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达摩到弘忍
达摩南来,以《楞伽》传宗,倡教外别传之心宗,并传法慧可,为禅宗的初创时期。慧可后传僧璨,于道信、弘忍,禅宗始略具规模。
在禅宗创始人诸说中,一个重要问题是:究竟达摩是否实在其人?他是否中土禅宗的初祖?
我们认为,从历史资料考察,历史上确有达摩其人,他是中国禅宗之源头。
(一)达摩其人:
菩提达摩,最早见于史传的,当推后魏杨衒之撰《洛阳伽篮记》(成书于547年)。《记》云:“修梵寺,有金刚,鸠鸽不入,鸟雀不栖。菩提达摩云:得其真相也。”其真相,当指佛土清净庄严,一尘不染。又说:“永宁寺,熙平元年(516)太后胡氏所立也。……殚土木之功,穷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议。时有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国胡人也,起自荒裔,来游中土;见金盘炫日,光照云表,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歌咏赞叹,实是神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徧,而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极佛境界,并未有此。”达摩“口唱南无,合掌运日”。作者杨衒之反对佛法(唐初传奕引之入《高识传》,见《广弘明集》卷六),但与达摩同时,且当时无禅宗之传说。这样一个并不太信佛教的人,记叙达摩赞叹水平寺,可见其说当比较客观,达摩确有其人。
唐道宣(596-667)《续高僧传》说:“菩提达摩,南天竺婆罗门种……通微彻数,定学高之,……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随其所止,诲以禅教。……自言年一百五十余岁,游化为务,不测于终。”道宣虽晚于达摩、杨衒之一百多年,但其时尚无禅宗派系之争,且其治史“仰托周访,务尽搜扬”,史料比较可信。
据有关比较可信的资料,达摩的生平和学说当如下:菩提达摩,南天竺人(或波斯人)。历游诸国,南朝宋末达南越,初在江南,后游嵩洛。在洛阳见永宁寺之壮丽,叹为各国所无,口唱南无,合掌连日。一生随处诲人禅法。北地道育、慧可从之受学,达摩为之说二入四行。谓入道多途,要惟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第一。坚信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行入四行,万行同摄,初报怨行,或遇爱憎,甘心受之,是我宿作,都无怨怼。二随缘行者,谓于一切境,无喜无怒也。此二入四行,后人录之行世。又尝以《楞伽》授学者。自云一百五十岁。天平年(534-537)前灭化洛滨,或云遇毒卒。其著作传有《少室六门集》上下卷(包括《心经颂》、《破相论》、《二种入》、《安心法门》、《悟心论》、《血脉论》);另有敦煌出土的《达摩和尚绝观论》、《释菩提达摩和尚无心论》、《南天竺菩提达摩禅师观门》等。当系后人伪托之作。
达摩对禅宗初创的贡献在于:第一、以《楞伽经》和“二入四行”的理论中“诸佛心为宗”作为立宗的宗旨和经典依据。不同于“依教悟心禅”时期以某些经典修习禅法、禅观的作法、禅观的作法,具有划时代的开拓意义。第二、以面壁修禅的“壁观”为独特的修持法门。第三、以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师徒授受的形式传法于慧可。这三点是其主要贡献。正因为如此,菩提达摩作为禅宗之源、禅宗的初创者,于禅宗历史上有崇高的地位,是毋容置疑的。当然,由于他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固定道场,而是隐居深山,行头陀游方的苦修生活,所以当时还不具备完整形态的禅宗。而他作为建立禅宗的开拓者、先驱者、开山祖师,是当之无愧的。
至于禅门广泛流传的释尊在灵山会上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以为禅宗的滥觞,此虽未见史实根据,但北本《涅槃经》卷二说:“佛告诸比丘,有无上正法传嘱摩诃迦叶,迦叶当为诸比丘之大依止,犹如如来为众生之依止处。”或即释尊拈花、传法迦叶说之所本;从迦叶传至达摩,西天二十八祖之说,亦颇具传奇色彩。从佛教信仰角度说,这都是确信无疑的,详情待考。
(二)《楞伽》传宗
