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十”的原因归结成为了讲“十地”,此说并未受到以后研习者的重视,但《地论》提出的为什么此经多说“十”的问题,却是以后探索的重要内容。
其二,《地论》释义中的发挥和引伸。《十地经》讲“三昧”的地方极多,《地论》解释金刚藏菩萨“承佛威神”,“入菩萨大乘光明三昧”一句时说:“入三昧者,显示此法非思量境界故。”菩萨之所以要“入三昧”,即进入禅的冥想状态,在于这种状态乃是“非思量境界”。这种不可思议的境界正是菩萨的神通境界,也是佛的境界。这种解说,可谓点出了《华严经》著力构造禅定境界的本质和目的。然而,《地论》并没有就此止步,它进一步指出:“此三昧是法体”。[16] 把禅定境界视为诸法本体,使“三昧”具有了产生万事万物的本体意义。这是《地论》在释经过程中的哲学化倾向。
其三,《地论》对某些学说的活用。“六相”的名目原出自《十地经》,原经文笼统地把它们作为诸种“助道法”,即作为对菩萨修行和教化的辅助手段和灵活措施(方便)、至于六相各自的具体内容,经中没有明言。《地论》于此段下注:“方便者,如《经》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故”,[17] 等于没有解释。《地论》集中谈六相的地方,是将其运用于分析十句排比的句式:“一切所说十句中,皆有六种差别相门,……六种相者,谓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总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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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入;别相者,余九入。别依止本,满彼本故。同相者,入故;异相者,增相故。成相者,略说故,坏相者,广说故。”[18] 六相分为三对,从三方面讲第一句与其余九句在内容上的关系。“总相”,指第一句从总的方面讲“根本入”,“别相”,指其余九句分别讲“九入”。这九入都是围绕第一句的“根本入”讲的,没有超出第一句的范围。也就是说,第一句和其余九句是总分关系。“同相”,指第一句讲“入”,其余九句也讲“入”,具有同一性,“异相”第一句讲的“入”与其余九句讲的“入”有差别,因为第一句是“根本入”,其余九句是“摄入”等,是在第一句基础上的增加。这一对是讲第一句与其余九句既有同一性又有差别性。“成相”,指第一句是简要讲;“坏相”,指其余九句是展开讲。《地论》通过对“六相”的活用,把《十地经》中作为概括“助道法”的六相转变成一种语法概念。
习称的“地论派”,既有师承方面的含义,又有教理方面的含义。就师承法系言,指出自道宠、慧光两系,活动于南北朝后期至唐初的一批僧人;就佛学理论言,指其中研究和弘扬《地论》的学僧。在这两系僧众中,只有一部分人侧重《地论》及其《华严经》。正是这部分被称为“地论师”者,构成了有师承法系,有理论特点的“华严学派”。他们借鉴《地论》研究《华严》,受到新方法的启示,对《华严经》的发挥就超出前代所有研究者。
地论师也是多途创用《华严》,其中最突出的贡献,是他们在探讨华严义理中的创新。慧远联系《地论》提出的六相说,是创用华严的一个典型例证。慧远一开始就联系《地论》没有讲清楚的地方,解说六相在什么意义上立论,即六相的适用范围:
六种相者,出《华严经
十地品》也。诸法体状谓之为相……此六乃是诸法体义。体义虚通,皆无不在。义虽遍在,事隔无之。是以《论》言:“一切十句,皆有六相。除事,事谓阴界入等。”阴界入等,彼此相望,事别隔碍,不具斯六,所以除之。若摄事相以从体义,阴界入等,一一之中皆具无量六相门也。
“相”指诸法的“体”状,而不是“事”状,六相乃诸法的“体”义。这个强调表明,六相是从万有(诸法)的本体或本质方面立论的,以六相认识和分析事物,只能适用于“体”相同的事物之间。尽管一切现象或事物都有其质的规定性,所谓“体义虚通,皆无不在”。但是,离开“体”之后,专就“事”而言,就不能讲“六相”,所谓“义虽遍在,事隔无之。”这就是说,离开具有同一性的“体”,就不能谈论具有差别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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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论》并没有强调这一点,所以它讲“除事”,即排除用六相来分析和认识“阴界入”等“事”时,上下文就不清楚,慧远专门就此解释。六相依“体”才能成立,而“阴界入”是三类“事”之间的关系,所以它们“不具斯六”,即不能以“六相”来“圆通”三者、认识三者。但是,如果分别从“阴界入”三者的“体”上著眼,所谓“若摄事相以从体义”,那么三者均分别可以用六相这个方法来认识,所谓“皆具无量六相门也。”慧远强调的六相在“体”上立论的原则,成为以后华严宗“六相圆融”不言自明的前题条件。慧远总结:“此六(指六相)乃是大乘之渊纲,圆通之妙门。若能善会斯趣,一异等执,逍然无迹”。[19] 理解六相的宗旨,把握其精髓,就不会迷惑于同一(一)和差别(异),不会偏执于某一方面。因此,慧远的六相说,首先是认识同一与差别以及两者相互关系的方法论。慧远比《地论》更进了一步,把“六相”予以哲学处理。
