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深厚的大善知识,实在不易做到,即使有些凡夫因了环境的驱使或一时的兴致而走上出家之道,但那毕竟是不自然的,毕竟是不能另觅国土、自植灵根,而使自己的生命活力,既不同于众,又能耀然于世,像一座光芒万丈的灯塔,屹立于漫漫长夜的大海之滨,自己抽身上岸,又能引导海上的众生。所以古今中外,终身不婚的人不知凡几,能够卓拔于世的,实在寥寥可数。正因为要从自然生命之流(可以解为轮回不已的生命之流)之中抽身上岸,另觅国土(可以解为自性升华后的一种境界),自植灵根(可以解为使得自性接通了超拔的清净境界,且能生气盎然),是件极为困难的事业,故在佛陀时代的僧团之中,曾有犯了淫戒的比丘,佛陀亦许可不能守戒的弟子们舍戒还俗,免得使人感到禁止异性的接触,反成烦恼痛苦之渊;同样的,在西方的基督教中,耶稣的施洗者约翰是个标准的苦行僧人,耶稣本人也是终身未婚,所以初期的所谓「圣徒」,也是独身的,虽其弟子中未从耶稣之先曾有结过婚的,然到被称为「外邦人的使徒」保罗的时候,见有部分劣行的教士后,便说︰「如果他们不能自制,让他们结婚吧!」
同时我要在此顺便一提︰佛教与基督教,虽同样都有出家的事实,但其两者的出发点则有差别。佛教的出家,意在使得人们于生命的轮回之流中,暂时停止,不再随波逐流继续轮回下去;使人拋弃爱情的束缚和家庭的累赘,而去一心向道,勇猛直前;尤其佛教教人以观无常、无我、不净等等的现前假相,致使人们由自性之中自然流出无欲无求的清净境界。即使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诸大菩萨,常现在家身相,但那只是方便而不是究竟。至于基督教僧侣,出家的意义,实在非常含糊,耶稣本人虽未结婚,但他没明白地说出为什么不结婚,所以他初期的门徒,与后来的修道主义者的生活方式又是不同的,基督教的第一个修道院,不是出现在耶稣时代,而是出现于西元三一五至三二○年之间,这与佛教的僧团组织产自佛陀时代者完全不同。再说,基督教徒之不结婚,只觉得是一种圣洁的工作,可以因此更能得到上帝的启示或爱护而已。故在第四世纪的中叶,有位叫作济朗的苦行者,他主张修道女是嫁给上帝的新娘。佛教则绝对不会说︰比丘尼是嫁给佛陀的新娘,因为若有嫁娶的观念存在,便是不脱虚妄或缺陷的本质呀!不过,基督教的僧侣之中,也曾有过若干品格伟大的人物,我们自也不必因此抹煞,至于能否算是究竟解脱之道,自可又当别论。
一般的人,到了相当的年龄,必然希望有个归宿,这一归宿不是宗教的安慰,而是异性的安慰。中国旧社会中的儿女们,到了成年之后往往因为异性的渴求,而又不敢直说,致使引出病来。所以他们的父母也会明白儿女们的情绪,把男婚女嫁,看成为人父母的一大责任。在新时代的新社会中,人到成年就业之后,对于异性的安慰,似乎更为需要,结了婚的人,在道德生活上往往要比未婚者来得落实可靠,因为他们在情性的要求──缺陷上,已经有了若干的弥补。同时,人生在世,在一般未能把心胸扩大开去,不能体认出民胞物与的精神者而言,往往总有孤独之感。父母生我,父母爱我,但是父母会在我们少年、青年,或中年老死,即使父母不死,能和儿女相处而又真正相知的父母,又有几个?年龄不同,所生的时代不同,憧憬自也不同。可见,父母虽能爱我疼我,却不能做我的伴侣,也很少可能成为我的知音。如果不找一位异性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并且生儿育女,我的一生,无异就像一片无从落脚生根的浮萍,那该多么孤单?何等的寂寞?所以柴霍夫要说︰「女人没有男人做伴侣,就憔悴了;男人没有女人做伴侣,就愚拙了。」在中国的古代,也将「鳏、寡、孤、独」列为值得同情的对象,尤其是女人不嫁丈夫,简直要被看成一个怪物!然而,异性的安慰,真的能够填满人们的缺陷吗?不然,我在前面说过︰「有缺陷便有要求,有要求便是缺陷。」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床第间的悲剧,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正因为我们的世间,本是一个大缺陷体,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出去,外界固然有缺陷,从外界向自己看过来,也是缺陷处处,所以世上的佳偶不能说没有,但是不愉快的结合却也常有,将两个不相调和的男女放在一起,其生活的滋味,自可不言而知;如果因为彼此看不顺眼,以致形成男的厌旧迎新另有外遇,女的红杏出墙不守妇道,这个家庭该成什么样子?即使是才子佳人的结合,也未必能够欢愉终身。比如《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他写《浮生六记》,是在丧偶之后,他以回首不堪话当年的心境,写下他与夫人芸娘之间的生活情趣,这一悼亡的心境,又有什么安慰可言?所谓生离死别,如果是一对恩爱的夫妇,生离痛苦,离后的相思也是痛苦,如有两者之一的呻吟在床,两者都必痛苦。至于死别,当然更是痛苦了!未死者固因丧偶尔觉得凄凉,将死者尤其觉得是以单独一人而走向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仍然只落得一个孤独无依的境界。实际上,要以缺陷来填补缺陷,永远也不会把缺陷填满。
