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禅宗公案的内涵
禅宗有一套接引学人的具体方法,禅宗祖师在验证弟子的悟性时,通常使用一些禅宗机缘语,以使弟子言语道断,智慧顿开,以达到开悟的目的。历代禅师与弟子透露玄机机缘之语,蕴涵了深刻的哲理,这种师徒之间的问对就是禅宗语录(亦称禅宗公案)。
禅宗公案是禅宗在中国发展出的一个重要教学手段。故事情节不但丰富多采,而且它的含义却是可以深参的,因此禅师喜欢通过讲述公案情节,来考听者的佛教修行功夫。从而对听者的思维方式进行引导和分析,让听者有个参悟的空间。
读禅宗公案,一定要把它与僧人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读,否则就容易读偏。
比如我们读到“达摩面壁九年”,不能几秒钟就读过去了,要站在达摩的立场上想想,面壁九个年头,是多么的不易、漫长和艰难,甚至想到日常起居,吃喝穿住,风吹日晒。一般人,让他在寺院住一年,可能都受不了那种清苦。至于说到燃指割肉供佛,刺血写经,断臂立雪等等更是让许多人一听就变色的了。即使那些看上去轻松活泼的公案,也无不是僧人们长年累月苦修的结果。如果把禅宗公案比作美丽的花朵,那么这些美丽的花朵得以生长的,正是僧人们的日常不懈的修持。
我们参禅要想开花结果,还要把自己的日常生活也加入进来,因为一朵花之所以能够开花结果,离不开泥土、根茎、枝叶、阳光、雨露等的供给、吸收等作用,否则就不能生长,更不能盛开。把我们生活中遇到的事理和经验教训融入进修持当中去,会有更深的体悟,才不会迷失。正如禅宗始祖达摩创立了达摩禅,为了教育其弟子,特别立了“四行”,要求他们时时刻刻锻炼自己,在生活中体验、磨练,久之定力必增,慧性也就展示出来。这也是达摩主张起坐后的如理践行,也被认为是禅的组成因素,即所谓“行入”。
如果我们喜欢禅宗语录,并希望佛法义理对自己的人生有所帮助,那就不要停留在表层上,而是要真正的深入进语录内部去,理解与参透,当我们的心灵在切实的修持中被打动和有所感悟之时,一切也就有了你想要的结果。
现试举几例禅宗语录公案与大家一起探求其中的哲理与深意。
1.狗子无佛性
有人来参拜赵州和尚,向他提出一个问题,问道:“狗子还有佛性也无?”(狗子有没有佛性)赵州和尚就说:“无!”狗子没有佛性。那个参拜的人进一步地问:“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为什么狗子就没有佛性呢?”赵州说:“因为它有业识在。”
“赵州狗子”是禅宗最重要和著名的经典公案之一,历来解者甚多,本文认为,赵州狗子在无意中突出体现了禅宗解决问题根本方法:不是探讨问题,而是否定问题、摧毁问题。对于“狗子还有佛性也无?”这个问题,赵州从稔的回答是:“无!”。
我们有一点佛教常识的人来判断这个公案,肯定说赵州和尚的回答是和佛教常识相违背的。因为佛教常识都讲,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嘛,狗子为什么就没有佛性呢?但是大家一定不要忘记,这个“无”不是有无的“无”,是超越了对立的“无”,这个“无”是在给你一个思路。按照通常情况,你的思路会往前继续去想、继续去追这个问题。但是赵州和尚的回答就好像闸门关下来一样,一下子截断了你思路的水流,一下子将你的思路堵塞了。思路堵塞以后,你的前面就好像壁立万仞,无路可走。也可以说一下子把你推到万丈悬崖的边沿,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下去。如果那个时候能够掉下去,那就是禅宗讲的“撒手悬崖”,就可以真正地超越。禅宗的功夫就在这个地方,就是在你问答之间真正能够契入,一下子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你不要再继续往前闪。一下子壁立万仞,你再找一个出路、找一个翻身的地方,你就算无门也能进去。如果你还在知识里面兜圈子的话,那你永远都没有一个入处。
有问有答,有来有回,这是常识,也是常人之识。禅宗的高妙在于对问不答,有去无回。不回答问题,不是不能回答,而是问题本身有问题,或者提问就有问题。提问者每每关注于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和提问本身的问题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问题不但可以通过回答来解决,还可以有一种更加彻底的方法,就是毁灭。禅宗解决问题最彻底的方式就是否定问题和提问本身,使问题不存在。佛性无处不在,万物皆有佛性,狗当然也有。明白了佛性这个概念及其内在包含,就无需再问狗子有无佛性,因为答案已经包含在问题当中了。