最能反映地论师理论创造特色的,是他们通过诠释《华严经》,促成了从形象描述的宗教文学向概念分析的宗教哲学的理论转型。慧光的《华严经义记》堪称是这方面的经典之作。
《华严经》主要叙述菩萨从树立信仰到解脱成佛的各个阶段和诸多方面。它倡导继承以往佛教的全部成果,把一切佛教修行规定和理论,甚至原本不属于佛教系统的修行活动也予以接纳,编排成一定的有序结构,共同作为成佛解脱不可或缺的环节和步骤。然而,它所提出的解脱关键,是修行者(菩萨)必须获得佛的诸种神通,从而最终借此与法身相契合,与强调神通在个人解脱和拯救世人过程中的作用相适应,《华严》利用丰富的古印度神话、寓言故事和基于禅定特殊感受而引发的神通境界构想,展示佛国世界(华藏世界)的不可思议,神秘莫测和富丽堂皇;炫耀菩萨修行(普贤行)的功能无限、威力无比和神变无方。它精心绘制的一幅幅光怪陆离、神异奇幻的形象化神通场景,为禅定修习者设置了“观”(冥想)的对像,长期激发起某些信奉者的兴趣和嗜好。地论师则把《华严》中的寓言故事、神通画面予以哲学处理和发挥。例如,《华严经
如来光明觉品》有这样一段描述:
以佛神力故,百亿阎浮提,皆见十方各有一大菩萨,各与十亿尘数菩萨眷属,俱来诣佛所,所谓文殊师利菩萨、觉首菩萨、财首菩萨、至首菩萨、德首菩萨、目首菩萨、精进首菩萨、法首菩萨、智首菩萨、贤首菩萨。[20]
按原经的描述,十方各有一位大菩萨,他们分别由无数小菩萨相伴,排成有序的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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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一齐来到佛面前。这是一幅动态的形象的菩萨拜佛图。这个场面之所以能够形成,又之所以能够被人们“见”到,是有“佛神力”,即借助佛的神通功能。这种对禅定引发的神通境界构想的描述,属于宗教文学的创作,而不是宗教哲学的论证。慧光对此段的相应释文是:
又言一方各有一大菩萨者,欲明方便之中自体因行也;各有誉属菩萨者,明行无不摄也,各来至此者,明圆入自体果行也;文殊为首者,欲明始发于妙实也;复所以终者贤首者,欲明此行虽复深广,而成在于世间,故云贤首也。[21]
各位大菩萨,象征菩萨的方便修行,这既是成佛之“因”,也是菩萨修行解脱过程中所处的阶位(因位)。无数相伴的菩萨,象征菩萨修行无究无尽,包罗万象(行无不摄)。众多菩萨来到佛跟前,象征修行圆满而从菩萨的因行进入到佛的果行。十位菩萨朝佛队列次序是文殊第一,贤首最后,这又象征菩萨行发端于终极实在──“妙实”,虽然深广无边但又必须在人间才能实践完成。显然,慧光是通过揭示原经形象描述的象征含义,从中提出具有哲学意义的概念,如“自体”、“因”、“果”、“妙实”等,阐述其华严思想。慧光的这种释经方式,促成了华严经学在理论形态上的转变,实际上是开辟了一条佛学中国化的途径。这种释经方法在唐代华严宗人那里得到继承和发展,为他们建立完整的华严教理体系指明了方向。
三
唐代华严学僧在全面继承地论派研究成果基础上,不断创新,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华严概念体系。就诠释经典而言,无论是注解“晋译华严”的智俨、法藏,还是注解“唐译华严”的李通玄、澄观,都运用了与慧光同样的方法,通过揭示原经形象描述的象征含义而提出概念和范畴。同时,华严宗人在建立其教理体系过程中,又各有侧重。
在提出和创用一系列华严特有概念方面,以智俨最为突出。他创立“十玄门”论证“法界缘起”这个本宗中心教义,而在组织“十玄门”时,又以十对概念(“十会”或“十对”)来概括一切佛法(从狭义上讲),进而概括一切现象(从广义上讲)。其中的教义、理事、解行、因果、人法、主伴、逆顺、体用、半满等等,都为后世华严学僧所继承。诸如此类的概念无论是源自佛教经典还是儒家或道家经书,一旦被纳入华严教理体系,统统被赋予崭新的内容。厘清同一概念在不同学说体系中所蕴含的特定含义,所要表达的特定思想,是智俨所重视的。仅以智俨对列为“十会”之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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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义”一对的定义为例。他指出:“教即是通相、别相,三乘、五乘之教,即以别教以论别义,所以得理而忘教。若入此通宗,而教即义,以同时相应故也。”[22] “教”是佛的说教,是修行的法门,无论哪一派都承认有佛的说“教”,这是“教”的“通相”,即共性。但不同派别所信奉的“教”各有不同内容,这是“教”的“别相”,即个性。“义”指“教”所蕴含的“义理”。华严宗以外的派别(三乘、五乘)所信奉的“教”,是以不同的教显不同的义理,如获得“教”中所蕴含的“理”,那些语言文字即可放弃。但是,华严宗…
《从华严经学到华严宗学(魏道儒)》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