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佛的基本认识》
第一章 佛法的特质
第三节 佛法是理性的宗教
佛法中宗教的含意
什么是宗教?一般的解释,总是说宗教是利用人们对大自然与生命的无知,以及因无知所产生的恐惧,来劝善惩恶[1]、发展人神关系与情感寄托的信仰[2]。然而,这样的宗教意涵,显然与当初释迦牟尼佛在印度建立僧团,成立佛教的情形不相符合。佛教的宗教意涵,的确不是这样子的,我们在前节探讨过,释迦牟尼佛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从真实地感受人生诸多苦迫出发,为了探求人生真义,尝试过许多种甚深禅定与苦行,最后在尼连禅河边的菩提树下,悟入缘起法,解开了生命的迷茫与无知,体证了苦迫的彻底止息,成就了涅槃解脱。然后从菩提树下起来,再度出发,将他的解脱体悟与修学经验,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教导各式各样不同类型的学生,使他们也都同来体证苦迫的彻底止息,同享解脱的清凉。这样,由老师 -- 佛、教导的内容-- 法、学生 -- 僧所形成的修学团体,就建立了最初的佛教。所以,佛教并不是利用人们对生命无知的恐惧与惩罚,来作威胁的,不是建立在人与神的主仆关系,也不在于情感的依赖与寄托,而是解脱涅槃的教导与学习、实践与体悟。古来的佛教大德,对宗教的含意,总是这样解说的: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的证悟,称为「宗」,证悟后,为了教化众生而说法的教导,称为「教」;佛陀的学生依着佛陀的教导去实践,而达到佛陀那样的解脱境界,也称为「宗」,成就解脱的佛陀学生们,再将他们内心的体悟继续教导出来,也叫做「教」。所以,归纳来说:「宗」,是泛指心灵上直接的特殊经验;「教」,是把自己那种内心的特殊经验,用文字、语言、行为等等表达出来,以引导别人,来共同体验那样的特殊经验的[3]。依这个原则延伸、扩大来说:凡是重于理解的理则部分,称为教;而重于行证的实践部分,名为宗。从这个角度来看,佛教里宗教的含意,就包括了「解」与「行」的两大部分。
佛法事事求是的理性特质
「解」与「行」,可以说是佛法修学的两大重心,同时也是佛法修学的整体。修学的历程中,虽然或有阶段性的不同偏重,但从解到行的顺序,则是佛陀与佛弟子都相同的,所差别的,只在于佛陀的解,靠的是自己敏锐观察、思惟的无师自悟,而佛弟子的解,是源于佛陀的教导与启发,然后才有正确的思惟与觉察。佛陀的解行,从人生苦迫的实际观察[4]与体验开始,然后进入探索导致人生苦迫的真正原因,以及解决苦迫的正确方法上。苦迫的真正原因,与正确的息苦方法,是在觉察、思惟与实践的检验中,不断地探索,最后终于在十二缘起顺、逆观察的体悟中,获得一切苦迫的彻底止息。苦迫彻底的止息了,苦迫的关键原因与息苦的正确方法,也因而得以完全确立[5]。佛陀在其修学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进程,都有实际身心上与苦迫相关事实的觉察、思惟与抉择,也就是观念与理路上「解」的引导,以及实践上「行」的验证与完成[6],表示了佛陀的修证过程,解与行的彼此辗转支持,与不离身体力行、事事求是的理性特质。
不离身心谈解脱
从《阿含经》中所记录佛陀的教说来看,释迦牟尼佛的自觉解脱,是不离现实身心苦迫的理性觉察与实证,所以解脱后说法的内容,也充分地展露着这样的理性特质,总是在现实身心可以经验的范围中,以大家普遍可以理解的事理来说明。比如说,从我们的眼所见、耳所听、鼻所闻、舌所尝、身所触、意所识等,以及从这些感官与外境、意识与心境的反应而有的认识、感受、想象、意图等等,来解说。这是因为,如果想离开这些现实的身心经验,来谈苦迫的止息,只有不知所云,徒增大家的困扰而已[7]。佛陀教导的重心,总是如此的亲切,在日常生活中,「如实知」[8]我们身心反应的种种,从身心作用的解析中,告诉我们如何去觉察、探究忧悲恼苦,烦恼苦迫的滋生源,以及如何从这些日常生活的身心反应中,导正我们的观念,修正我们的行为。凡此种种的教导,都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实际可印证的。佛陀这样的教导内容,与祭祀、祈祷、占卜、咒术、神通等印度当时的流行风潮[9],都不相关,因为祭祀、祈祷、占卜、咒术、神通,不与造成苦迫的主要原因有关,也不是止息身心苦迫的关键方法。佛陀教导的方法,必然扣紧着身心反应中,贪爱、主宰欲、我见、我慢与无明的止息。从早期的佛典中,可以看出祭祀、祈祷、占卜、咒术、神通,与佛法的隔隔不入。例如,说佛陀「呵责一切诸祭祀法」[10];说祈祷就像投石入水,然后合掌祈求石头,能浮出水面一样的不可能[11];说占卜吉凶等迷信,「沙门瞿昙无如是事」[12];说见道的圣者,不会求一句咒语「令脱我苦」[13];说神通是世俗常数,不是导致解脱的关键[14]。
理性与仰信