僧人们提出来作为话头禅的,往往都是不可思议的,最常见的比如“佛祖西来意”“如何是佛”“如何是禅”等,对于这些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东西,如果我给你一个答案,让你“会”了,恰恰说明你我都不会,你不知道“佛祖西来意”是什么,对它有疑问,正说明你对佛祖西来有意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问题隐含的前提就是对佛祖西来之意的肯定。提问者已经当然的认定了佛“是”(一个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佛是“什么”(东西)。此所谓疑即不疑,而这不疑处才是真正可疑的,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何以认定就有一个佛祖西来之“意”?就有一个“佛”?有僧人问大颠宝通和尚:“古人云,道有道无俱是谤,请师除。”这个问道的僧人已经明白不可言说的道理,但他还是想要老师为他除弊,既然要除弊,可见心里还受遮拦,既然受遮拦,如何能明白原本清净的佛性?而如果不能自见本性,那弊又如何能除?所以大颠一句话截断话头曰:“一物亦无,除个甚么?”问题本身就是思考,思考到什么层面,问题就能深入到什么层次。故此,禅师们的目的不在于告诉你问题的答案,而在于不断的教你如何提问。禅宗常常用这样的方式“回答”任何形式的提问。
有则公案记载百丈把净瓶放在地上。问:“不能叫做净瓶,你叫它什么?” 首座回答:“反正不能叫做木棒吧。”他的回答不算错,净瓶无论是什么做的,无论是否干净,总归不是木棒,但首座这一答是对应百丈那一问的,在层次上没有提升。而灵祐没有回答问题,却一脚踢倒净瓶后走了,这是对问题本身的否定,“所答”在“所问”之上,所以百丈说“第一座输却山子也”,最后让灵祐作了沩山的住持。可见禅宗中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的,禅师们有时候故意提出问题作为诱饵,回答就等于上当了。
上述公案,常被认为是对语言的否定,不回答问题和否定问题,两者还是不同的境界,前者以无声为回答,回答暗合了提问者否定语言的意思,问是对答的提示,答是对问的肯定,问答相合,互为印证。而后者抹煞了问题,“无”、“踢倒”则是另一重境界。
对待问题有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两种。正的方法是面对,面对是一种肯定,负的方法是毁灭,毁灭是一种否定。如果问题的提出本身就有问题,就是最根本的问题,那么对它不能回答,只能毁灭。
无论提问者思考的什么,提出的问题是什么,禅师们总是把他引向对问题本身的反思:这样问对不对?有没有问题?应该怎么提问?如僧人问石头希迁禅师:“如何是解脱?”石头希迁禅师说:“是谁束缚你了?”僧人又问:“怎样是净土?”石头希迁禅师又说:“是谁让你不干净了?”僧人又问:“什么是涅槃?”石头希迁禅师说:“是谁将生死给你的?”
唐代江州刺史李渤也曾问智常禅师:“佛典中说须弥山容纳芥子,这我相信;但又说芥子容纳得下须弥山,这不是无稽之谈吗?”智常反问:“大家都说刺史你读书破契卷,这是真的吗?”李渤说:“是的”。智常说:“那么请问你的脑袋不过一颗椰子大,万卷书是怎么装进去的?”
这种否定问题的方法用禅宗的话说就是“遮断”,不断的遮断,不断的毁灭问题,不断的通过毁灭问题来提升问题的层次,一直把提问者接引进最高的境界,这就是禅师们的作派。
2.好事不如无
文远侍者在佛殿里烧香拜佛,正好被赵州撞见,赵州用拐杖敲了他一下,问:
“你在做什么?”文远说:“我在礼拜佛祖呢。”赵州说:“礼拜佛祖有什么用?”文远回答道:“礼拜佛总是好事吧。”赵州听了却说:“好事不如无”。
《碧岩录》中有则公案:云门禅师垂语云:“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么生是诸人光明?”自代云:“厨库三门。”又云:“好事不如无。”我看到这最后五个字,心中才因此霍然明白,真的是如禅师所说的,这世间的事情,譬如盲人看城楼上挂的灯,旁边一个好心的人,为了让盲人知道灯的样子,光的样子,就要一一详细地给盲人解释。可是,结果由于那盲人一出生就瞎了,意识里根本就没有灯笼的形象,于是,好心的人就告诉他灯笼是红的,是由纸和竹篾做成的。但那盲人不免又心生疑惑,红是什么概念?纸又是什么概念?竹篾又是什么概念?好心人若要做好事到底,还得给盲人继续解释,然后又引起盲人更多的想法,其结果不但是那盲人自己越来越糊涂,就是那好心人自己只怕也会后悔得直跺脚,真个是好事不如无啊!
禅宗里所讲的好事不如无,是旨在提醒我们道是平常心,不可以把道当作是特别的或者可以刻意分别来对待。文远侍者在佛殿里烧香拜佛,正好被赵州看见。
于是这位被人称作“古佛”的禅师就用手中禅杖敲了文远侍者一下,问:“你在做什么?”文远侍者回答说:“我在礼佛呀!”赵州又问:“礼佛有什么用?”文远侍者回答道:“虽说不上什么大用,可这总是件好事吧。”赵州听后却摇摇头说:
“好事不如无。”赵州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一开始我也很不解,既然是好事,怎么会不如没有呢?但是后来,我又看到赵州问他的师父南泉:“既然平常心是道,那么把平常心当作应该注意并加以修炼的目标,行吗?”南泉答说:“不行,那样反会偏离真道。”赵州又问:“可是,如果不用心修炼,怎么能知道那就是道?”南泉解释:“道无所谓知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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