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动中的禅修
工作
当你以不寻常的慧见看待寻常的境况,就如同在垃圾堆中挖到珍宝。如果工作变成精神修持的一部分,每日例常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反而成为你灵感的泉源;你不会以为任何东西微不足道,也不会视何物特别神圣——所有生活中的物质与材料都是尽其所用而已。
不过,工作也可以是一种逃避创造的方式:要么你发狂地工作,将空间全部填满,使自发无从产生;要么你偷懒,将工作当作反叛的对象——这都显示了对创造的恐惧,你不肯让创造的过程自然地发展;反之,你按照自己接下来的偏见行事,害怕让自己的心享有空间。当一个人感到沮丧、害怕或担心事情出差错的时候,他马上开始擦桌抹椅或是到花园中除草,试图让自己分心——他不愿意面对心底的问题,所以找某种一时的消遣;他害怕空间、害怕任何空着的角落,只要有一面空墙,他就再挂上一幅画或壁饰,墙上挂得越满,他越感觉舒服。
真正的工作是依实际需要而做,直接与大地关联。你可能正在庭院或屋子里工作、洗碗筷或做任何需要专注的工作,如果你感觉不出自己与大地的关系,情况就会变得一团糟;如果你不觉得每一步、每一情境都反映着你的心态,因此都具有精神意义,那么你的生活模式将充满难题,开始奇怪这些难题来自何处——它们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你从不肯留意生活的精微之处。不过,你骗不了人,你不能假装优雅地斟一杯茶,你办不到——你必须真正地体会,体会到大地以及你与它的关系。
日本的茶道,是一个与大地有接触行动的一个好例证。一开始,茶碗、茶巾、刷子、茶叶与开水一样样被郑重其事地取来;奉茶之后,客人怀着中规中矩行事的心情,郑重其事地饮茶。仪式还包括如何清洗茶碗、如何收起茶具以及如何适当地结束——最后的收拾与开始同样重要。
只要你不将工作当成一种逃避、一种忽视问题基本存在的方法,工作是极端重要的;如果你对精神修持有兴趣,则更是如此。工作是最微妙的培养纪律的方式之一,你不能看轻在工厂中工作或从事制造业的人,因为你可以从这种人身上学到许多东西。我想我们许多对于工作态度的问题都来自于分析头脑的假高尚,不愿从事任何劳力的工作,只想做使用脑力的工作。
这是个修行方面的问题。一般对于精神修为感兴趣者多强调心智的重要,认为那才是我们矢志要学的神秘且高深的东西。然而,怪就怪在深奥、形而上的东西偏偏可以在工厂里找到,也许那并不能使你一看到它就充满狂喜,或许也不及书中所述的修行经验那般奇妙,不过实相确可在那里找到,从应付日常问题当中发现。如果能以简单、平实的方式来看问题,那么我们的工作态度将更平衡,事务也得以妥当处理。我们若能将自己简化到这种程度,就更能清晰地透视心的扭曲面,思考的整个模式、内部进行的各种把戏也变得不那么复杂了,反成为一种在各种情境中非常实用的思想方式。
在工作中的觉知非常重要。那种觉知可以与静坐时的觉知是同一类的——经验到空间之开阔的那一跃,这端赖我们对于大地与虚空合为一体的感觉。除非你感知到虚空,否则无法感知到大地;你对虚空感觉越多,对大地也感觉越多——感觉到你与物体间的空间,是觉知、开放、平和与轻快的自然产物。练习的方法是:既不要专注于事务上,也不要同时意识到自己与自己的工作,但是应该在工作时对这种开放性保有概括的知觉。然后开始感到有更大的空间可以做事、有更大的空间任你挥洒,那是认知到有一个连续的禅定状态的开放性存在,但你毋须试着去抓牢或刻意使之产生,只需以刹那的观照见识到开放性的广大能量即可;见识了之后,要几乎特意地忽视它的存在而继续工作。那开放性将持续工作。那开放性持续下去,而你开始对工作的对象产生真正的感觉。
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觉知并不是像一件心事似的时刻要记挂着的问题,而是与觉知合而为一、与开放空间合而为一的情形——这也表示要与你实际处理的事件合而为一的意思。如此,则禅修变得很容易,那不是将自己分成数块、分成各种程度的觉知、分成观察者与行事者,你与外在事物及它们的美开始产生诚挚的关系。
爱
宇宙之间尚有大批能量没有被集中起来,那完全不是自我的能量;这能量使现象自由变幻、宇宙互相贯穿融通。它具有两种特性:如火的炽热以及依特定形式流动的倾向,正如火会冒出火星,而火星由空气引导一般。不论你是否透过“自我”的滤镜看到它,这能量都持续不断,它是无法被毁灭或中断的,犹如永远在燃烧的太阳,它不容任何质疑与干预将一切导入其中。
