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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菩提▪P6

  ..续本文上一页,说起来不难,其实不易。那是由于有的人失去舌头的能力、有的人舌头太刁,都失去了平常心了。

  我喜欢在早上吃地瓜粥,但只有自已起得更早来熬粥,因为台北的早餐已经没有稀饭,连豆浆油条都快绝迹了,满街都是粗糙的咖啡牛奶、汉堡与三明治。

  想一想,从前每天早晨吃地瓜稀饭,配酱菜、萝卜干、豆腐乳是多么幸福的事呀!那从匮乏与饥俄中体验的真滋味,已经很久没有了。

  半亩园

  从前,台北有一家专卖小米粥的店叫“半亩园”。我很喜欢那个店名,有一种“半亩横塘荷花开”的感觉。

  第一次去半亩园,是十八岁刚上台北那一年,一位长辈带我去吃炸酱面和小米粥。那时的半亩园开在大马路边,桌椅摆在红砖道上,飞车在旁,尘土飞扬,尘土就纷纷地落在小米粥上。

  刚从乡下十分洁净的空气来到合北,看到落在碗中的灰尘,不知如何下著。

  长辈笑了起来,说:“就当作多加了一点胡椒吧!”然后他顾盼无碍地吃了起来。

  经过这许多年,我也能在生活中无视飞扬的尘土了。就当作多加了一点胡椒吧!

  百千粒米

  也是沩山灵祐的故事。有一次他的弟子石霜楚圆正在筛米,被灵祐看见了,说:“这是施主的东西,不要抛撒了。”

  “我并没有抛撒!”石霜回答说。

  灵祐在地上捡起一粒米,说:“你说没有抛撒,哪,这个是什么?”

  石霜无言以对。

  “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粒米,百千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生出来的!”灵祐说。

  灵祐的教法真好。一个人通向菩提道,其实是与筛米无异。对一粒习气之米的轻忽,可能生出千百粒习气;对一粒清净之米的珍惜,可以开展一亩福田。

  拾穗

  我时常会想起从前在稻田里拾稻穗的一些鲜明的记忆。

  在稻田收割的时候,大人们一行行地割稻子,我们做小孩子的跟在后面,把那些残存的掉落的稻子一穗穗捡拾起来,一天下来,常常可以捡到一大把。

  等到收割完成,更穷困的妇女会带她们的孩子到农田拾穗,那时不是一穗一穗,而是一粒一粒了。一个孩子一天可以拾到一碗稻子,一碗稻子就是一碗米,一碗米是两碗粥,如果

  煮地瓜,就是四碗地瓜稀饭了。

  父亲常说:“农田里的稻子再怎么捡,也不会完全干净的。”

  最后的那些,就留给麻雀了。

  拾穗的经验所给我的启示是,不管我们的田地有多宽广,仍然要从珍惜一粒来开始。

  八万细行

  那对徽细的每一粒米保持敏感与醒觉的态度,在修行者称为“细行”。

  也就是对徽细的惑、徽细的烦恼、徽细的习染,以及一切徽细的生命事物,也有彻底清净的觉知。

  “三千威仪”便是从“八万细行”来的。

  徽细到什么地步呢?

  徽细到如一毫芒的意念,也要全心全力地对待。

  恶的细行像宗镜录说的:

  “一翳在目,千华乱空;一妄在心,恒沙生灭。”,

  善的细行如摩诃止观说的:

  “一徽尘中,有大千经卷;心中具一切佛法,如地种、知香丸者。”

  完全超越清净的细行就像碧岩录里说的:

  有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赵州说:“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

  曹源一滴水

  仪山禅师有一天洗澡的时候,因为水太热了,叫一个小弟子提一桶冷水来,把水调冷一些。

  年轻的弟子奉命提水来,将洗澡水调冷以后,顺手把剩下的冷水倒掉。

  “笨蛋,你为什么浪费寺里的一滴水?”仪山厉声地责骂:“一切事物都有其价值,应该善加利用,即使只是一滴水,用来洒树浇花都很好,树茂盛、花欢喜,水也就永远活着了。”

  那年轻的弟子当下开悟,自己改名为“滴水和尚”,就是后来日本禅宗史上伟大的滴水禅师。

  在中国,把一切能承传六祖慧能顿悟禅正法的,称为“曹溪一滴”或“曹源一滴水”,每一滴水就是一滴法乳。

  水的大小

  每一滴水看来很小,但组成四大洋的是一滴一滴的水,圆融无碍。

  大海看来很大,其实也离不开一滴水。

  我们呼吸的空气也是如此。我们每吸一口空气,都是大树、小草,或人所吐出来的。我们每吐出一口空气,也都辗转往复,不会失去存在。

  若知道我们喝的水不增不减,我们呼吸的空气不净不浊、不沉不没,就比较能了知空性了。

  蟑螂游泳

  一只蟑螂掉进抽水马桶,在那里挣扎、翻泳,状甚惊惧恐慌。

  我把它捞起来,放走,对它说:

  “以后游泳的时侯要小心喔!”

