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会认识清楚,会增强力量,会知道死亡不是结束,是另外一期生命的开始。我常以死比喻人要搬家,或换新衣。所谓死与生、生与死,是二而为一,一而为二,生固未必喜,死又何足悲!
耶教说死是“安息”,佛教说是“转世”、“往生”,死是自然的事,不必为生死作太多的挂念。
在我这一期的生命中,我曾多次面临艰危和死亡的边缘,尤以五年前在某一家大医院检查身体时,医生忽然问我:“你怕不怕死?”这突然的一问,也不易回答,说怕死,一个修道者这么没有修养;说不怕死,这也说得太好听,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医师宣布说:“你只有两个月的生命!”
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健康,医师的宣布并没有实现。死亡,是旦夕间的事,但也是遥不可知的事啊!
至于说我死后,佛光山怎么办?这不必挂念,我退位后,三年来的佛光山不是很好吗?佛光山已制度化,佛光山是一个清净、和乐、法制的僧团,是由健全的组织集体领导,所以挂心者不必经常将佛光山和我的生死扯在一起。
一月 十日 星期三
昨天一天,到今晨九时,一直未合眼过,埋首伏案为《普门》杂志赶写一篇长文。
记得,要来美国之前,数日通宵达旦也为《普门》杂志赶文章,不曾休息过,但是,负责《普门》杂志的人却说:“师父!您都不关心我们的《普门》杂志。”
有数次去军中布教,坐车、上船、搭机,南奔北走,也就较少在学部讲课,而负责学部的职事们埋怨我只在外面讲,一点也不关心学部的同学。编藏处、都监院、各殿堂,都约我开示,有时不能都到,大家也说我不关心他们,甚至各别分院的信徒也万分遗憾地说我不常和他们见面,甚至有人因此不愿意拜我为师,他们说,拜大师为师,一年见不到几次,拜别人,可以每天见面,可以每天和师父在一起吃饭。
其实,在电视里,我每天不都和大家见面吗?在杂志上,不是每天都和大家讲话吗?
母亲在美国居住的这段时间里,我因忙而不能在旁侍奉,深感内疚。但她一点也不怪我,一直叫我多为大家做事,不要挂念她,看起来,儿子好做,师父难为也。
一月 十一日 星期四
有一徒众读了我的日记,问我:“师父!在日记里怎么没有见到你读书呢?”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自己觉得一天不读书,全身感到都不对劲。记得不知谁说过,一天不读书,舌头就没有味道,正是我的感受。不管怎么忙法,每天至少都要看书数小时。有时一天忙碌以后,晚上十一、二点回到寮房,实在舍不得就寝,一个人静静的,实在是读书、静坐、诵经最好的时刻。
过去我曾说过,汽车是我的餐厅,高速公路是我的床铺,其实,汽车里、飞机上,甚至床铺上,我不知读过多少书。
弟子们因为没有见过我读书,就这么关心,其实,你没有见我吃饭,你怎么不关心我的三餐呢?我是有十年以上糖尿病的患者,你没有见到我吃药,你怎么不关心我的健康呢?
我一再告诉为我执笔写日记的永庄,太过私人的生活不必多写,例如每天饮食、起居、修持、读书等,那一切于人终无多大关系。
此刻,公元一九九○年元月十一日深夜三时,我坐在西来寺西侧寮房书案前,阅读北京中国佛教协会所编的《中国佛教》第二册,里面有吕澄、周叔迦、巨赞、黄忏华、林子青、高观如、隆蓬、法尊等所写的中国佛教历史上的人物。
连着两个深夜,为《普门》杂志写了近一万字文稿,托曹永杉居士带回。
我要告诉我的弟子们,读书、写作、做事、禅修,我的时间实在不够用,没有你们幸福,你们现都已梦游极乐了吧!
