟頭就說修大圓滿,必須如實依“九乘次第”修習,而且修一次第還須依此次第的根道果來修,同時還須認識,前一次第的果,即爲後一次第的根。這是敦珠法王的口訣,筆者于《四法寶鬘》導讀中,已將其義理加以細說。
倘能明白到上述的意趣,那麼,我們應該就可以用實修的觀點來理解此《六金剛句》。不然的話,恐怕便會視之爲老生常談,或視之爲禅師的話頭。
大乘佛教發展的討論
研究大乘佛教的發展,其實亦不能離開實修的層次。如果將佛家經典架空,僅視之爲理論,那麼,就可能將發展的曆史弄錯。——除非能夠論定,釋迦當日已是末法時期,有說,無修,無證。但這卻顯然是謗佛。
移居加拿大的英國學者渥爾德(A.K.Warder)的《印度佛教史》,雖然搜羅研究文獻之功不可沒,但其結論卻往往主觀,原因即在于他未能從實修的觀點來分析問題。例如他說—--
(師子賢與佛智之後)波羅蜜多派的大師們越來越關心金剛乘,我們可以說是混合主義的發展。(王世安譯,商務)
這個結論,顯然忽略了波羅蜜多派的大師于理論之外還有修持。密乘說龍樹也修密,許多人不信,但如果說龍樹也修止觀,大概便沒有人反對了。然而,爲甚麼不能將龍樹所修的止觀,即說成爲密法呢?
其實,釋尊當日說《觀無量壽佛經》,其“彌陀十六觀”便亦可說爲密法,因爲即相當于密乘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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