然而,这分热力透过“自我”的滤镜之后却变得停滞不前了,因为我们忽视基本的立场,拒绝看这能量所源自的广大的空间,因此能量在搁着贪爱的空间里不复自在流畅;相反地,它被固化、窄化了,受“自我”指挥中心之驱策,供其攫取贪爱之物——被役使的能量扩张出去将物品攫取回来,然后再接受新的程式设计。我们伸张触角,企图巩固自己的关系,这种对于情况的攀援使得沟通过程流于表面化。我们只接触到对方的表面就无法动弹,永远不能获得整体的领会;我们被攀援欺蒙,而那被热爱的对象非但不能沐浴于自由热情的强烈暧流之中,反而被偏执热情那令人窒息的热,逼得透不过气来。
自由热情用不着放热器的势力辐射,它是一种流体,它自在流动,使各处弥漫着温暖;它没有任何破坏性,因为它是一种平衡状态的存在,并具有高度智慧。自我意识会阻碍这种聪慧、平衡的存在状态,藉着敞开将自我意识的执著抛弃,我们才能透视事物之整体,而不仅止于看见事物的外表。我们不仅欣赏感官的特质,也看到那纯金般的完整素质;我们不会为其外表而倾倒,反而在看见外表的同时也看穿它的内涵,因此,我们直抵情况的核心。假如这是两个人的会晤,那关系将是很具启发性的,因为我们不单看那人的外貌与举止,我们也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这种全盘看透的方式,可能产生一个问题:假如你看透某人,但那人并不愿意被你看透,因而被你吓跑了。你怎么办?你已经做过完全彻底的沟通,如果对方吓得跑开,那即是他对你的沟通方式,你不须再追究下去;如果你不肯罢休地追着,你迟早会成为他眼中的恶魔。你看穿他的身体,看到美味的肥脂与鲜肉,你想大快朵颐,所以对他来说,你无异于吸血鬼,因此,你越穷追不舍越不会成功。或许你透着欲望看得太锐利,也或许你过分咄咄逼人——生了一对可以看穿激情与智慧的漂亮锐眼,你滥用自己的天赋,拿它来卖弄。对于具有特殊能力或天赋异稟的人,他们很自然地会滥用这种特质,想要穿透每个角落地误用;这种做法显然缺少点什么——缺少幽默感。如果你对事情催逼太甚,那表示你尚未摸清楚整个区域,只体会到自己与它的关系;错误在于你无法面面俱到地将情况看清楚,以至错失幽默与讽刺的一面。
有时,对方的逃开是因为想跟你玩游戏,他们不想跟你扯上一个直接、诚实而严肃的关系,他们想玩耍一番。不过,如果他们有幽默感而你没有的话,你就变得恶形恶状了。这就如同跳莱利他舞(lalita)的道理,你与实相(reality)共舞,与明显的现象共舞——当你非常想要某物时,你不会自动地张眼伸手,反而只是默默欣赏;你不会凭冲动立即采取行动,却只静待对方的动作,这即是学习与情况共舞。你不必创造整个情况,只须观察它、与它配合,学着共舞。当然,这就不单是你个人的创作,而是共同的舞蹈,不会令任何一方觉得不自在,因为那是个共同的经验。
如果在一项关系中有基本的开放存在——忠实,真正的信任就会有自动产生,那是很自然的情况。因为沟通是如此真诚、美妙与畅快,你不会与其他人像这样地沟通,因此你们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不过,若有任何怀疑出现,如果你开始感到被某种抽象的可能性威胁时,虽然当时你们之间的沟通正美妙地进行着,你仍播下了偏执狂的种子,将沟通当做纯为“自我”之娱乐。
假如你播下怀疑的种子,那可能使你紧张、恐惧,害怕失去如此美好真诚的沟通;并且在某个阶段,你将开始迷惑这究竟是爱的沟通还是嗔恚的沟通。这种迷惑会带来距离上的损失,偏执狂于焉开始。一旦你丧失了正确的眼光——沟通过程中的正确距离——爱即变为仇恨。由于仇恨,犹如由于爱,很自然地你想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你想杀死或伤害他们。在任何一种牵涉到“自我”的关系当中,无论是爱或其他的关系,永远存在着“化友为敌”的危险。只要有任何威胁或不安全的意念存在,一个爱的关系就可能反目成仇。
与人共事
互助的观念较我们所想像的更加微妙。通常我们在试着帮助别人的时候,常对别人苛求,将自己弄得令人厌恶。我们之所以若人厌,是因为受不了自己,想突然发作一番,让人知道我们的绝望无助,因此我们向外扩张,未获允许而侵犯他人的领域。我们将自己想成了不起的人物,却不管人家愿不愿接受;我们并不真的想显露自己的特点,却一心要控制周遭的一切。我们长驱直入他人的领域,无视于应遵守的规则——譬如告示牌上写着:“请勿践踏草地,禁止通行。”但是,看见这些告示牌徒使人更想挑衅、更加反叛,我们犹如战车冲过墙一般,闯入他人的地界,不但犯下侵犯他人领域之罪,同时也破坏了自己的领域——内向的侵犯,那真是损人不利己的作为。
多数人不喜欢落到这般境地,不愿意自己是讨人嫌的人物。反言之,一个人也毋须摆出一付酷面孔与优雅的仪态,举止得宜、礼貌又周到。真正的体谅不是外交手腕,不是笑脸迎人与礼貌的谈吐。真正的体谅需要许多精力与智慧、需要敞开自己的领域,而非直闯他人的地盘;也需要放弃玩吸引或排斥的游戏,不用电线或磁场围住我们的领域,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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