佛陀的说法,目的在于引导听者有所觉悟,然后得到解脱。佛弟子的解脱,则是依循着佛陀成功的足迹,而证入的。前节说到,佛陀觉悟了生命的缘起,在止息了关键的我见无明与贪爱执着后,成就解脱的。往后的佛弟子,由于有佛陀教导的恩泽,省却许多不必要的尝试错误,可以不必再对人生苦迫的真正原因,浪费太多时间在寻寻觅觅上,不过佛弟子也必然要亲身从缘起法悟入,从解、行中,去彻底止息自己的我见与贪爱,才能趣入解脱。不只人类如此,即使是生在天界与佛国净土里的大福报众生[15],也还是如此。这是缘起法的再现性、必然性、不变性、普遍性与真实性。然而,佛弟子们又当如何下手止息自己的我见与贪爱呢?从大方向来说,总不离先要对人生的苦迫,自己的身心反应,有清楚的认识,然后再对自己烦恼的觉察、对治、调伏,乃至断除与超越的种种实践细节,有所开发与建立。这些,都不能只靠着对佛陀的仰赖与信仰,就能完成的,终究不能免于要有自己理智的觉察、思惟与实践。正如佛陀的学生,质多罗长者对外道尼干[16]说,他不是为信而来[17]一样,表达了佛弟子修学佛法的正确态度。
相对于理智的,是包括情感与意志的感性信仰。信仰,是所有的宗教都难以将之剥离的一部分,即使以理智为重心的佛教,也还是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呢?前面我们说到质多罗长者的「不为信而来」,一方面是由于佛陀教导内容的理性特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质多罗长者实际体证的事实。因为只要一经亲身经历,实际做到了,就没有所谓信不信的问题了。譬如,有人告诉我这杯水很清凉,在我还没喝这杯水之前,就存在相不相信的问题,一旦喝过了之后,就像俗话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相不相信的问题就不存在了。所以,信仰,是存在于还没有能够实际体验的修学阶段,在这个阶段的修学者,必然会存在着信仰的选择问题,因为他还没有能力可以亲身经历。
以理智为重心的佛教,虽然在修学阶段,仍然不能免于感性的信仰,但是,感性的信仰,也不是必然要与理智的实证,一分为二,毫不相干的。相反的,佛教的信仰,也还是基于理智的延伸,佛教的理智特质,并不会,也不能因为感性的信仰而减损,否则偏离了佛法的特质,将与佛法渐行渐远,达不到解脱的目标。佛陀告诉我们,人生是苦迫的,教导我们要从日常生活的身心反应中,调伏自己的欲贪[18],消除我们违反缘起理则的主宰欲、我执、我慢,就可以到达苦迫的边缘[19],彻底地止息人生的苦迫。然而,虽然目前还是有诸多苦迫,经常地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确实还没能到达苦的边缘,但是,透过我们一些有限的、局部的息苦的经验,来印证、观察、思惟,并从这里推测,深信佛陀的教导,确实能够彻底地止息人生的所有苦迫,而升起坚持于佛法修学的志向,这叫做「胜解」。胜解是一种深刻、有力而坚定的理解[20],从这样深刻理解而发出的信心,相当于尊者舍利弗所说的「净信」。尊者舍利弗虽然不知道过去、未来诸佛的所有种种,但从跟随现今释迦牟尼佛的修学体验来推测,深信在任何时空里,都没有能超越世尊智慧的[21]。像尊者舍利弗这样的信心,就能引发坚定的修学意志力与志向,这就相当于从八正道的「正见」,进入到理智、情感与意志信仰结合的「正志」了。当然,这样的信仰,或许还可能有推测预想上错误的风险,所以,修学过程中,需要不断地保持着理智的观察、思惟与检证,透过亲身经验的实践,来印证、消弭这样的风险。从实证中,坚定信仰,再从坚定的信仰中,支持修学的意志,像这样,理智与信仰辗转增上,直到完全地实证为止。所以,佛教的信仰,从理智的思惟,与亲身的体证的角度来看,与一般纯情感的信仰,望之弥高、遥不可及的仰望,确实不同。
学佛与佛学
学佛,当然是以佛陀为榜样:学佛所学,行佛所行,证佛所证。释迦牟尼佛的证入解脱,是所有佛弟子不能回避的事实。最后的解脱,是身体力行的修证,一种深奥而不能以言语形容的境界,表面上来看,好象身体力行的体验最为重要,其实并非全然如此。佛陀时代,有许多修行者,他们大多勇于身体力行,精进专修,但是,由于观念错误,方向不对,徒有一身修为,也还如盲龟寻浮木[22],就是得不到解脱,直到听闻佛法。尊者舍利弗、目揵连,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他们在接触佛法之前,就已经是游化一方的大修行者了[23],但一直要等到听了马胜比丘的「缘起偈」[24],才照亮他的修行方向,打开他们的修行视野[25],七天到半个月后,就快速地证入解脱了[26]。所以,佛法中的八正道[27],是以「正见」为首的,佛陀并以「黎明前的曙光」[28]来形容。正见的建立,当为学佛者的首要项目,也是展现佛法特色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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