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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通與人通▪P6

  ..續本文上一頁深厚的大善知識,實在不易做到,即使有些凡夫因了環境的驅使或一時的興致而走上出家之道,但那畢竟是不自然的,畢竟是不能另覓國土、自植靈根,而使自己的生命活力,既不同于衆,又能耀然于世,像一座光芒萬丈的燈塔,屹立于漫漫長夜的大海之濱,自己抽身上岸,又能引導海上的衆生。所以古今中外,終身不婚的人不知凡幾,能夠卓拔于世的,實在寥寥可數。正因爲要從自然生命之流(可以解爲輪回不已的生命之流)之中抽身上岸,另覓國土(可以解爲自性升華後的一種境界),自植靈根(可以解爲使得自性接通了超拔的清淨境界,且能生氣盎然),是件極爲困難的事業,故在佛陀時代的僧團之中,曾有犯了淫戒的比丘,佛陀亦許可不能守戒的弟子們舍戒還俗,免得使人感到禁止異性的接觸,反成煩惱痛苦之淵;同樣的,在西方的基督教中,耶稣的施洗者約翰是個標准的苦行僧人,耶稣本人也是終身未婚,所以初期的所謂「聖徒」,也是獨身的,雖其弟子中未從耶稣之先曾有結過婚的,然到被稱爲「外邦人的使徒」保羅的時候,見有部分劣行的教士後,便說︰「如果他們不能自製,讓他們結婚吧!」

  

  同時我要在此順便一提︰佛教與基督教,雖同樣都有出家的事實,但其兩者的出發點則有差別。佛教的出家,意在使得人們于生命的輪回之流中,暫時停止,不再隨波逐流繼續輪回下去;使人拋棄愛情的束縛和家庭的累贅,而去一心向道,勇猛直前;尤其佛教教人以觀無常、無我、不淨等等的現前假相,致使人們由自性之中自然流出無欲無求的清淨境界。即使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諸大菩薩,常現在家身相,但那只是方便而不是究竟。至于基督教僧侶,出家的意義,實在非常含糊,耶稣本人雖未結婚,但他沒明白地說出爲什麼不結婚,所以他初期的門徒,與後來的修道主義者的生活方式又是不同的,基督教的第一個修道院,不是出現在耶稣時代,而是出現于西元叁一五至叁二○年之間,這與佛教的僧團組織産自佛陀時代者完全不同。再說,基督教徒之不結婚,只覺得是一種聖潔的工作,可以因此更能得到上帝的啓示或愛護而已。故在第四世紀的中葉,有位叫作濟朗的苦行者,他主張修道女是嫁給上帝的新娘。佛教則絕對不會說︰比丘尼是嫁給佛陀的新娘,因爲若有嫁娶的觀念存在,便是不脫虛妄或缺陷的本質呀!不過,基督教的僧侶之中,也曾有過若幹品格偉大的人物,我們自也不必因此抹煞,至于能否算是究竟解脫之道,自可又當別論。

  

  一般的人,到了相當的年齡,必然希望有個歸宿,這一歸宿不是宗教的安慰,而是異性的安慰。中國舊社會中的兒女們,到了成年之後往往因爲異性的渴求,而又不敢直說,致使引出病來。所以他們的父母也會明白兒女們的情緒,把男婚女嫁,看成爲人父母的一大責任。在新時代的新社會中,人到成年就業之後,對于異性的安慰,似乎更爲需要,結了婚的人,在道德生活上往往要比未婚者來得落實可靠,因爲他們在情性的要求──缺陷上,已經有了若幹的彌補。同時,人生在世,在一般未能把心胸擴大開去,不能體認出民胞物與的精神者而言,往往總有孤獨之感。父母生我,父母愛我,但是父母會在我們少年、青年,或中年老死,即使父母不死,能和兒女相處而又真正相知的父母,又有幾個?年齡不同,所生的時代不同,憧憬自也不同。可見,父母雖能愛我疼我,卻不能做我的伴侶,也很少可能成爲我的知音。如果不找一位異性作爲自己的終身伴侶,並且生兒育女,我的一生,無異就像一片無從落腳生根的浮萍,那該多麼孤單?何等的寂寞?所以柴霍夫要說︰「女人沒有男人做伴侶,就憔悴了;男人沒有女人做伴侶,就愚拙了。」在中國的古代,也將「鳏、寡、孤、獨」列爲值得同情的對象,尤其是女人不嫁丈夫,簡直要被看成一個怪物!然而,異性的安慰,真的能夠填滿人們的缺陷嗎?不然,我在前面說過︰「有缺陷便有要求,有要求便是缺陷。」正如托爾斯泰所說︰「床第間的悲劇,是人生最大的悲劇。」正因爲我們的世間,本是一個大缺陷體,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出去,外界固然有缺陷,從外界向自己看過來,也是缺陷處處,所以世上的佳偶不能說沒有,但是不愉快的結合卻也常有,將兩個不相調和的男女放在一起,其生活的滋味,自可不言而知;如果因爲彼此看不順眼,以致形成男的厭舊迎新另有外遇,女的紅杏出牆不守婦道,這個家庭該成什麼樣子?即使是才子佳人的結合,也未必能夠歡愉終身。比如《浮生六記》的作者沈複,他寫《浮生六記》,是在喪偶之後,他以回首不堪話當年的心境,寫下他與夫人芸娘之間的生活情趣,這一悼亡的心境,又有什麼安慰可言?所謂生離死別,如果是一對恩愛的夫婦,生離痛苦,離後的相思也是痛苦,如有兩者之一的呻吟在床,兩者都必痛苦。至于死別,當然更是痛苦了!未死者固因喪偶爾覺得淒涼,將死者尤其覺得是以單獨一人而走向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仍然只落得一個孤獨無依的境界。實際上,要以缺陷來填補缺陷,永遠也不會把缺陷填滿。

