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分什么宗教、何种政治,一视同仁。因为人类之中,除了地理环境、教育水准和外表肤色的不同,内在生理组织及心理动向,则几乎完全一样,正像高贵的绅士、威武的将军、清寒的书生和贫苦的小贩,如果一旦使他们脱去所有的装束,而进入一个共同的浴池之时,除了肥瘦高矮的不同之外,谁也都是一样的一个人形而已。如能将此观念推深一层,人与下等动物,除了类别和形态的不同,人有生死,动物也有生死,人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动物岂能例外?人之异于下等动物的可贵之处,是在人有智慧,由智慧而发出广大的同情,如果人而不能认清这点,而不能予下等动物于平等的同情,人与下等动物,除去形貌之外,又有什么不同?其实,如果人能一往直前大公无私地去爱人,这一爱的范围,必然能够推己及人而及于物的,如孔子讲仁,所以主张「钓而不网,弋不射宿」,孟子讲恻隐之心而会「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不过儒家的观念因过重于人生境界,所以这一仁或恻隐之心的开展,未能如佛教那样地达于无极无限的境界。但是,我们这一世界的人类,如能人人推展这一人类共有的通性,而接通所有的人群。那么,我们的这个世界,虽不能拿去跟阿弥陀佛的极乐国土相比,但比柏拉图的共和国、摩尔的乌托邦,甚至基督徒奥古斯丁的上帝城,要高明可爱得多了。
然而不幸得很,秦始皇怕死,所以派人乘船去蓬莱仙岛求取长生不老之药,可是他就不知道除他之外,人人都会爱惜自己的生命,而用严刑峻法的暴政,施之于他的人民!西楚霸王项羽,当其被刘邦追杀而退至乌江渡口之时,他知道当初带领八千子弟兵渡江而西攻秦,此刻竟无一人随从而还,所以无颜去见江东父老,而独自有愧于心,但他先在接受秦军投降之后,为了除去后顾之忧,竟将秦军二十万人,乘其不备而于深夜全部活埋之时,项羽倒没有惭愧之心了!拿破仑进攻帝俄莫斯科的途中,他的皇后因为新产一子,特别派人将婴儿的画像送交拿破仑看的时候,拿破仑说︰「这是未来的世界之主」,但他不曾想到,除他之外,也有其他的人想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世界之主哩!何以只为自己打算而不肯替他人着想呢?日本军阀,侵略中国的目的,是想将他国内日益膨胀的人口,向中国大陆开辟更多的粮食与各种资源的库房,所以日本「皇军」,要杀中国人(如南京大屠杀)而救活日本人,但是东条英机等的头脑中就没有想到,日本人要求得更好的生活,中国人也要生活的呀!难道日本人是人,中国人就不是人吗?马克斯在他的孩子死去的时候,哀恸不能自己,但他主张阶级斗争,就不知道被斗争的对象,必定也是人子与人父了。尼禄王(罗马的天才昏君)及十八世纪以前西方某些宗教领袖以及希特勒、莫索里尼、东条英机、史达林、赫鲁雪夫、秦始皇、张献忠、李自成等造成人类大浩劫的人,他们无不以为自己是个能干的伟人,可惜他们是一群迷失了人性,反把他人看作非人的「伟人」。事实上,他们之可恶,也只在于他们所作罪行的可恶,如能恢复了人性,把人性伸张出来,岂不还是一个好人?糟糕的是,他们那罪行的包袱太大太重,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时一世乃至百千万世之中,无法挽回或偿清这一重大的债务罢了!然而,人类之中,每逢出现一个或若干个迷失了全部的人性而成为丧心病狂的人物之时,整个的人类便要受到一次灾难、一次浩劫;人之堕落而成丧心病狂,其本身固属一大悲哀与一大创痛,人类之为其所害受其劫难,尤其是一大悲哀与一大创痛!若想避免此等悲哀与创痛,唯有人人各自发扬人的通性,并且帮助人人发扬人的通性;使自己通向人人而自感成为人人的化身,人人亦通向自己而教人人亦成为自己的化身。
近代佛教大思想家太虚大师,曾有一句「人成即佛成」的名言,可以借此证明,成佛必须先从自救与救人做起,若要自救救人,又必须先来认识人生,肯定人性,并将这一人性作纵横面的通达出去,而使自己成为一个悲天悯人而接近于完人的人(在人类之中除了成佛,不会有真正的完人),那离成佛,也将不会远了。所以笔者要说︰「今日的人类社会,与其说是需要神通,倒不如说是需要人通,更为切乎实际。」(一九五九年一月,刊于《人生》杂志一一卷一期)
理想的社会
现实的社会再好,但总不能没有黑暗与恐怖的一面,现实的人生再美,却也不会没有罪恶与痛苦的存在。唯有对于现实的社会不够满足,才会促进理想的追求,只有对于现实的人生发生了怀疑,才会驱使美化的创作。事实上,这种理想的追求与美化的创造,也就是我们人类思想的特征,如果既然生而为人,却仍没有这种特殊的精神活动者,那他便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虫!
