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个角落,静静安放信仰
——2011年12月24日贤宗法师开示于香海禅寺
杨柳整理
“每个人都能认识自己,都能明智。”
——赫拉克利特
听说这次参加课程的都是建筑行业的监理师,我这几年一直在香海禅寺负责一些工程的监理,知道这实在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今天受主办方之托,与大家分享一些人生信仰的建设问题。
监理师在建筑行业中往往都是真正的专家,相信大家在专业方面一定都有自己独到之处。但是,如果大家在进入这里时,还带着一颗深谙世故的心没有放下,那么“信仰”便是虚幻的东西。
当我们每一天处在具体的生活中,有精美的食物可以吃,有舒服的床可以休息时,信仰实在显得那么遥远而无处安放。然而,我希望大家常做这样的观想:“今天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此刻就是我的弥留之际,我的心是否会感到遗憾、悔恨?我是否能够知道今生的意义何在,是否会因为虚度光阴而捶胸顿足?我有没有犯过无法救赎的错误,对人有没有过亏欠?”
这些观想不仅不是枯燥无聊的,相反,它让你认识你自己,让你时刻明白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要向哪里去。这些指向终极真理、指向存在的思考,在古希腊被称为“第一哲学”,它的地位要比今天被奉为现代化的恩主的自然科学更加高贵。而佛陀更以这些指向生死问题的思考为最究竟的智慧。思考这些问题,正是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其他的动物们整天都忙着寻找食物,忙着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它们可能生活在非常空灵、秀美的环境之中而不能自知,可能处在非常危险、紧迫的情况下而本能地忙于逃生。如果人的行为、思考,都只能停留在这样浅薄的层面上,那么人又何以为人呢?
佛教是“佛陀的教育”。而所谓教育,其理论前提就是要“反思”。比如僧人在接受食物供养时,就要注意反思自己的行为,按照自己的功德多少来接受供养。这正是:
“计功多少,量彼来处。
忖己德行,全缺应供。
防心离过,贪等为宗。
正事良药,为疗形枯。
为成道业,方受此食。”
当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就要专注在吃饭的过程之中,心中不再有杂念纷弛,口中不再谈论杂事,保持一颗安静的心来感受每一颗米粒的芳香。吃饭时,我们必须关闭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等六根,慢慢地咀嚼食物。
很多人都说,在香海禅寺吃到的饭是最香的。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这里的米有多么好,只是因为在这个简单的环境里,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分心,也没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因此你在吃饭时是最专注、最安宁的。
我有很多次都在大殿里观察那些施工的工人。有些人的神情左顾右盼,眼珠时时都在转动,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所做的事情上;但另一些人,他们的神色明显非常专注、认真。当他们收工以后,我去检查他们的工作质量时,惊叹那心神散驰的与全神贯注的人所做出来的东西区别竟然可以那样大。
二
“中文有个俗语,做母亲的甚至用它教育孩子,这个俗语就是:“小心。””
——尼采
去年我去了日本的唐招提寺,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座中国寺院,建成至今已有1400余年历史。十年以前,专家发现寺庙的梁上有一些木头开始有腐烂的倾向,后来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修缮工程的专家委员会。他们认真地讨论每一个修缮步骤。从发现问题到修缮完毕,重新投入使用,他们整整花了十年时间。他们卸下每一块瓦、每一根梁时,都要仔细做好标志,仔细检测每一块瓦和木头是否还能够继续留用。如果是不能够留用的,便重新浇模复制,以新代旧。
是什么信念促使他们不惧辛苦,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修缮一座庙宇呢?