  

  四、正視人生的險道

  

  我敢斷言,人類之中絕對的多數,都是在爲著生活忙碌,爲著生活工作;爲了自己的生活,爲了生兒育女;爲了兒女的生存,爲了兒女的生兒育女,匆匆忙忙過完一生。基于飲食男女的兩大要求,又産生種種附帶的要求︰金錢、權勢、榮譽。人在一生之中,時時刻刻念念不息地要求滿足,永遠也得不到真實的滿足,直到兩腳伸直,兩眼閉攏,仍然帶著許多尚未獲得的要求,向這花花世界告別。當然,我無意咒詛我們這一現實的人生,也無意主張人類應逃避這一現實的人生,故在本文的開頭就說︰「對于現實的不滿意或不滿足,乃是人之常情,甚至乃是人之通性,人類之有進化,之有文明,之有曆史,全在這一不滿意的要求和情緒下所産生。」但我又說︰「火炬可以照明……但如火炬多了……重重層層將我人圍在其中,我人豈不要被熊熊的烈火燒成焦炭!」在世法之中我人不可能沒有基本的要求,最低限度,肚皮不能不吃,佛法雖然超出世法之上,但要在平安地通過了世法之後,才是解脫出世的境界。我之所以要根據佛法的原理,指出人生境界的缺陷所在,不是叫人厭惡,而是希望我們只以這一人生境界,作爲通向解脫之道的交通工具或旅途的食糧,而不是永久的棲身之處,事實上,我人有生必有死,故亦不可能將此人生境界作爲永久棲身之處。唯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由無數連續的要求或渴望之大饑荒中抽身出來,將要求變爲責任。例如我對我的生而爲人有責任,我對我的祖先有責任,我對我的父母師長有責任,我對我的後代子孫有責任,我對我的配偶有責任,我對我的家庭有責任,我對我的團體有責任,我對我的國家有責任,我對我的世界潮流有責任,我對我的人類安危有責任,我對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無量生死中的無數父母、妻子、兄弟、朋友……全部都有責任,責任感到了這一境地,已是大悲心量的顯現了。而且這也是我人通向圓滿解脫之道的唯一捷徑,我人唯有只盡責任(盡我個人之所當能爲而盡力爲之,不可偷懶也不必勉強)而不要求自我的滿足,才會漸漸達于真實圓滿的無上佛境。否則的話,要求越多,缺陷越多,缺陷增加,要求也跟著增加。那麼人與人間只有利害沒有道義,只見鬥爭而不見和平了。因爲誰都希望滿足自己,也就誰也得不到他人給予的滿足,而且誰也不可能使得誰能滿足。那時候,我們的……當然,我們不必如此的悲觀。可見我講人生的缺陷,不是詛咒缺陷,乃是希望正視這一缺陷處處的人生險道,然後挺起胸膛,邁大腳步,通過這一缺陷處處的人生險道!(一九五九年元月于新店,刊于《人生》雜志一一卷二期)

  

  

  

  人格在寂寞中升華

  

    一個寂寞的人,雖能引起他人的同情;但人之對于寂寞的境遇,總是容易引起哀傷的情緒。所以寂寞的境遇,總是不受一般人所歡迎的。

  

  但是,人而真正能夠忍受寂寞,安于寂寞,樂于寂寞,並且願以寂寞爲其終身之良友者,他將必然通過寂寞之路,透出于寂寞的氛圍之外。他將會在寂寞之中,認識自己,認識他人,認識世間,認識世間的一切有情與無情;他將會發覺自己的缺陷,他人的缺陷,世間的缺陷,乃至一切有情與無情的缺陷;缺陷之中,産生憂患,憂患則與痛苦俱來;自己有痛苦,他人有痛苦,一切的有情衆生皆有痛苦;因爲自己有痛苦,自己是人,凡是人,必皆有痛苦;又人是有情的衆生,凡是有情的衆生,亦當皆有痛苦。自求解脫痛苦,故亦必能逐漸而發爲救人救世的大悲精神。到此境界,吾人的人性,已從孤單與寂寞之中,升華而至于廣大無際的無盡藏中,自己深入于民胞物與的無盡之藏,自己的心胸,亦將充塞于無盡之藏,並進而彌蓋涵容了無盡之藏,此真所謂廣大如虛空了。但是,虛空雖然容受萬物,且以撫育萬物爲職志,虛空的本身,卻是寂寂寞寞,無色無臭的。

  

  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古來聖哲之士,不論出世的抑或入世的,他們皆從寂寞中來,那是毫無疑問的。雖由各人對于寂寞的運用有廣有狹,對于寂寞的體認有深有淺,而致聖格與聖階的範圍等次,各有差別,然其認定寂寞之可貴,乃是一樁事實,即使他們未嘗用過寂寞一詞的字樣。

  

  人類思想的凝聚,必須有其冷靜的機會;人格的升華,必先假以沈澱的時日。一缸混水,澄清之後,始能明淨如鏡而徹上徹下,但如不讓其有休息的機會,時時均以器物攪之拌之,那是不會澄清下來的。

  

  世間固有不假造作的天才人物,一出世來,即能顯赫一時,但那總是浮淺的,好象肥皂的泡泡一樣,也能吹得很大,也能在陽光之下發出絢麗的色彩,也能使人對之欣然而笑,然其彩色的生命是有限的,其爲人們所留下的印象與影響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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