我们常常可以听到人家说,理想的社会或理想的世界,并以为凡称之为理想的社会,一定是最完美而又最快乐的世界,因为人们每谈起理想世界,总喜欢将基督教的天国或上帝城(TheCityofGod),西方哲学家摩尔(SirThomasMore,西元一四七八─一五三五年)的乌托邦(Utopia),中国《小戴礼记》中所载的〈礼运大同篇〉,和佛教净土经中的西方极乐世界混为一谈。其实,他们的境界,根本不同,而且相差很远。现在让我们约略地介绍出来,比较一下,究竟那一种理想社会,比较更为可爱些。
第一,基督教的理想社会︰一般不明白基督教真相的人,总以为天国是基督教的最后境界,其实不然,天国不过是基督教的转运站,或者是避难所,天国虽然可爱,但其为时并不长久。耶稣在〈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中说︰「神爱世人,甚至将神的独生子赐给他们,使得信他的人不致灭亡,反得永生。」这是说人类因为祖先犯了罪(系指亚当与夏娃的偷吃苹果),所以我们的血液中,也在流着原祖先人罪恶遗传的毒素,如果不是耶稣(上帝)放下来被人钉死十字架上,用耶稣的血来代替世人赎罪,世人便永无超生的希望。但是耶稣的死,只是代替信仰上帝的人们赎罪,信了上帝的人,死后可以等待机会进入天国,至于不信上帝的人们,死后便是地狱旅程的开始;同时,依照基督教「特选」的原则,即使信了上帝的人,如果不为上帝所爱,仍然进不了上帝的天国。所以基督教对人间社会的看法是非常可怕的,他们以为魔鬼与上帝是永远对立的,人间始终有一半人民受着魔鬼的诱惑与统治。上帝为了战胜魔鬼,便安排了一个「世界末日」的远景,世界末日的开始,也就是耶稣再来人间的时候,耶稣再来的任务,一是为了那些信仰他的人──将死在坟墓里的,全部唤醒,活着的人,全部救出,由天使带他们进入天国;一是为了杀戮那些不信仰上帝的人们,发动大地震,掀起大水灾,降下大冰雹,将整个的地球全部翻身,一切的生物全部毁灭,使得那些他所讨厌的人,生活在死寂的状态中。然后他便回到天国,与那些被他接去的信徒们,共同生活一千年。一千年之后,静极思动,耶稣(即是上帝)便又带着他所统治的子民,来到地球,在耶路撒冷建筑一个上帝的城巿,人民自己造屋,各人劳动耕种,人人都信上帝,上帝就统治他们。上帝并且又把那些魔鬼和被魔鬼诱惑的人们,再度从静寂不堪的死牢里放出来,上帝的城巿,也就再度受到魔鬼的攻击,但上帝最后却战胜了魔鬼,而将他们全部逮捕,加以审判,判决之后,便永远关进炼狱,称为「永火」,被选的子民,则称为「永生」。从此,上帝的城巿便不再有战争和罪恶事件的发生了,上帝的子民,也不会担心有死的可怕了。但是,耶稣没有想到,我们所住的地球,既有它的出现,必定也有它彻底瓦解的一天,这个瓦解的时日,距离我们虽是一个天文数字,然到地球在太空中发生变化而造成毁灭的那天,上帝的城巿,又向何处迁移?可见基督教的理想社会并不能永久常存。其次,耶稣也忽略了地球的气候环境,地球上有热与冷的痛苦,在地球的气候状态下,必定也会有疾病细菌的繁殖,所以上帝的子民不能担保不害病。再说,在上帝的国度中,还要人民去劳动服务,造屋与耕种,岂不又有劳苦的感觉?最不合理的是上帝的剪除异己而违背了人性,魔鬼虽然可恶,但是受了魔鬼诱惑的大众是无辜的,只要诱导得法,当了土匪的人,未尝不能改邪归正,比如一群羔羊被恶人骗走,我们只能说恶人的可恶,总不能迁怒于羔羊吧?因此,上帝理想国的基础是筑建在不平等的观念上的。余如上帝的城巿是永恒的,上帝的地狱也是永恒的,这也说明了上帝的理想社会,是在永久不能统一的对立状态下形成的。
事实上,基督教的理想社会,只是向牛角尖里找出路罢了。这是犹太民族的思想路线,同时也是彻底错误的思想路线,基督教吸收以后,作为教理的经纬,共产主义的马克思吸收以后,则成为其社会主义的原则。其两者对照,英人罗素为之列表如下︰
我们无意攻击基督教的教义,但是本质不够健全,路线不够正确,为之奈何!
第二,摩尔的理想社会──乌托邦︰乌托邦是摩尔所写的一本书名,其中描写一个叫作希斯罗得的水手,在北半球有个岛上的所见所闻,这个岛上的社会情态,有点像柏拉图的「共和国」(Republic)也有点像「大同社会」,现在且从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上,抄录几段在下面︰
「乌托邦中,有五十四个巿镇,都是地位一样,只有一个算是首都,……所有私人住宅,都是一律,……门不设锁,人人随时都可进去,……每十年,人民变更住宅一次,使得民众不会发生房屋私有的观念。……在乡村,有田庄,每一田庄,不下四十人,包括两名奴仆。……工作时所穿的是皮革或兽皮,一套可穿七年……每家自己制衣。」
乌托邦中人民的日常生活是︰「每人每日工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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