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字心传:「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任何修证,任何文字,都成了自识本性的障碍。但问题在于,「不立文字」之主旨,偏偏还是要用语言文字去宣传授受--在早期禅师,即用动作手势、公案机锋、当头棒喝是克服这一矛盾;而后来之「文字禅」,总有点感到尴尬。
所以,清人徐发名其经注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郢说》,恰如他在「自序」中所说:
「偶因持诵真经,率尔遂多筌蹄,既不能超所见于语言文字之外,抑且赘其喙于章句演说之间。盖绝理而谭宗,则吾岂敢;若因文以显义,或有取焉。」
一方面是提醒人们,「郢人无污」,切勿执著文字之「筌蹄」,而忽视「真经」;另一方面是自我辨解,既知「徒劳运斤」,何以再著文字?实是指望「因文以显义」;故「郢说」二字,将其禅宗立场,阐发无遗。
儒佛携手
炎黄子孙,向来以「中原」自居,夷夏之防,乃自古以来中国人民族的自觉;而两汉以还,则独尊儒家,成为延续千年的立国之本。故佛法入华,与中国本土的儒家文化碰撞,必然地需要一由分而合的过程--开始是处于统治地位的儒家,不断地批评驳斥,直至利用政治力量压制打击;后来佛教泛滥成势,无法阻挡,则又造出「老子化胡」说,这时已仅是面子问题了。而佛教一方,虽也有「释迦化华」的回应,(如伪《造天地经》云:「宝历菩萨下生世间,曰伏羲。吉祥菩萨下生世间,曰女娲。摩诃迦叶,号曰老子。儒童菩萨,号曰孔子。」又有伪《清净法行经》云:「月光菩萨彼称颜回,光净菩萨彼称仲尼,迦叶菩萨彼称老子。」)但在总体上,是努力、自觉地与儒家协调的。从庐山慧远之辩「沙门不敬王者」,到以佛家之五戒配儒家之五行五常(《仁王经疏》云:「不杀配仁,慈爱好生曰仁,五行之木亦主于仁,仁则不杀,故以不杀配仁也。不盗配智,邪正明了曰智,五行之水亦主于智,智则不盗,故以不盗配智也。不邪淫配义,制事合宜曰义,五行之金亦主于义,义则不邪淫,故以不邪淫配义也。不妄语配信,真实不欺曰信,五行之土亦主于信,信则不妄语,故以不妄语配信也。不饮酒配礼,处事有则曰礼,五行之火亦主于礼,礼则防于过失,故以不饮酒配礼也。」)和竭力提倡孝道,其主调都是婉转地靠拢。
有唐一代,即是儒佛二家恩恩怨怨、纠缠难断的时代。一面是帝王提倡,佛势大盛,八宗俱立,高僧辈出;一面还是有傅奕(官居太史令)屡屡非佛,韩愈上书谏迎佛骨,直至皇上亲自出马的「会昌法难」。
直至宋明,情况才起了根本的变化。宋之理学、明之心学,乃是中国儒学分头向理和性两个方向的发展和高度成熟,同时也是儒学吸收、消化佛学的结晶。程朱是表面非佛,实质摄佛;而陆王则干脆是接著佛教讲的。最能反映儒佛合流之时代趋势的,乃是有名的「虎溪三笑」故事。
「流泉匝寺,下入虎溪。昔远法师送客过此,虎辄号鸣,故名。时陶元亮居栗里,山南陆修静,亦有道之士,远师尝送此二人,与语道合,不觉过之,因相与大笑。今世传三笑图,盖起于此。」【庐山记】
若据《辩正论》、《甄正论》、《续高僧传》等,说陆修静曾于梁敬帝绍泰元年(555),与昙显对论佛道二教,则他绝对无法与卒于公元416年的慧远碰头。若按《佛祖统记》说陆修静卒于刘宋泰始三年(467);或是按《云笈七签》说陆七十二岁卒于元徽五年(477);则慧远卒时他充其量十几岁,除非他一出世就做了道士、成了名,否则怎能去庐山而与慧远「与语道合」?所以故事绝对是伪托!