  它称谢而去。

  大小是相对而生的。对一只蟑螂,抽水马捅的一小捧水就是一个很大的湖泊了。

  吃馒头的方法

  永春市场有山东人卖馒头,滋味甚美。

  每天散步路过,我总是去买一个售价六元的馒头,刚从蒸笼取出,圆满、洁白,热腾腾的,充满了麦香。

  一边散步回家,一边细细地品味一个馒头,有时到了忘我的境地,仿佛走在很广大的小麦田里,觉得一个馒头也让人感到特别的幸福。

  小小

  小小,其实是很好的,饮杯小茶、哼首小曲、散个小步、看看小星小月、淋些小风小雨,或在小楼里,种些小花小木;或在小溪边,欣赏小鱼小虾。

  也或许,和小小时候的小小情人在小小的巷子里,小小的擦肩而过,小小的对看一眼,各自牵着自己的小孩。

  小小的欢喜里有小小的忧伤,小小的别离中有小小的缠绵。

  一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是大非,真的是小小的网所织成的。

  小诗有味

  想到苏东坡的两句诗:“高论无穷如锯屑,小诗有味似连珠。”长篇大论就像锯木头的木屑,小小的诗歌就像一连串的珍珠,有味得多了。

  “小”往往可以看到更细腻的情感,特别是写细微之心情。陆游有一首好诗《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青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是典型的“轻、薄、短、小”。想想看,如果是在大厦里听大雨,在大街看大男人穿梭车阵卖玉兰花,那是如何来写诗呢?

  小儿女有情长之义,大英雄有气短之憾。送给情人的一小朵玫瑰花,其真情有时可比英雄们争斗于一片江山。

  “时人见此一支花,如梦相似。”

  一毛端现宝王刹

  智者大师说:“一色一香,无非中道。”一色一香虽然微细,却都有中道实相的本体。这就是楞严经说的“于一毛端现宝王刹”,那是由于事理无碍、大小相含、一多平等的缘故。

  所以,智者大师的“小止观”里有“大境界”,一切“大师”都是从“小僧”做起。

  正法眼藏里说:

  “一心一切法,一切法一心;

  心即一切法,一切法即心。”

  从实相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小,也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大。那是有一个心的观照,观大则大,观小即小。

  如来眼中的一毛端看到宝王刹,甚至每一毛孔都现出无量的三千大千世界;如来眼中的婆娑世界,也只不过是半个庵摩罗果呀!

  锋利不动

  别怕!别怕!业障虽大,自其变者而观之,不过是尘尘刹刹;精进!精进!善根虽小,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光影灼灼。

  德山宣鉴禅师说:“一毛吞海,海性无亏;纤芥投锋,锋利不动。”

  在这广大的菩提之路,我们就是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上前去。

  每一年都会有小米丰收。

  我们也会常常唱起小米丰收的歌呀!

  那首歌或者没有歌词,或者含泪吟咏,但其中有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循环往复。

  一遍又一遍。

  心灵的护岸

  只有妈妈的爱

  像清晨的阳光

  像清澈的河水

  是我们心灵的永久的护岸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妈妈和哥哥说:“明天我想带孩子去护岸走走。”他们同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一下头,又继续吃饭了,那意思于我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护岸已经不值得去了。

  护岸是家乡的古迹之一,沿着旗尾溪的岸边建筑,年代并不久远,是日据时代堆成的。筑造的原因,是从前的旗尾溪经常泛滥成灾,高达一丈的护岸,在雨季可以把溪水堵住,不至于淹没农田。

