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才有一点点可能性,使我们可以对别人有用。至于帮助别人,尚嫌言之过早,这才瞥见真心助人的第一步,还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将东西捡起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之后再咽下去。我们需要长时间才能将围篱拆除:第一步是学习爱自己,与自己为友,不再自我凌虐;第二步才是与别人沟通,建立起关系并逐渐可以帮助他们。那是需要长时间以及长程的耐心训练来达成的。
假如我们学会不惹人厌,然后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心胸,那我们就可以开始第三步骤——“无我”(selfless)的帮助。通常,我们帮助人都是企待有所回报,我们可能对孩子们说:“我希望你们快乐,因此我对你们竭尽心力。”但弦外之音却是:“我要你们快乐,是因为我想要你们取悦我,带给我快乐——因为我想要快乐。”而第三阶段之无我的帮助,是真正的慈悲,不断带给自己快乐而做事,只为事情需要做好。我们的反应是无我的,非自我中心的,那不是为他们或为我的问题——此即随缘布施。
我们无法就这样跑出去练习这种慈悲,首先,我们必须学习不做令人厌恶的人。如果可以与自己为友,如果愿意接受自己,不憎恨或想隐藏自己的某些部分,然后我们就能够开始对别人敞开:而当我们开始敞开且不必一直想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么或许就能开始真正帮助别人。
八正道。
生活当中似乎会出现许多多叉路,各种叉路使我们受到诱惑:“食物、气油与旅社,下一个出口。”当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总有各式各样的广告看板、各种许诺招揽我们在下一个出口处右转。我们永远不肯就留在原地、就做我们自己,总是想去别处;我们永远可以在下个出口右转,即使明知自己只能留在公路上,别无选择。我们所在之处令我们难堪,所以喜欢听人说还有别处可去,如此,就不必感到羞愧:“我这里有面具,你就戴上好了。”然后就可以在那个出口开下公路去,假装不是自己,于是你“得救了”。你以为别人将你当成另一个人——戴着面具想假装成的那个人。
佛法不曾做任何许诺,它不断教导我们:就在我们所在之处做我们自己!它也教导我们循此原则如实地生活。那似乎就是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的行车之道:不为各种叉路与出口分心。当路牌上写着:“西藏村,下一出口”;“日本村,下一出口”;“涅槃,下一出口”;“证悟,下一出口——速成班”:“狄斯奈乐园,下一出口。”假如你依着右转,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将找到路牌上所说的地方。但是,去了狄斯奈乐园或是参加了涅槃节庆之后,你必须考虑如何回到车上、如何开车回家,这表示你仍须重上高速公路,你反正逃不过。我想这恐怕正是我们基本情况的写照——不断地陷入这种过程之中。
我很抱歉不能提供任何堂皇、美丽的诺言。智慧碰巧是家务事,佛陀如实地看见世界,那即是他的证悟。“佛陀” (Buddha)意为“觉醒”,清醒着,完全地清醒——那看来即是他留给我们的讯息。他向我们宣示一条觉醒的路,包括八项要点的路,他称之为“八正道”(the eightfold path)。
佛陀宣示的第一要点是“正见”(right view)。谬见(wrong view)是将事物概念化。某人朝我们走来,我们突然僵住——非但我们僵住自己,也将那来人行走的空间僵住。我们称穿过空间走来的那个人为“朋友”或敌人,因此那个人自然是经过固定观念的僵化情境而来——“这是那个”或“这不是那个”此即佛陀所谓的“谬见”;那是一个概念化的观点,而且它不完美,因为我们未能如实地看清那情况。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有可能不使那空间僵化:那个人可以走进我与他都以本来面目见经润滑过的情况。此一经润滑过的情况确有可能存在,并且可创造开放的空间。
当然,开放也可以当成一个哲学概念,但是哲学并不必然是固定的。我们也可不以润滑的想法来看待这一情况,不以任何固定的想法看它;换句话说,哲学的态度可以是只如实地照看情境。“那走过来的人不是位朋友,因此他也不是个敌人。他只是走向我的一个人,我根本不必预先论断他。”这就是所谓的“正见”。
八正道的第二项是“正思”(right intention,又作正思惟、正志、正欲)。一般的意向(intention)是按照我们方才所述的过程:将那人概念性地认定之后,接着你就准备攀附他或攻击他,有某种装置自动为那人预备下一张水床或一把长枪,那就是意向。意向是一思惟过程,将所思与行动连接——当你遭遇某一境况,你思考,而思考导致行动。当你时刻不忘境况与自身安全的关联时,意向如同被咬在两颚之间。关于苦或乐、扩展或撤退的情绪部分是其中的一颚,境况的沈重、实质部分是另一颚。境况使你不断咀嚼你的意向,像嚼软骨头——意向永远具有非邀请即攻击的性质。
但是佛陀教示我们的还有“正思”。要明白什么是正思,首先必须了解佛陀所说的“正”为何意。他完全不是指与错误相反的正确,他所谓的“正”,意思 是“正是”,如实而行,但不涉及何为正确的概念。“正”是译自梵文的samyak,意思是“完全”。“完全”毋须相对的补助,毋须透过比较来支持,它是自足的;samyak的意思是直见生命的本相,不需要拐杖。酒吧里的客人说:“我要一杯纯酒。”就不是要掺苏打水或掺水的,只要喝纯的,那即是samyak——不稀释,不用调配,单单一杯纯饮料。佛陀了悟生命可以是强有力的、美味的、积极且创造性的,他了解你毋须掺东西进去调理。生命是一杯纯酒——热剌剌的快乐,热剌剌的痛苦,痛快淋漓,百分之百。
