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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念:沉默的描述(吴和鸣)▪P2

  ..续本文上一页,葡萄干在手中的感觉,在嘴中的感觉,嚼、咽的过程,以及想要再吃一颗的欲望等等。这个练习熟练后,学员们可以使用这种正念于自己日常的饮食。如果出现注意力游走的情况,则注意这种游走,并且回到进食过程来。

  练习者注意全部的、完整的心理与行为过程,这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区别于美国心理学家弗朗辛·夏皮罗(Francine Shapiro)所谓的“无心情绪”(mindless/emoting)状态、“概念化行动”(conceptualizing/doing)状态。后者的特征是停滞,是纠结于过去或未来,而不是流动的当下。禅定的止,是对觉知范围的适度的、自然的控制,重心在于一定范围的流动以及对它的觉知本身。

  被觉知的流动的当下在意识中如何存在?可以认为此被觉知的流动的当下即存在于描述。

  此描述诉诸语言,但不是声音。正念禅修之中通常要求止语,声音牵涉到他者。正念描述的语言是完全内在的,有着自身的特征,并伴随禅定的每一过程。实际上所谓“非判断的”、“当下的”,就是正念中对于描述的要求,或者说真正的描述便是非判断的。判断才有接纳与否的问题,描述只是存在本身。

  一般的研究比较关注正念机制中的认知成分,如再认知(reperceiving)理论。如果更全面地呈现正念的过程,我们还能看到分裂的自我所进行的描述工作。或许“分裂”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表达,但只要涉及到觉知、注意,必然存在一个觉知者和一个被觉知者(被觉知者是物我两端及其运动)。这里的“分裂”仅仅只是对此正念状态的简单定义。

  觉知者的非正念状态是怎样的?它似乎是隐蔽的,在正念时显形,或者它属于他者,是外在的、投射的。我们对他者有注意与被注意,而独独缺乏对自我的觉知。心理治疗过程中,心理治疗师始终作为外在的觉知者而存在,然后当事人内化这一觉知者(不可或缺的心理成分)。

  事实上这一内在觉知者始终是在场的,焦虑与抑郁是其存在的证明。杰默(Germer C K)等人将正念的定义提炼后认为其关键是“对当下经验接纳地觉知”,其中有两个重要的限制词,“当下”与“接纳”。与之相反,非正念的觉知是选择性的及拒斥的,精神动力学中指称的“严酷的超我”,时刻警觉地监察着所有心理活动,高度关注危及自身安全的部分,焦虑与抑郁由是产生。由此可知,相比较于动力学的治疗,正念确实体现了穆鲁克(Mruk C J)与哈特泽尔(Hartzell J)所说的“自我指导”的思想。

  上述内容涉及到前述第二个层面的对话,下面简述一下其它几个层面。心理学界与佛学界对话,总会遇到不可言说的障碍,禅修者似乎在人群中也要保持静寂的审虑状态。不可言说,并非真的不可言说。不可言说,是在拒绝判断与被判断;不可言说,是以否定的方式进行描述;不可言说,也是界定禅修体验的方式。

  同时,更复杂的是,不可言说表达了从内在描述转换到外在描述的困难,该困难反映了语言在经由禅修觉知的个体的丰富性与独特性面前的苍白,该困难也涵盖了所有人际间的冲突。

  但是,也正是对不可言说的努力言说,成就了人类自身。

  

  讨论

  徐钧:吴老师说有一个固定的觉知者,“始终是在场的”,我对这一点有些怀疑。

  在正念禅修当中,一个人可以独自练习;把正念运用到实际的心理治疗当中,则是治疗师和来访者两个人进行。在两个人的治疗对话当中,觉知有时候存在,有时候却失去了。有时候两个人形成了因缘和合的主客交互,其中并不存在一个觉知者。可能要经过几个谈话回合之后,才忽然又产生了觉知。

  预设一个始终在场的觉知者,这能够成立吗?

  吴和鸣:现在我们两人正在交流,我在看着您,而且我看到了我在看着您。关于这个,怎样定义呢?

  徐钧:我承认这里有一种觉知的成分,而我刚才强调的并不是这种成分。

  我们在互动当中,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觉知的。当我们陈述内心的思考,说到比较深刻之处,或者讲到某个生动的故事场景,很可能掉入自己的世界,失去了觉知。同时倾听者也很可能掉入陈述者的自由联想当中。在这样的沟通里没有觉知。有可能在下一个瞬间,我们的觉知又现前了。

  觉知也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觉知。龙树菩萨在中观的理论中说到,如果我对当下这个东西有一个觉知,就不可能产生第二个觉知。如果这个觉知是不变的,那这个觉知已经成为永恒了,怎么移动到下一个时间点去呢?

  界文法师:吴老师说到觉知者和被觉知者,使用了“分裂的自我”这一描述。但我认为这并不是真的要表达一种分裂,而是想要表达那种感觉和状态——正念有点像是旁观者。

  佛教讲的“止”和“定”是不一样的。止是心一境性,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投入到某个目标当中,没有观察者。但是正念就有那么一点旁观者的意思,比如我在拿东西,同时我知道我在拿东西。

  然而佛教不认为存在一个固定的、具有自性的观察者。我伸出手,从正念觉知的意义上说,我却不能说“我在伸手”,如果我这样表达就错了。佛教认为这样的表达是基于“我执”,不把我执放下就不能证到解脱。所以在正念的修习中,伸手的时候只是伸手,触碰的时候只是触碰,提起的时候只是提起,对这个过程了了分明,只是这样而已。一旦认为“我在伸手”、“我在触碰”,就会去追查那个“我”,就会把那个“我”人格化或者固定化。

  总之在这个过程中,有点像是存在一个旁观者,同时佛教又不安立旁观者。

  傅文青:我听法师们说,真正的、最高的正念就是无念,无念怎么能描述?也就是说,正念是超越了描述的,我们现在试图描述正念,只是采用了一些不得已的表达方法。

  我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危险存在?如果我们认为开悟或者涅槃的状态是不可描述的,当西方人通过精神分析或其它方法把所有精神状态都概念化地描述出来,佛教界就大为落后了!

