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政府官员在此出家
贺老师怎么怎么说,贺老师说什么什么……不管是我的上海老乡汪居士,还是从哈尔滨来这儿出家的智悟师,或是常跟智悟师在一块的那个小尼姑,说起贺老师怎么怎么,那口气都恭敬得很,就象是在说一个名享天下学富五车的大学教授。
这儿是藏胞的一统天下,来此汉人寥寥。对这位贺老师,我很想马上就去拜访一番,不过,听说他正在闭关,我又有点顾虑,贸贸然打扰一个闭关者,这合适吗?
汪居士看出了我的顾虑。他说,你既然来了,对贺老师不可不见,相信他不会拒绝你的。法王对贺老师特别照顾,允许他一个人在这儿单独住,给予个别辅导,这样,只要他不在打坐和念经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我这才知道,这儿的喇嘛闭关,通常是几十人上百人关在一间或几间黑洞洞的大屋子里,在三年时间里不准随便外出,也不准外人进去,上师定期对他们闭关修炼的情况进行检查指导。贺老师若跟他们关在一起的话,那倒是真的很难见上一面了。
一天傍晚,汪居士把我领到了贺老师住的地方。那是种在当地千篇一律的不折不扣的土屋,墙体用石块和着泥土垒成,内外壁再糊上一层细泥,就是像模像样的墙壁了;屋顶也由厚厚一层泥铺成,象个平台,在平台一角通常还堆一垛枯树枝,那是留到冬天用的柴火。
走进屋里,光线暗得很,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屋里很简单,当中摆着一只火炉,烟囱直挺挺地穿透屋顶,炉旁的地上放着一小堆木柴、一个水桶、一只热水瓶和一些瓶瓶罐罐。靠墙搁着一张小床,床上随便摊着些被褥和衣物。在这儿,床可是希罕之物,不知主人打哪弄来的,当地藏民习惯于睡地上,很多人至今不知汉地所谓的床为何物。
窗户用布挡住了,所以光线那么暗,我想,这一定是闭关的需要吧。窗台上,供着几尊佛像。床前摆着一张小木桌,桌上铺了一块白色塑料布,这种我们称之为“一次性”的餐桌布,用在这土屋里却显出几分洋气来。小桌上放着茶杯碗筷,烛台里插着半支蜡烛。我借住的乡供销社几年前已用上了电,虽经常断电,大部分时间仍可让你感受到人类文明的温暖,却不知为什么,这儿的两千多乡民喇嘛家里至今还没用上爱迪生一个多世纪前就发明了的电灯。
贺老师看上去五十几岁,中等个,略瘦,气度不俗,眼不大而眼珠乌亮,眉不浓而眉棱细长,额角开阔,鼻窦丰隆,一口牙齿白而齐整,一头浓发鬓分两畔。他肩披一件蓝色风衣,没上扣,精致的Nike标志一望而知,这是件正宗的舶来品。里面穿一件做工道地的大方格纯棉衬衫,看来也是品牌货。衬衫袖口往上挽了两摺,里面棉毛衫的袖子长出一大截。一见面,就觉得他身上透溢出一股灵秀之气。都叫他贺老师,我想,没准他是哪所艺术院校教艺术的老师吧。
“不知有人来,开水也没有。”贺老师一边叫我和汪居士往他床上坐,一边找出一只放茶叶的玻璃瓶来,“要不,我马上烧点开水,给你们泡碗茶?”
“不用了,不用了,就坐一会儿。”我赶紧阻止。在这儿生炉子,连一张引火用的旧报纸都找不到,要靠自来火直接点燃小树枝,你若没有足够的经验,或树枝不够干燥,只怕把一盒火柴都划光也生不起炉子呢。
一交谈,才知道他并非艺术院校的老师,此君正式身份,乃堂堂W市市政府商业管理委员会的国家干部哪!