自从听了这个故事以后,我经过其他的寺院时,也会细心留意他们的修缮过程。有一次,我在东京的东大寺碰巧遇到工人正在施工修整。有一个工人趴在墙角的位置,许久都没有移动过。我觉得很不解,就上前去看他究竟在做什么。原来他是在检测一样东西,敲一下,听一听,再敲一下,专注地趴在那里足足一个上午。他的身形、表情,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看他的工作状态,与其说是在做一样具体的工作,不如说是在入定,是在修行。从他心无旁骛的样子里,完全看不到功利,看不到怨怼,看不到急迫,看不到质疑。他用一种姿态告诉我们,工作也可以是一个悠游的过程,只要你知道自己的价值与使命。
现在,有一些出于功利目的而修建的地产,质量简直不堪一击。前两年,上海整栋坍塌的“楼脆脆”就是人心浮躁的直接产物。一座在建的楼房尚未交付使用就整幢坍塌,这种情况真是闻所未闻。如果开发商能够放慢一点脚步,稍稍静心、安心,多为住户考虑一下,相信也不会发生此类悲剧。
逐利是商人的生存方式之一,这当然能够理解。但你所竞逐的是短期之利还是长远之利,是合道之利还是逆天之利呢?这就很值得思考。佛教敬信因果,从前所种下的因便形成往后的果,以此教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若人人能够如此,那么社会便能够和谐融洽,个人也便能够安居乐业。
我听一个成功的商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说道,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做成许多盈利的项目,他不确信自己有这样的能量可以做成如此多的事情。然而,他的父亲告诉他说:“你今天的成功,不直接来源于你自己,而是来自于你祖父一生行医所积下的福德。”他的父亲说,他祖父当年行医时,站在一个木凳上为别人看病,常年都站在同一个地方,数十年如一日,木凳竟深深地扎进土中,再也拔不出来。这个“种木凳”的过程就是在广种福田。当他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便更加精进地耕种福田。因为运气会有用完的一天,福也是一样,如果不小心耕种,如果无正念利他,那么福德也总会有消失的一天。
同样的故事,在电影《台湾往事》中也有艺术化的呈现。主人公的父亲是一位正直的医生,虽然他曾因自己的正直而受到日本军队的迫害,然而他的人格力量却深植在儿子的血液当中。正是父亲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后代种下了福田。
而当我们为了追求速度而去大兴土木,建造出来的房子可以很漂亮,但同时却也容易浮于表面。这样的事物容易速朽,这样的精神没有根基。我们寺院里从外面引进了许多大树。这些大树的树冠看上去葱茸茂盛,但是由于它是移植而来的,树根相当不稳,只是松松地立在土中。一旦遇到暴雨天气,我就会非常紧张,生怕这些大树由于风雨袭击而被折断。正是从这自然的观照当中,我看到了时间的意义:它起灭无形,塑造一切也毁灭一切。世间万有无不是一个过程,它的起承转合接受自然的安排,从来不可强求。
我们学习的过程,是不是也如同这树的成长一般呢?追求快餐文化最终导致的是思维的高度趋同,而对于在社会中生存着的人来说,差异性的消泯就意味着死亡。别人说什么,你就人云亦云,那么你如何在社会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如果每一个学者都写作相似的文章,如果每一位企业家都用相似的理念来做相似的事情,那么这个社会如何发展呢?学习也像种树一样,需要长时间的独立思考与积累。那些深深地种在你心中的知识,最终内化为你人格的一部分,得以创新,得以传承。
三
“直到现在,凡是我当作最真实、最可靠而接受过来的东西,我都是从感官或通过感官得来的。不过,我有时觉得这些感官是骗人的;为了小心谨慎起见,对于一经骗过我们的东西就决不完全加以信任。”
——笛卡尔
禅修的学习就不是一种单纯的知识积累。它需要我们关闭智识,关闭原有的六根,向自己的内心去追问、去探索,找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与弱点,重新发现自己,超越自己。
佛教的修行并不指向隐遁山林,而是指向解决人生的问题,最终就是要解决人生的根本问题。人生充满了种种问题,通过修行,我们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内心,变焦躁为轻安,变排斥为接受。
比如总是有人向我抱怨说,无法接受某一个人,无法与某一个人合作,无法认同某一个人的做事方法等等。这种情况我自己也会遇到,我们无法避免,要与不同性格的人相处,有的人可能比较按部就班,有的人可能言语胜于行动,有的人可能有些势利,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我所要改变的并不是别人,不是外部环境,而是自己的心态。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个完美的人,每一个个体都有自身的优点与缺点,我们不得不在斗争中接受别人,接受自己。即使对于你自己而言,也总是在个体内部充满着斗争,懒惰的那个我不想起床,高傲的那个我不愿意和人对话,而修行的那个我将要以菩萨一般的仁慈与博爱来改变自己的心态,接受一切的境遇。当下生起烦恼,就当下生起般若来对治它,让自己不断地战胜自己,不断地接纳、理解他人,这就是修行。
这个世界千差万别,在不断地变化中得到平衡。有人问我说:“师父,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出家,不用传宗接代的话,那么人类怎么传法呢,人类还有希望吗?”我认为这个如果本身就是不成立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由选择其生活方式的权利。我选择出家,你可以选择在家;我今天来弘法,你可以选择来听或者回去休息;我们信仰佛陀,你可以相信上帝。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五彩缤纷的,我将我认为宝贵的东西告诉你,你可以选择听取或捐弃。各种性格的人、各种想法的人、各种状态的人组合在一起完成一些事情,作为领导,你就要好好整合这些人来更好地工作。这就好像水杯用来盛水,笔用来写字,香炉用来点香,桌子用来摆放东西。如果你硬要用桌子来盛水,这就是违背了桌子的本性。但你不能就此说,桌子是无用的。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物体都各有用处,它们质性不同,就要按照其自然的属性和特点来加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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