问题在于,故事中的三位主角,一佛一道一儒,正是三教合流的缩影。更重要的是:故事萌芽于唐,盛传于宋,与儒佛合流的历史趋势正好相符。
查诸史藉,唐李龙眠是第一个画《虎溪三笑》图者,其后宋苏东坡黄山谷等「盛唱此事」。而现在能见的最早记录,则出于宋陈舜俞(
-1074)的《庐山记》。据陈舜俞说,他对该书作了「刊正」:
「予既作《山记》,乃因旧本,参质晋宋史及《高僧传》,粗加刊正。」
而后,至少又有二人对该书作过补充,据宋志磐编《佛祖统记》:
「熙宁间嘉禾贤良陈令举舜俞粗加刊正,大观初沙门怀悟以事迹疏略,复为详补。今历考《庐山集》、《高僧传》及晋宋史,依悟本再为补冶,一事不遗,自兹可为定本矣。」
很清楚,今本《庐山记》中的故事,乃是经宋人一次又一次地「刊正」,然而他们同时也将宋代「三教合流」的时代精神,注入在该书之中,「虎溪三笑」即是一典型。
一旦对儒佛二家由分而合的历史渊源有所了解,我们在作《金刚经》论注的历史追溯时,也能看到同样的趋势。
这儿我用一个完全异趣于传统的学术研究的方法,来描述这一趋势--对「《金刚经》专集」所收的六十六篇经典,在电脑上作专题检索。
检索的是「孔子」之「孔」字和「儒家」之「儒」字,结果如下:
一、最早提及儒家孔子的是唐昙旷所著的《金刚般若经旨赞》【23】:
「持四天王所举石钵,及三衣并锡杖等,各有所在,如来悬记,展转随缘,至于汉地,非如儒道,唯有虚名。」
「故应舍儒末之小心,从江海之大志。」
儒虚而佛实,儒小而佛大,昙旷褒佛而贬儒,与儒佛尚未合流的时代背景显然一致。
二、接下来提到儒家孔子是明广伸所撰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鎞》【35】,在《金刚经鎞》书首之自序中,广伸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
「帝尧不可无虞舜,文王不可无孔子,道有所传故也。迦叶不能无迦文,迦文不能无弥勒,亦道有所传故也。是以道之不见于尧者,得闻于舜;不见于文者,得闻于孔;而不悟于迦文者,得明于弥勒。乃有外弥勒以明迦文,是犹却孔子而究文王;舍大舜以辨唐尧矣!」
以儒家之道统,喻佛家之法统,二家相互映辉,平等视之,已全然不同于唐人偏于一执的世风。但,广伸也就仅在序中三处提及孔儒,而具体的注文中,则完全以佛说佛,儒学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由此可见,反映于广伸之《金刚经鎞》,儒佛之融合,刚刚开始,尚处于皮毛阶段。
三、再往下去,不但「孔」(子)和「儒」(家)出现的几率渐渐频繁,孟子、颜回的名字也出现了。更重要的是,以儒说佛,以佛比儒,成为注经的一种通用方式,儒佛之融合,一泻千里,已至血肉神魂之中!其显者,明张坦翁之《金刚经如是解》【40】,清石成金之《金刚经石注》【44】,清徐发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郢说》【48】。
明张坦翁之《金刚经如是解》,提及「孔」「儒」凡二十二处。其主旨是认为,在最高境界上,儒佛之精微,实无二致。兹举例如下--
「愚自弱冠志学,即知三教会通。」
「佛之有四果,即儒之有四配也:颜欲从末由,参以鲁得之,思不睹不闻,孟勿忘勿助,何尝作念。若颜到屡空处,即阿罗汉到无所得道处,其于空空如也,本体一间耳。」
「盖道之微妙者,非言说可及。佛之所谓禅,即儒之所谓仁,道之所谓丹,皆不可说也。」
「试看颜氏仰钻瞻忽卓立末由,与佛氏梦幻泡影何异?」
「『如是』二字,即为全经之髓。六祖云:『法非有无谓之如,皆是佛法谓之是。』故住曰如是住,降伏曰如是降伏,布施曰如是布施,福德曰福德亦复如是,清净曰如是生清净心,又曰:『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又曰:『如如不动,』又曰:『作如是观。』每每机锋相投,则曰如是如是。孔曰:『一言终身其恕乎!』恕者,如心也。故曾悟一贯,亦曰忠恕。子思之未发,孟轲之不动,总无二义。故经云诸法如义。」
「孔子曰:『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予何言哉!』其机甚深,学者不从禅静入耳。」
「孔子答回问仁,以视为首。朱氏云:『求于心须目在。』佛氏之学,以观门为最,故屡及之。」
「孔子终日言仁,曰为仁,曰不违仁,曰好仁,曰近仁,曰鲜矣仁,终未言仁是何物,故曰,子罕言仁。道家玄牝守中,终未言丹是何物。此偈曰:以色见,以音声求,不能见如来,终不能言如来在何处?后偈言,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终不能言无为是何法?微乎!微乎!非颜回、庄周、须菩提,不能解此。」
「按,是经开首,便说『如是』两字;中间节节,皆诠如是义;故总结全经,则曰作如是观。如是观者,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更为了彻。禅之正谛不过观照而已。心经开首,即曰观自在菩萨。易曰:『观盥而不荐。』道德经曰:『内观其心,心无其心。』阴符经曰:『观天之道。』又曰:『机在于目。』孔曰:『观其所由。』颜曰:『瞻之在前。』孟曰:『莫良于眸子。』庄曰:『冥冥之中能见晓焉。』观之一法,原为入禅机窍。」
清石成金之《金刚经石注》,提及「孔」(子)「儒」(家)凡十九处。其特色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照样能欣然接受佛法。请看--
「每于儒书之暇,最喜诵读此经(即《金刚经》)。」
「世人诵经,多觅静室,殊不知坚诚全在于心,而不在于境也。本心若静,虽居闹市丛中,亦是深山僻地,试看吾儒善读书者,蓬门圭窦,挂角而读,带经而锄,竟以成功,何在书房之静乎。」
「吾儒不去细究,反言佛氏虚无寂灭,岂不罪过。」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犹之吾儒不以形体求圣人,而求吾心中之圣人也。」
「无我者,即吾儒之无以有己也。」
「儒书云:圣人之心有七窍,即是五眼之谓也。」
清徐发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郢说》,凡举「孔」(子)「儒」(家)三十七处。他认为:「盖佛法与儒理,只是一性,此性亘天地而不变,岂以世之久远而有异乎?」所以佛法与儒理,本为一物,问题在于世之俗儒陋僧,歪曲了佛法真谛和儒家精义,才造成同室操戈的误会。为此他翻复辩论--
「夫孔孟之所谓异…
《64 《在电脑上读金刚经》(顾伟康)》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