这两三夜,由于忙,也由于时差关系,没有睡好,一直与澳洲的寸居士、杨居士、慈庄、台湾的慈容等人通电话,由于是时差关系,澳洲已是阳光普照的白天,美国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因为南北东西,经常来去,在我,好象连夜晚都没有了。
一月 十二日 星期五
今早,我在西来寺处理一些信件,光是看信、看书报,就花了半天的时间。中午吃饭的空档,知道丛林学部西来分部第一期结业的情形,并将于三月五日举行第二期开学典礼。
西来大学的执行秘书张幼珠博士和永楷法师一起送来一份西来大学筹办的进度,就利用午餐时了解一下。
饭刚吃罢,本山功德主曹永杉夫妇陪同朋友唐进贤夫妇、张俊添夫妇、张良治夫妇来访。他们都是移民在美的企业家。谈话后,大家要求到庭院中合影,这一摄影,又引来一些信徒和访者。
如西来寺功德主林东明居士,陪同李桂女士、郝况曾先生来访。郝先生曾任唐山市市长、警备总部机要秘书,现任行政院顾问,目前居住在旧金山。送客时,又引来两位港客、比丘尼和澄清寺的住持心固法师。我,只要到西来寺,看起来不做知客是不行的。
心固法师等人走后,善化慧慈寺信徒陈荣霖夫妇和其公子来访。陈居士是位热心护持佛教的标准佛光人,尤其对护持文教事业最为热心,这次特地陪他的大公子来美读书深造。陈居士要我为其公子开示几句话,我说:
“读书时,先缩小自己。
创业时,再扩大自己。”
美国布什总统、州务卿余江月桂、参议员高尔等寄来贺年卡,今日打开看后,各回他们一张贺年片,作为中国年或中国春节的祝贺之意吧!
中国大陆的贺年卡特别多,总计两百余封,都一一回复,聊表礼尚往来。
一月 十三日 星期六
今天一早,就去看母亲,母亲非常赞叹“老蒋”、“小蒋”,从北伐到抗战,有些事情,她仍可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但那些都是民间传说,每次,我都装着听得津津有味。兄弟姊妹中,她认为我是最好的听众。她讲呀讲的,有几位徒众和信徒前来看她,她口风一改,就说起“劝世文”来了。
母亲说:有一个儿子在外经商,写了一封家书给妻子,信上说:
“秋海棠身体保重,金和银随意花用;
麒麟儿小心养育,老太婆不要管她。”
那知这封信,做妻子的秋海棠没有收到,反而给他妈妈收到了,因此,妈妈就回了一封信给儿子,信上说:
“秋海棠得病在床,金和银已经花光;
麒麟儿快见阎王,老人家越老越壮。”
母亲很善于观机逗教,她能把握见什么人,讲什么话。这段事情说后,接着说第二则:
“西方路上一只鹅,飞来飞去落下河;
水里鱼虾皆不吃,只吃青草念弥陀。”
第三则故事,他说有一头驴子驮着一个人,半路上不肯再向前走,打牠,牠就倒在地上,驴主人不知何故,有一路人,仙风道骨,向前说到:
“前世穿你一双鞋,
今生驮你十里来。”说后,忽然不见。
母亲非常慨叹的总结说:“善恶因果丝毫不爽。”
母亲对我说:“你这些徒弟都是招考来的吧!你把天下有才的人全部招考来了,个个能干、孝顺、听话……是有福气修来的。”有徒众在旁就问道:“奶奶!我们出家有什么好处呢?”母亲像背书一样的把上次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一修不受公婆气,
二修不受丈夫缠,
三修没有厨房苦,
四修没有家事忙,
五修怀中不抱子,
六修没有闺房冷,
七修不愁柴米贵,
八修不受妯娌嫌,
九修成为丈夫相,
十修善果功行圆。”
母亲说后,听者都非常动容,今日社会风气之败坏,像母亲这些说话真如警世钟声。
十一时,和千家驹先生、陆铿先生见面,我向他们道歉说,前数日为了赶写一篇文章闭关。
千先生是在西来寺听完《六祖坛经》后,皈依佛门成为三宝弟子,这项事件,曾引起北京和香港等地人士的震撼,纷纷来电询问究竟:在一个信仰无神论的共产主义下有近六十年历史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什么会皈依佛教呢?
今日,他就将其所写的一篇文章“我为什么要皈依佛门”,转交给我托《普门》杂志发表。
陆先生很关心这次佛光山所举办的学术会议主题“人间佛教”,应邀参加论文的国际学者有很多位,其中唐德刚教授发表一次演说:讲题“从慧深到星云”;唐教授是一位研究历史学者。
今午一时,圣地亚哥中华科工会五十六人由汪慎叔先生陪同来参观西来寺,社教处安排我在东禅楼为他们作半小时的开示。他们不但是杰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而且对于佛教的研究均有深入的探讨,并且提出的问题均是直指法要。如问我:
一、你推动人间佛教,做入世事业,是否曾受到其它方面的阻碍?
