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人物专访星云大师:先把我们的心治好
《环球人物》 (文:刘爱成 刘畅)
“师父,您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为什么和您说话,总是看到您在直视着我们?”
“我能看到你们的心。”
“师父,今天台湾的气温有38摄氏度,我们都穿着短袖,您怎么还穿着3件衣服?”
“对,里面还是毛线衣,我冬夏都这样穿,哪怕电视台采访,打几小时摄影灯。心静自然凉,人要学会忍耐。”
我们和星云大师的对话,就像拉家常一样开始了。
谈佛教,“我不计较那些质疑”
佛经里有段故事,信徒问禅师:“什么是佛?”禅师十分为难地望着信徒:“这不可以告诉你,因为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信徒说:“师父,您的话我怎敢不信,我是很诚恳地来向你问道的。”禅师点点头:“好吧,你既然肯相信,我告诉你,你就是佛啊!”信徒惊疑地大叫:“我是佛,我怎么不知道呢?”禅师说:“因为你不敢承担啊!”星云大师提出的“人间佛教”正是此意——只要你敢承担,你就是佛。
环球人物杂志:您为什么想到要创立“人间佛教”?
星云大师:回想这一生,受益于“我是佛”这三个字的地方非常多。初入佛门时,我想的是做好一个佛教徒,所以认真课诵,严守净戒。后来想想这样还不够,应该要担当佛陀的使者、佛教的法师,将真理传播给人,所以认真研究佛经,随喜说法;再过一些时候,觉得做法师也不够,应该进一步做菩萨,努力行人之所不能行,忍人之所不能忍。有一天,突然想:“我岂止想做菩萨,为什么不承担我是佛这一点呢?我应该行佛所行、为佛所为才对啊!”这样一想,忽然间心里开朗了。
记得刚来台湾时,佛教徒无论布教、出访都备受限制,从大陆迁来台湾的僧人三天两头被人盘查,许多同道纷纷转信他教。我告诉自己,即使佛陀和我说大家都信基督教了,你也去信吧,我也要说,我是佛,怎么可以去信基督教呢?因此,才能在当年那种复杂的环境下,冒着被抓坐牢的危险,将佛教弘扬开来。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说佛教要与时俱进,您对佛教进行了哪些变革?
星云大师:佛教本来都很好,不过流传久了以后,就有一些不同。现在的问题是,佛教都到山里去了,似乎成了寺庙所有,我要把佛教带到家庭,与社会接触。还有,过去讲佛经,都谈玄说妙,动不动天地怎么样,对人没有用啊,我要把它落实到人的生活里来。所以我想改革,把佛教人间化、现代化、生活化。 “人间佛教”就是家庭里父慈子孝,社会上人我和谐,国际间平等和平,人人本着佛法的慈悲智慧,彼此尊重包容,欢喜融合,真心实意相待,共创圆满自在的人生。
环球人物杂志:有没有人质疑说,佛教怎么能现代化呢?
星云大师:讲到这一点,我们是比较孤独的,因为很少有人去想佛教的现代化,我也怕人家怪我、批评我,但我认为这对佛教很好、对大众很好,为什么不去做呢?我不计较那些质疑。至于反对的人,我不是为他们做的,他们反对与我没有关系。我看这个世界,是一半一半的,白天一半,晚上一半;男人一半,女人一半;好的一半,坏的一半。在这个一半一半的世界里,我们尽量把自己这一半做得更大更好,让质疑和反对的那一半减少,那就好啦。
环球人物杂志:那么,您是一个改革者吗?
星云大师:我不是一个喜欢改革的人,我很保守,但是当典章制度不合时宜的时候,就要勇于除弊,而不能因循苟且;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创新的人,我很传统,但是本着精益求精的精神,我应该力求突破,而不应墨守成规;我更不是一个喜欢权力的人,我喜欢集体创作,但是当有人破坏章法时,我必须主持公道;我也不是一个爱做领袖的人,我很乐于被人领导,与他人配合,但是应有所为的时候,我当仁不让;我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我更喜欢宁静自处,但是当世界需要正义之声时,我必须奋起疾呼;我也不是一个喜欢计较的人,随缘放下,但是当有人侵犯真理、危害大众时,我必须据理力争,就如同挑出篮中的坏苹果,才不会影响其他好苹果。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话总是富有哲理,但您说过自己上学不多,您的智慧从哪里来的?
星云大师: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出家人做沙弥的时候,师父不准你看,闭着眼睛,先学习不看,不看外面,你慢慢就看到自己,看到心里面的仇恨、嫉妒、妄想,觉得要改。这有点像我老家扬州做酱瓜、咸菜的办法,先把坛口封闭,才能保持味道纯正。这样慢慢下去,三思而后言,就会学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很多人就是没有自省,碰到任何事,都是别人不对,我对。要是能发觉到自己不对,发现自己的心肮脏,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极大的进步了。
环球人物杂志:佛光山有很多穿着校服的世界各地学生,您还在世界许多地方办大学,这是为什么?