  听众A:我不相信傅老师说的这种情况会出现。人类具有描述的功能,但是描述恐怕全都属于妄心系统,不属于真心系统。

  听众B:这里体现出佛教观念和精神分析的不同之处。这个不同之处我觉得应该引起高度的重视。

  从佛教的概念来说,有一个妄心系统。我们平时的想法都属于妄心——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讲完了。但是作为精神治疗来说,深度描述是极度重要的。

  很多患者非常痛苦但是表达不出来,他们处在一系列癫狂的症状之中,无话可说。尤其是某些人格障碍可能让患者变得很原始,像个孩子,只会哇哇大哭,不会沟通。治疗师需要

  去理解他们,需要尝试与他们对话,需要帮助他们处理问题。

  听众A:当我提及妄心的时候,没有一个潜在的评价,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所谓妄心就是全无意义的或者不值得关注的。

  宁铂:傅文青老师的意思,据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如果佛教界不能通过自己的语言,把他自内证的境界明确描述出来,这样就会存在危险,因为这样的传教是有局限性的。

  实际上佛教本身已经有这样的描述系统了,既可以成功地解释定境,也可以解释各种各样的心理状态。但是对于这些境界,未证得的人不熟悉;对于佛教的理论和专有名词,一般人也不太熟悉。所以大家未必能够理解这些描述。

  惟海法师:我基于北传佛教的禅修经验来讲述一些问题。

  心理咨询师可能有一个无言的描述,这类似于佛教中讲的“他心智”。释迦牟尼佛的三种教授之一就是“他心教诫”。

  佛教基本修行的路子有观境、观心和自性修法。如果是观境,在假名层面上,一般人都是可以描述的。如果是观心,就不一定能描述。达到观体自性的时候,这不是使用日常生活中的经验性语言能够达到的领域,你没有相关的概念就描述不出来。

  修行到了深处,不是假名思维,不是在符号层面上去工作的。这是内部世界在本质层面上进行工作,因此荣格把修道比喻为“炼丹术”。这种工作是非语言的。所谓非语言,并不是无法诉诸语言,而是超越了日常语言。

  我想强调两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个方面,佛法的学修,先得法住智,后得涅槃智。知识储备要足,足以让修行者自觉自知地把握自己的修行,修起来才不会出现偏差。关于修证的境界,佛教有不少理论和专

  有名词。

  第二个方面,不同层面的修行经验,实际经验过的人才真正了解。比如已经证得“现观”的人,他所知道的东西,普通人最多只能概念性地理解,不可能本质性地理解。

  如果想要清晰地描述一些特殊状态(比如涅槃),没有后得无分别智的人,无法进行知识性的准确描述。即便是已得无分别智的人,他的修行若还没有彻底,还夹杂着一些东西,他也不能描述得十分明确清晰。

  但是,总而言之我们是可以沟通的。我们沟通的立场基于事实——这就是佛教所说的“现观”;并且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逻辑的延展——这就是佛教所说的“现观边”。

  听众C:在心理学的理论中,正念的定义包括两个成分:“非判断”和“接纳”。我想请问一下在座的佛教界人士,在佛教的修行里,“非判断”和“接纳”是不是正念修行的成分?

  听众D:这是非常重要的成分。我也用北传的教法来讲吧。禅宗三祖的《信心铭》第一句说:“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拣择是一种判断。比如,你认为这个好、那个不好,就是在拣择。当你认定什么是好的时候,生起的是贪爱;当你认为什么是不好的时候,生起的是嗔恨。所以《信心铭》接下去说:“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两句话已经基本上把正念正知讲清楚了。

  我认为禅宗最基本的修行法门就是正念正知,修行好了,也就“至道无难”了。是不是这样?请济群法师印证一下。

  济群法师:这个话题涉及佛教的“分别”与“不分别”。对此,如果缺乏系统的佛教背景知识,容易产生误会。

  很多人接触禅宗以后就开始强调不分别,可是这样的不分别往往造成“笼统颟顸”,反而使得修行有了障碍。

  在佛法修学的初级阶段,特别强调正思维,强调如理分别。这个阶段,修行者必须树立正见,掌握如理思维的能力,否则修行很难进步。

  不分别运用在什么阶段呢?运用在趋入空性之前,用来跨越一道重要的门槛。《六祖坛经》里面讲“不思善,不思恶”,这是迈向见道的关键所在,在这个关键点上是不分别的。

  见道之后,是不是从此再也不需要分别了?不是的!

  《维摩诘经》中说:“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当一个修行人安住在正念上,虽终日分别而未尝分别,也就是虽然分别但没有染著。

  禅宗里讲,无念就是最高的正念。所谓无念,并不一定是什么都不想。真正体认到无念,不妨碍起心动念。无念的“无”,否定的是什么?否定的是尘劳妄想。到了无念的境界,念的又是什么?念的是真如实相。

  修行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风光。什么时候该分别,什么时候不该分别,什么时候虽然分别而没有分别,什么时候安住在没有分别而又不妨碍分别,对于不同的修行人是不一样的。

  “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信心铭》中的这句话讲的是体认空性。因为我们平常的人只要一分别,就一定会有染著,所以修行有难度。当我们体认到空性、安住在空性上,就不会再染著,犹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正念:沉默的描述(吴和鸣)》全文阅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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