二、佛教的藏经浩瀚,深入研究不易,是否能将之改善成为人人读诵的圣经?
三、大陆上的佛教,今后能有空间发展吗?
四、中国佛教名为大乘,但都是小乘行为,如何发展大乘佛教呢?
我为他们解答,看起来,每个人都很法喜充满。
一月 十四日 星期日
过去寺院有个传统习惯,要炖补药强身,因此寺众享有“药罐子”的不雅之名。数十年前,我眼看着寺众饮食营养之差,大都靠着自己私造饮食滋补。当时,我私心发愿,将来自己住持寺院,一定要改善三餐的营养,只要三餐吃得好,营养充分,就能保健,不必要每个人炖补帮助,闻西来寺有人炖补,我即问他:“你这么年轻,就靠补药强身,将来等你年老时,要靠什么补品才能维持健康呢?”
人生最重要的补品,还是要以“智能”、“慈悲”、“乐观”、“明理”、“感恩”、“满足”等来补助身体健康才是。
西来寺每周日例行的禅座共修会,均由美籍罗拉法师指导,有三十余位美国人士报名参加这项活动,而罗拉法师请我今晚七点能与大家见面,并开示及解答禅坐的疑难。大家发问非常踊跃,也非常感谢西来寺提供设备完善的场所,让他们得以禅坐静修,来提升内心的世界。
其中有一位麦克先生说他看到很多来山礼佛的信徒,均捐献香油钱,但他本身贫穷、病痛,无力捐款奉献功德,每天在寺中吃饭,心里感到很难过,不知能为西来寺做些什么贡献才好?
我对他说:“奉献有多种法门,依层次来分;出钱是初品的功德,出力是中品的功德,讲好话是上品的功德,内心的尊敬和欢喜是上上品的功德。你可以随缘说西来寺的好话,赞叹佛教的慈悲,你已布施『好话』,作了上品的功德,假如你心中对三宝虔诚恭敬,心生法喜,那就是上上品的功德了。”
我的话刚说完,全体美籍人士热烈鼓掌!说到美国籍的人,寺中常常发生一些趣话。
因为寺中不会英语的大众,有时见到美籍人士,经常一句口头禅:“他们外国人。”
偶尔美籍人士中会中国话的,像康乃尔大学的宗教系麦克雷教授,有一次听后,笑着应道:“喂!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美国人是本地人,不是外国人啊!”
慧开法师转述麦克雷教授的话后,我即指示寺中大众,今后称美籍人士为“本地人”或“本国人”,不可称外国人。
一月 十五日 星期一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从小爱读书,但没有读书的环境,弟弟不爱读书,目前,在家乡非常受人的尊敬。
今日与国华哥谈话时,感慨地说,我们家对不起他,若有一个好环境供他安心读书,他必然能成为一个学者。华兄是个典型忠厚的老实人,从小爱好读书,至今年近七十,仍手不释卷,只因当时农村歧视读书人,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他偷偷读书不敢给人知道。至今,他仍不敢在人前看书看报,也不敢拿笔写字,真是一生就是读书而已。
时过境迁,现今的台湾是推行九年国民义务教育,假如大哥生在现在的台湾,他必定是一位相当杰出的知识分子。
犹记得四十年前我离开大陆以后,在台湾一个佛寺中,因为喜好读书写文章,当时寺中一位很爱护我的老太太达贤姑对我说:“法师!你要发心做工,不做工会没有饭吃!”我记得很清楚,她是用台湾话说的,那时,我正在为一家杂志赶写一篇文章。
经她这么一说,我如梦方醒。原来,写文章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佛门大众不会认定这也是工作。
因此,在以后的两年,我每天打井水六百桶供寺里八十人吃饭、盥洗,清早五时,拖着拉车走近十公里的路程到市场采购菜米油盐。每日清理环境、打扫落叶、洗扫厕所,冬去春来,我照常利用空余时间读书写文章,上殿、修行、禅坐、念佛,一如平常。
我所以提倡“人间佛教”、“生活佛教”,因我从生活里确有许多地方体验到佛法。
可惜,华哥没有我的福德因缘。
《片叶片金 1990· 1· 1~1990· 1· 15》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