四、正视人生的险道
我敢断言,人类之中绝对的多数,都是在为着生活忙碌,为着生活工作;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生儿育女;为了儿女的生存,为了儿女的生儿育女,匆匆忙忙过完一生。基于饮食男女的两大要求,又产生种种附带的要求︰金钱、权势、荣誉。人在一生之中,时时刻刻念念不息地要求满足,永远也得不到真实的满足,直到两脚伸直,两眼闭拢,仍然带着许多尚未获得的要求,向这花花世界告别。当然,我无意咒诅我们这一现实的人生,也无意主张人类应逃避这一现实的人生,故在本文的开头就说︰「对于现实的不满意或不满足,乃是人之常情,甚至乃是人之通性,人类之有进化,之有文明,之有历史,全在这一不满意的要求和情绪下所产生。」但我又说︰「火炬可以照明……但如火炬多了……重重层层将我人围在其中,我人岂不要被熊熊的烈火烧成焦炭!」在世法之中我人不可能没有基本的要求,最低限度,肚皮不能不吃,佛法虽然超出世法之上,但要在平安地通过了世法之后,才是解脱出世的境界。我之所以要根据佛法的原理,指出人生境界的缺陷所在,不是叫人厌恶,而是希望我们只以这一人生境界,作为通向解脱之道的交通工具或旅途的食粮,而不是永久的栖身之处,事实上,我人有生必有死,故亦不可能将此人生境界作为永久栖身之处。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由无数连续的要求或渴望之大饥荒中抽身出来,将要求变为责任。例如我对我的生而为人有责任,我对我的祖先有责任,我对我的父母师长有责任,我对我的后代子孙有责任,我对我的配偶有责任,我对我的家庭有责任,我对我的团体有责任,我对我的国家有责任,我对我的世界潮流有责任,我对我的人类安危有责任,我对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无量生死中的无数父母、妻子、兄弟、朋友……全部都有责任,责任感到了这一境地,已是大悲心量的显现了。而且这也是我人通向圆满解脱之道的唯一捷径,我人唯有只尽责任(尽我个人之所当能为而尽力为之,不可偷懒也不必勉强)而不要求自我的满足,才会渐渐达于真实圆满的无上佛境。否则的话,要求越多,缺陷越多,缺陷增加,要求也跟着增加。那么人与人间只有利害没有道义,只见斗争而不见和平了。因为谁都希望满足自己,也就谁也得不到他人给予的满足,而且谁也不可能使得谁能满足。那时候,我们的……当然,我们不必如此的悲观。可见我讲人生的缺陷,不是诅咒缺陷,乃是希望正视这一缺陷处处的人生险道,然后挺起胸膛,迈大脚步,通过这一缺陷处处的人生险道!(一九五九年元月于新店,刊于《人生》杂志一一卷二期)
人格在寂寞中升华
一个寂寞的人,虽能引起他人的同情;但人之对于寂寞的境遇,总是容易引起哀伤的情绪。所以寂寞的境遇,总是不受一般人所欢迎的。
但是,人而真正能够忍受寂寞,安于寂寞,乐于寂寞,并且愿以寂寞为其终身之良友者,他将必然通过寂寞之路,透出于寂寞的氛围之外。他将会在寂寞之中,认识自己,认识他人,认识世间,认识世间的一切有情与无情;他将会发觉自己的缺陷,他人的缺陷,世间的缺陷,乃至一切有情与无情的缺陷;缺陷之中,产生忧患,忧患则与痛苦俱来;自己有痛苦,他人有痛苦,一切的有情众生皆有痛苦;因为自己有痛苦,自己是人,凡是人,必皆有痛苦;又人是有情的众生,凡是有情的众生,亦当皆有痛苦。自求解脱痛苦,故亦必能逐渐而发为救人救世的大悲精神。到此境界,吾人的人性,已从孤单与寂寞之中,升华而至于广大无际的无尽藏中,自己深入于民胞物与的无尽之藏,自己的心胸,亦将充塞于无尽之藏,并进而弥盖涵容了无尽之藏,此真所谓广大如虚空了。但是,虚空虽然容受万物,且以抚育万物为职志,虚空的本身,却是寂寂寞寞,无色无臭的。
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古来圣哲之士,不论出世的抑或入世的,他们皆从寂寞中来,那是毫无疑问的。虽由各人对于寂寞的运用有广有狭,对于寂寞的体认有深有浅,而致圣格与圣阶的范围等次,各有差别,然其认定寂寞之可贵,乃是一桩事实,即使他们未尝用过寂寞一词的字样。
人类思想的凝聚,必须有其冷静的机会;人格的升华,必先假以沉淀的时日。一缸混水,澄清之后,始能明净如镜而彻上彻下,但如不让其有休息的机会,时时均以器物搅之拌之,那是不会澄清下来的。
世间固有不假造作的天才人物,一出世来,即能显赫一时,但那总是浮浅的,好象肥皂的泡泡一样,也能吹得很大,也能在阳光之下发出绚丽的色彩,也能使人对之欣然而笑,然其彩色的生命是有限的,其为人们所留下的印象与影响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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