  旗山的护岸或者也不能算是古迹,因为它只是由许多巨大的石头堆叠而

  成,它的特点是石头与石头之间并没有黏结,只依其各自的状态相互叠扣,石头大小与形状都各自不同,但是组成数公里的护岸,却是异常的雄伟与平整。

  旗山原是平凡的小镇,没有什么奇风异俗,我喜欢护岸当然是感情因素。

  在我幼年的时候,护岸正好横在我家不远的香蕉园里,我时常跑去上上下下地游戏,印象是深的是,春天的时候,护岸上只有一种植物“落地生根”,全数开花时,犹如满天的风铃,恍如闻到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护岸底部沿着沟边,母亲种了一排芋田,夏天的芋叶像菩萨的伞盖,高大、雄壮,有着坚强的绿色,坐在护岸上看来,芋头的叶子真是美极了,如果站起来,绵延的蕉树与防风的竹林、槟榔交织,都有着挺拔高挑的风格,个个抬头挺胸。

  我时常随父母到蕉园去,自己玩久了,往往爸妈已改变工作位置,这时我会跑到护岸上居高临下,一列列地找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那护岸因此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像默默地守护着我。

  我也喜欢看大水,每当暴雨过后,就会跑到护岸上看大水,水浪滔滔,淹到快与护岸齐顶,使我有一种奔腾的快感。平常时候,旗尾溪非常清澈,清到可见水里的游鱼,澈到溪底的石头历历,我们常常在溪里戏水、摸蛤蜊、抓泥鳅,弄到满身湿,起来就躺在护岸的大石上晒太阳,有时晒着晒着睡着了,身体一半赤一半白,爸爸总会说:“又去煎咸鱼了,有一边没有煎熟呢。还未翻边就回来了。”

  护岸因此有点像我心灵的故乡,少年时代负笈台南,青年时代在台北读书,每次回乡,我都会在黄昏时沿护岸散步,沉思自己生命的蓝图,或者想想美的问题,例如护岸的美,是来自成它的自身呢?或是来自小时候感情?或者来自心灵的象征?后来发现美不是独立自存的,美是有受者、有对象的,真实的美来自生命多元的感应道交,当我们说到美时,美就不纯粹客观,它必然有着心灵与情感的因素。

  我对护岸的心情,恐怕是连父母都难以理解的,但我在护岸散步时,常会想起父母作为农人的辛劳,他们正是我们澎湃汹涌的河流之护岸,使我即使在都市生活,在心灵上也不至于决堤,不会被都市的繁华淹没了平实的本质。

  这一次我到护岸,还征求了三位志愿军,一个是我的孩子,两个是哥哥的孩子,他们常听我提到护岸是多么的美,却从来未去过。他们一走上护岸,我就看见他们眼里那失望的神色了。

  旗尾溪由于上游被阻绝,变成一条很小的臭水沟,废物、馊水、粪便的倾倒,使整个护岸一片恶臭。岸边的田园完全被铲除,铺了一条产业道路,路旁盖着失去美感、只有壳子的贩厝。有好几段甚至被围起来养猪,必须要掩鼻才有走过的勇气,大石上,到处都是宝特瓶、铝罐子和塑胶袋。

  走了几公里,孩子突然回头问我:“爸爸,你说很美的护岸就是这里吗?”

  “是呀,正是这里。”心里一股忧伤流过,不只是护岸是这样的,在工业化以后的台湾,许多有美感的地方不都是这样的吗?田园变色、山水无神,可叹的是,人都还那样安然地,继续把环境焚琴煮鹤地煮来吃了。

  我本来要重复这样子说:“我小时候,护岸不是这样子的。”话到口中又吞咽回去,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护岸的尽头。

  听说护岸没有利用价值,就要被拆了,故乡一些关心古迹文化的朋友跑来告诉我,我不置可否,“如果像现在这个样子,拆了也并不可惜呀,”我铁了心肠说。

  当我们说到环境保护的时候,一般人总是会流于技术的层面,或说:“为子孙留下一片乐土。”或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些只是概念性的话;其实保护环境要先保护我们的心,因为我们有什么样的败坏的环境,正是来自我们有同样败坏的心。

  就如同乡下一条平凡的护岸,它不只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它是心灵的象征,是感情的实现,它有某些不凡的价值,但是粗俗的人,怎么能知道呢?

  我们满头大汗回家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里包扁食(馄饨),正像幼年时候,她体贴地笑问:“从护岸回来了?”

  “是呀,都变了,”我黯然地说。

  妈妈做结论似的说:“哪有几十年不变的事呀。”

  然后,她起油锅、炸扁食,这是她最拿手的菜之一,是因为我返乡,特别磨宝刀做的。

  契__,油锅突然一声响,香味四散,我的心突然紧绷中得到纾解。幸好,妈妈做的扁食经过这数十年,味道还没有变。

  我走到锅前,学电视的口吻说:“嗯,有妈妈的味道。”

  妈妈开心地笑了,像清晨的阳光,像清澈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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