星云大师:我认为佛教是青年的宗教,不光是老人的宗教;它应该是朝气蓬勃的,而不能暮气沉沉。青年是社会进步的动力,然而近年来青少年犯罪率上升,令人感到忧心。我曾看到一本杂志做的青年问卷调查,“考试作弊的行为与自己的道德有没有关系?”超过半数的台湾中学生认为没有关系,这说明现在青少年对道德的认知不健全。道德不是一味由老师、父母教导,也要有自省。佛光山大力提倡“三好运动”,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对青少年做人有很大帮助。
谈政治,“最大的心愿是两岸和平”
星云大师无论走到哪里,当地的最高级别领导人都会出现,特别是在台湾,马英九、吴伯雄、连战都是他的座上宾。比如不久前,马英九出席“高雄长庚医院庆祝肝脏移植1000例暨捐肝勇士”颁奖典礼,新闻报道的焦点却是“在等候合影时,星云大师帽子掉落地上,马英九帮忙拾起”。
马英九还曾专门写文章,回忆他同星云大师的交往。“在政局极纷扰,社会民心极不安的情况下,我得到大师当面开示……我原以为出世是“闭关修行,不问世事”,但大师的融合之说,所谓“人在红尘,心在山林”,点醒我要真心诚意为社会、为众人做事,不能求一己的安乐与名利。”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说您是“政治和尚”,您什么感受?
星云大师:最初,我对“政治和尚”的称号很不能接受。我在台湾60多年,没有主动去过一次政府。去“总统府”的几次是被召见,不能不去,这是礼节问题。其他各地政府我都没去过,也没拜访过。很多时候山上搞建设需要办各种手续和执照,可能我去拜访一下就有了,但我没有,我不想因为这次我来过,下次你选举就叫我投你一票,那麻烦了,如果我觉得你是个不廉洁的人,我就不应该投你的票,可是欠了你人情,我就得说谎去投票。所以我不拜访任何人,佛光山需要办的手续,都依法执行,不走捷径。 后来,有位电影导演跟我说:“称你“政治和尚”是看得起你,表示你很有力量,别人想当还不能如愿呢。”这样的说法让我发现,原来一个问题可以有多面的看法,重要的是自己不要太介意。我们出家人,可以不参与政治,但是不能不关怀社会。
环球人物杂志:您和很多政界要人来往密切,比如吴伯雄、马英九、吴敦义,您对他们什么印象?
星云大师:我不希望影响政治,我只希望政治和佛教彼此不要对立。政治人物是在舞台上的,相当于一个公司的董事、监事,他们去搞什么自由、民主;我们出家人,只讲生产、服务,就搞人间的幸福、快乐与欢喜。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政界要人总喜欢找您交流?
星云大师:他们不是和我交流,是和佛法。我说两句佛法,他们没有听过,可能就对他们有参考的价值。人都有缺陷,偶尔听到一点对他有帮助的,就觉得能找到办法。
环球人物杂志:吴伯雄、马英九、吴敦义跟您交流最多的是什么问题?
星云大师:我对他们讲慈悲。这个慈悲是指你可以有力量,但拳头不必打出去,反而拳头打出去就没有力量了。要学会忍耐,忍不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忍是担当,是有力量的,也是一种积极向上。
环球人物杂志:一些贪污腐败的官员也流行信佛,他们烧香拜佛会得到保佑吗?
星云大师:佛门不是保险公司,只知道一味祈求佛菩萨保佑,自己的言行却违背“因果”,怎能得到好报呢?就如同一块石头因为自身太重沉到河里,无论你怎么祈求,这块石头都不会浮上来。佛教常言,“心正是佛,心邪是魔”,如果心生邪念,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肆无忌惮地侵占社会财富,终将受到法律的严惩,祈求“神灵的保佑和庇护”也将成为一场荒唐的梦。
环球人物杂志:您到台湾半个多世纪,怀念家乡吗?
星云大师:我在台湾60多年,台湾人没有承认我是台湾人,他们都称我是外省人。这一点你们永远体会不到,一个外省人在这里住,是很困难的。人都有乡土观念,家乡就是根,但我不能说怀念还是不怀念,我现在怀念世界,世界都是我的根。
环球人物杂志:您怎么看两岸关系呢?
星云大师:两岸关系要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互爱护、相互帮助,要从内心认可,这是我的兄弟、我的亲人,而不是“你们台湾”、“你们大陆”。 我在台湾看到,台湾人会说“唉,我们什么时候回大陆去看看好吗”,这句话你听来简单吗?不简单,一个“回”字。我到了大陆,大陆同胞会说,你从台湾来的呀。很亲。台湾跟大陆一样,都是我们身上一块肉,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环球人物杂志:您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星云大师:我80多岁了,一以贯之的心愿就是两岸和平。我还是觉得两岸关系发展的速度太慢了,我感到时不我待。时间很快啊!我想对中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走到国外,人家不认识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只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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