当此全党全国改革开放、商品经济大潮波涛滚滚之际,在一个主管全市商业的政府部门里任个一官半职,这日子可别太好过噢!再早几年,那时,他在一家公司管点事,有一回他直接经手了一桩批发业务,好家伙,事成之后,对方便按当时的行情给他们三人送来几十万元回扣!想一想吧,几十万哪!一个人一辈子的工资都没那么多哪!虽然他把这笔钱一分不少地退了回去,可他的心里在很长时间平静不下来。倒不是自己胆子不够大、送上门的钱不敢拿,而是由于自己不拿这笔“外快”,害得他的两个同僚也只好跟他一样学雷锋,后来见了他就象见了瘟疫似的躲得远远……改革好是好,可在改革的大旗下面,又有多少人利用自己的一官半职从国家那里捞了多少个人的好处啊。
平心而论,若讲级别的话,他在市政府里当官当得并不大,但是,因着他的才气和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业务能力颇受上级赏识。国务院举办首期全国期货交易和证券市场进修班时,W市派出五人进京深造,他为这五人之一。市政府不少重要会议都让他参加,市商委不少重要报告都出自他的手笔,象该市和全国各地商业经济协作网点规划,就是直接由他端出来的。
刚见到他时,他那头很潇洒地披挂在脑袋上的又长又浓的乌发,那一身从上到下价格不菲的品牌服饰,都使我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位举止大方谈吐得体的市政府官员,已经是一个告别了世俗的出家人了!汪居士也没告诉我贺老师已出家。直到后来我又单独拜访了他,方才得知。
出家后仍可留发,仍可穿原来穿的衣服,这是云登桑布上师对他的特许。不是每个寺庙里的活佛、主持都有资格破这个例的,同样,能得上师此等特许者,其本人亦非寻常之人。两年前我去色达五明佛学院时,遇一中年出家人,幼时曾患一怪病,全身肌肤变得透明,五脏六腑皆看得清清楚楚,后被一老道所救,成人后获三张大专文凭并在公安部门工作多年。按佛学院的规定,汉地来此出家者,要经四个月考察,才能决定接纳与否。而当此人来佛学院第二天便请副院长龙多活佛为他剃度时,龙多活佛笑着对他说,你刚进门时,我就为你剃度了!通常,为出家者执行包括剃发在内的一定仪规,才可谓之剃度。若不剃发,何谓之剃?只有象龙多活佛这样的大活佛,才能凭着心念,不剪一发不说一语就为对方剃之度之!而那位幼时的透明身,实乃“琉璃身”即菩萨身也,其根器也确非等闲之辈!
贺老师告诉我,他这已是第三次来壤塘了。
头一次来壤塘,根本没想到会来这儿出家。
头一次来壤塘,是为了心脏病。是的,是为了他那要命的心脏病。
他的心脏病很严重,九一年,W市同济医学院的四个医学教授为他联手开刀,想用股动脉为他的心脏重新“搭个桥”----把堵塞的血管打通。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可惜没达到预期的结果。医学教授一致的意见是,他的心脏前壁梗塞这么厉害,心脏一半已经坏死,随时都有可能死亡。象他这样的心脏,若保养调理得好,还可活上二三年,最多三五年,要想活过五六年,那是不可能的。
五十几岁就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似乎过早了点。听说气功对治病健身有特效,他就练上了气功。当然,他不排斥原来的治疗手段,中西医生开的一大堆药物照常吃。练了几年气功,好象还有点用,病虽没好,但至少,没怎么进一步恶化。
九五年秋,有个修密宗的同道问他,听说在四川壤塘这个地方,有个密宗大活佛,功夫很高,最近要搞个灌顶活动,想不想一起去那里灌个顶?灌了顶肯定能长功。
灌顶?壤塘大活佛?他心中一动。去呀!为什么不去?若能灌个顶,长点功,让自己的身体变好一点,那有多好!那时,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壤塘这个地方。回家一查地图,才知道壤塘地处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是在青藏高原上,海拔好几千米呢。妈呀,自己的心脏病那么重,上高原,别说是去灌顶长功,会不会死在那里回不来?可他觉得耳边隐隐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应该去你应该去你应该去……
就这样,九五年十一月,W市五六个以气功为纽带走到一起来的同道,结伴来到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的壤塘----这是国务院认定的全国最穷的二十三个贫困县之一。从成都到壤塘的六百公里山路,长途汽车足足开了两天,一路上翻山越岭、盘旋颠簸,等车子开到壤塘,几个人累得都快趴下了。原来以为,到了壤塘,终点也就到了,下车后一打听,从壤塘县城到他们要找的活佛,还有几十公里山路呢,而且这几十公里山路不通长途班车,有些地方坑坑洼洼、乱石成堆,根本就称不上是条路。有的人乘车乘怕了,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在县委招待所休息了一天,然后设法化钱包到一部汽车,把他们送到了近百里外的中壤塘乡,他们慕名前来拜谒的大活佛----觉囊的法王云登桑布上师就长驻在此地的藏瓦寺里。
离开W市时,正是晚秋,中原天气,不冷不热,穿一件毛衣恰合时令。而在这海拔三千五百多米的青藏高原上,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寒冬景象。他们把带去的毛衣、风衣、大衣全部穿上,依然冷得发抖。
平时极少有这么多汉人一起来这里。衣衫褴缕的藏娃娃象看待外星人那样诧异于他们的到来。
这个地方的贫困令人吃惊。家家户户住在泥土垒成的土屋里。许多人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没有电灯,没有床,没有桌,没有椅,只有一只炉子,一只水桶,一两只锅子,几只碗,终年靠青稞粉和一点酥油果腹,有的人甚至连青稞粉也不能吃饱。
云登桑布上师热情欢迎他们的来访,吩咐管家,尽最大努力安顿好这批汉地来的稀客。
在管家安排下,屋子腾出来了,火炉点起来了,为他们搬来了干燥的木柴,帮他们拎来了清冽的冰水,还给他们送来了青稞粉、酥油、卷面、土豆、蜡烛和羊皮褥子。
可是,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尽管来之前对藏区条件之艰苦已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儿的条件会艰苦到如此地步。大家将就着和衣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起来,有的人真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上午,因为天冷,大伙儿都在屋里围着火炉取暖。忽然,从外面传来嘁嘁喳喳的呼叫声,虽然听不清也听不懂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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