“正思”是无所偏颇的事论事,你不涉入生命可能是美或可能是痛苦的成见之中,也不对生命小心翼翼。根据佛陀的教示,生命是苦,生命是乐,此即生命的“正”性——就是这般准确与直接:单纯的生命不加任何掺杂,没有必要将生命情境消弱或增强。乐如其乐,苦如其苦——这即是佛陀所言意向的究竟性质。
八正道的第三项是“正语”(right speech)。梵文的“语”是 vac,意为“所言”、“字”或“语言”,代表完美的沟通,如同说“是如此”,而非“我认为如此”;说“火很烫”,而非“我认为火很烫”。火很烫自动地出口——直接的方式。此种沟通是真实的言语,梵文为satya,是“属实”之意。这时外面很黑,没有人不同意,没有人非要说“我觉得外面很黑”,或者“你一定得相信外面很黑”,你只须说:“外面很黑。”那是我们可用的最少而简单的字,却是真实的。
八正道的第四项是“正业”(right morality 或 right discipline)。假如无人强制纪律,也无人可施以纪律,则纪律根本无存在之必要。这导入对于“正业”——完全的纪律——之了解,它并非相对于自我而存在。一般的纪律只存在于相对决定的层面:假如有一棵树,就一定有枝干;然而如果没有树,也就没有枝干这种东西。同样地,如无“自我”,则“自我”的全部投射都没有必要了。“正业”即是那种放弃的过程,将我们带入完全的单纯。
我们都很熟悉业报类的戒律,那是为了自我改善的戒律。我们放弃各种东西为了使自己“更好”我们确信那样可让我们在有生之年有所作为。这种戒律只是不必要地使你的生活变得复杂,而不是试着予是简化,试着过如“仙”(rishi)般的生活。
rishi是一梵文字,是指一直过着如实生活的人。相当的藏文是trang-song,trang意思是直接,song是正直,那是指一个不将新的复杂因素引进自己的生活里,因此活得率真而正当的人——这是永久的戒律,究竟的戒律。我们应该简化生活,不去搞新奇名或找些新花样搅和在生活当中。
第五项是“正命”(right livelihood)。佛陀所谓之正命,即是靠工作挣钱——挣美金、英磅、法郎、披索。你需要钱买食物、付房租,这不是加诸于我们的残忍负担,而只是很自然的事。我们不必为了处理金钱感到难堪,也别去懊恼必须工作;你付出愈多,收获也愈多。赚钱过活,使你接触各种生活情境,丰富了你的人生。逃避工作通常与逃避生活的其他层面连在一起。
排斥美国社会的物质主义并且将自己抽离的人,是不愿面对自己的人;他们喜欢自我安慰地说自己是过着富哲学味的清高日子,而不承认是不愿意与真实世界打交道。我们不能期待神明的帮助,如果我们信奉的教导是期待赐福,那么我们就无法把握各种现实状况中的机会。佛陀相信因果,譬如你生朋友们的气,决定与他绝交,在与他大吵一架之后摔门走出房间,这时你的手指竟被门夹住了。很痛,不是吗?那就是因果。你明白这中间有某种警告,你忽略了业报不爽,这种事时刻都会发生——这是当我们违背正命时会遭遇的事。
第六项是“正勤”(right effort又作正精进)。梵文里的samyagvyayama,意思是活力、耐力、努力。这与菩萨的活力原则相同,你毋须努力不懈、时刻奋力向前,只要你在生活中保持清醒、开放,你与生活情境都可能充满创意、美丽、幽默且愉快的。这自然的开放即是正勤,相对于老式的刻苦勤奋。正勤是确切如实地看清当时的情况,愉悦地、扬着笑脸地全心参与。有些情况是我们虽然在场,但无意真正做任何承诺,而正勤必须是完全的参与。
要产生正勤,须停下散漫、幻想的闲话,给自己停顿的空间以便参与。通常会有人在我们背后小声地引诱我们:“静坐固然不错,不过去看场电影如何?静坐很好,不过约朋友们一起聚聚怎样?好不好?我们来看那本书好吗?也许我们该睡觉了?要不要去买件东西?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散漫之念此起彼落,时时刻刻有各种建议——要精进还真难。或许那根本不是散念,有时是各种可能性的连续幻想:“我的敌人来了,我正在打他——我要开战。”或“我的朋友来了,我要拥抱他、欢迎他的到来,准备好好招待他。”这样的事,时刻不断。“我想吃羊排——不,是羊腿、牛排、柠檬冰淇淋。我可以和朋友一起到店里买冰淇淋回来,边吃边聊。我们可以去那家墨西哥馆子买外卖的塔可回来,然后一面沾着酱料吃,一面谈论哲学;如能就着烛光,再来点轻音乐,岂不美哉!”我们不断梦想各式各样的乐事,没机会停下来,没机会开始留出空间。是否留出空间、是否发奋努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要当机立断,要很准确,知道如休放下散漫、空幻的闲扯。正勤——那是很美妙的事。
下一项是“正念”(right mindfulness)。正念不单表示感知到而已,还得像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正念较较正勤有更宽广的空间。如果你正在喝一杯茶,你不只对这杯茶,也对整个环境一清二楚,因此你可以信赖正在做的事而不受任何威胁;你有挥洒的空间,因此形成了可以创造的境况——空间对你而言是开放的。
八正道的最后一项是“正定”(right samadhi),完全的吸收。“定”有如其本然的意思,也就是与一情境的空间相系,包含我们的生活情境与禅坐的情境。完全的吸收表示全然投入,彻底、圆满,非二元相对的方式。在禅坐时,方法与你合而为一;在生活中,则现象界也是你的一部分,因此当你禅坐时,不一定要像有别于禅坐的动作及禅坐的目的“有别的”一个人那样地在打坐。如果你与生活情境合而为一,则禅坐将是自动发生的事。
《自由的迷思 五、动中的禅修》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