达摩来华,以四卷《楞伽经》传宗。玄匮一系的净觉作《楞伽师资记》,列楞伽师的传法系统是:慧可——僧璨——道信。《续高僧传》卷十九说:“初达摩师以四卷《楞伽》授慧可(487-593),曰:“我观叹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景德传灯录》卷三也指出,慧也可以《楞伽》四卷,作为传授僧那、慧满的“如来心地法门”,认为“惟有此经可以印心”度世,《续高僧传.法冲传》说:“可师后,璨师等八人皆说玄理(指《楞伽》),不出文记。”可见,慧可、僧璨(?-606)均以《楞伽》大义相传承。僧璨虽然“萧然静坐,不出文记,”但他们师弟都称为楞伽师,都用《楞伽》经文印证。道信(580-651)、弘忍(602-675)受《大乘起信论》的影响,提出“一行三昧”之说,似乎更接近《般若》思想。他的著作中引用了许多般若类经典,如《大品》、《文殊般若》、《金刚经》等。比如“我应灭度一切众生……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等,即引自《金刚经》。可见道信的禅法,正由《楞伽》逐渐地向《金刚经》、《般若》过渡,但《起信论》的最后根据,仍在魏译《楞伽》的异义上面,弘忍于五祖寺壁间画《楞伽》变相,同时使门人诵《金刚经》,到了得弘忍真传的慧能(638-713)那里,纔改以《金刚经》为传法的正宗。因此,大体上说,从达摩到弘忍,均以《楞伽》传宗,是有根据的。
《楞伽》初译于昙无识。其四卷本,今已不传。南朝宋元嘉二十年(443),求那跋陀罗、慧观在道场寺译出四卷本。菩提流支于北魏延昌二年(513)由僧朗、道湛笔受译出十卷本。宋、魏二译均在达摩东渡以前出。唐久视(700)于中阗三藏实叉难陀于嵩岳天中寺译成七卷,则是达摩逝世以后译出的。
达摩之所以用四卷《楞伽》传宗,是因为此经为佛说第一真实了义。苏轼《楞伽经后记》说:“《楞伽阿跋多罗宾经》,先佛所说微妙第一真实了义。故谓之佛语心品。祖师达摩以付二祖曰:“吾观震旦所有经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授,以为心法。””
达摩思想的特质,在于认为一切众生同一真性,为客尘烦恼所障,不能显了。这也是《楞伽经》所反复阐明的主旨。《入楞伽经》说:“如来藏是清净相,客尘烦恼垢染不净。”“如来藏自性清净,具三十二相,在于一切众生身中,为贪、嗔、痴不实垢染、阴界入衣之所缠裹。如无价宝,垢衣所缠。”一切众生自性,本来具足,这就是《楞伽经.佛语心品》的主旨。杨彦国说:“不灭真相,即达摩所传之一心也。明灵虚彻,亘古亘今,究竟本源,无有间杂。……是道也,非从他得,祗是家珍,目前历历狐明,认著依前埋没,不须取舍,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是实际。佛语心品明此而已。”《楞伽》关于本性本自圆成之义与达摩理入思想完全一致。
道宣记达摩“二入四行”教旨,对理入与行入的前三行较为详细。对第四行甚简称,祗说:“四、名称法行,即性净之理也。”《楞伽师资记》则补充称法行说:“性净之理,因之为法。此理众相斯空,无染无著,无此无彼。……智者能信解此理,应当称法而行。法体无悭于身命,则行檀舍施,行无希惜。……檀度既尔,余五亦然。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他主张通过理入以安心,行入以践履。践履则对从前所作恶业及其苦恼果报,受之不疑;对现在的苦乐遭遇得失,不予计较,对未来也不贪着,无所求;能这样行事,以至行无所行,即是“称法行”,前三行为对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苦”、后者是以“无所得行”为方便,行菩萨行(六度)而无所行,从利他中消融自己的妄想习气。这既是对《楞伽经》所说众生都是“如来藏”之义的阐发,也与当时涅槃师“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之说同调。
《楞伽经》将禅分为四等,即凡夫所行禅、观察义禅、念真如禅、诸佛如来禅。遇痴凡夫、外道及声闻、缘觉所行之禅,属凡夫所行禅;观察人法无我,诸相无实,名观察义禅;观察一切诸法无实体相,不起分别,得寂静境界,契合如来藏心之禅,名念真如禅;如实入如来地,入内身圣智,到不可思议境界,叫诸佛如来禅(或如来禅)。凡夫所行禅为小乘禅,其余为大乘禅。以具奋自觉圣智为内容的诸佛如来禅,是诸禅的最高境界。《楞伽经》如此直截指示佛家实的究竟和源头,对于当时讲究禅法的人是很大的启发。达摩的“安心无为,形随运转”的壁观法门,“上乘一心之法”(马祖道一语)实导源于《楞伽》。
《楞伽经》有宋译四卷本、魏译十卷本、唐译七卷本之别。十卷本与四卷本虽分卷不同,内容相同,其中前有请佛品,末有陀罗尼品,还有一篇总品,是四卷本所无。十卷本与四卷本最根本的区别,在卷四依《胜鬘经》说佛性一段。经曰:“此如来藏识藏,一切声闻缘觉,心想所见,虽自性清净,客尘所覆故,犹见不净,非诸如来。……是故,汝及余菩萨摩诃萨于如来藏识藏,当勤修学,莫但闻觉,作知足想。”四卷本这一段明确把“如来藏”(佛性)、“识藏”(人心)结合成为“如来藏识藏”,十卷本则把二者截然分开,并明确说:“如来藏识不在阿赖耶识(即识藏)中。”由此出发,四卷本祗说有一心,即自性清净心;十卷本则说成有净染二心,从而其他理论也随之起变化。慧可所继承的达摩禅是以四卷本为依归的。从道信到弘忍的东山法门,则以“一行三昧”为中心,以守自心为方法,这是导人《大乘起信论》,把“一行三昧”提到止观的很高地位的反映。得弘忍再传衣钵的净觉,在《楞伽师资记》自序中即提出以《起信论.心真如门》的一番解说作为禅法的最高原则。神秀五方便门也依《起信论》建立其第一总彰佛体的离念法门。《起信论》完全用染净二心之说组织其理论体系,其根…
《第一章 禅宗之源——从达摩到弘忍 三、从达摩到弘忍》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