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染心。没有营求的心,没有贪执的心,没有爱恋之心,没有染心,这是一种平静的心态,无执无分别的心态,达到这种境界,就可“梵天不求,梵天自至。果报不求,果报自至。无量珍宝不求自至。”用平常淡泊的心,倒是果报等无求而自至了,怪不得无住禅师不求外缘,一心修行,原来他很坦然地面对事相,不贪不求,自然潇洒。
四、保唐宗走向衰落的原因初探
任何事物的产生和消亡都有其内外因素,保唐宗也不例外。从代宗永泰二年(766年,当年十一月改元大历)九月入住空慧寺始,到无住禅师774年圆寂,这短短的八年,是保唐宗的兴盛期。当然,它的兴盛与当时历经战乱,人民期望得到和平与安宁生活的心里因素有关。
代宗(763-779)临朝,他笃信佛教,现存的文献足以证明他是唐代除武则天之外信佛最为虔诚的君王。他对佛教的信仰主要受当朝的重臣王缙(王维的弟弟)、杜鸿渐(无住禅师的护法)和元载等人的影响,如元载的疏文中说:“国家运作灵长,非宿植福业(即以佛教慈悲理念所作的公益事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回鹘、吐蕃大举身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无言报应也。”[37]原来代宗即位时,恰逢安史之乱尾声,终因其内乱(即无载所言的子祸)而败北;叛乱刚息,同年(763)又有吐蕃的劫掠之灾,代宗被迫逃离长安;次年,突厥将领仆固怀恩反叛,并联合回鹘、吐蕃大举进兵,终因仆固怀恩的病死而免遭兵祸。当时朝中崇奉密教不空大师(705-774),凡有祸乱,必请他禳祈,因此元载说能够免除这些灾难,是靠佛的力量了。代宗奉佛的虔诚,连司马光也对他批评道:“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38]
大量的战祸导致人民颠沛流离,渴望安宁幸福的生活,是每个人的迫切愿望,而佛教教义能给予民众的心里安慰,这也是佛教兴盛的外在因素。
保唐宗的兴盛,分析其原因有四:一是有民众的信仰基础,即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二是统治阶层的支持,包括中央集权的信仰和地方官员的支持;前二是外在的原因,内因是最重要的,也即三者直指人心的无念法门,直截了当,不像义学那样的繁琐,适合普遍民众的信仰;四是无住的人格魅力,他参学四方,知识渊博,又重于实修,很符合一个高僧大德的风范。
然而,保唐宗却仅仅是历史的一点灿烂星光,瞬间即逝,他的沉寂,不得不引起我们的反思,借古以鉴今,为当今佛教提供良性发展的理路。
现将保唐宗走向衰落的原因,作一浅显的分析。
(一)、过分强调无念之法,忽视对人道的关怀。
所谓佛法不离世间觉,而佛陀的教法,是为了对人道的关怀而设施的。然而无住禅师却一味地强调无念,不住事相,故宗密大师称保唐宗为“教行不拘而灭识”,《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其传授仪式,与金门下全异。异者,谓释门事相,一切不行,剃发了便挂七条,不受禁戒。至于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皆为妄想。所住之院,不置佛事。故云教行不拘也。
言灭识者,即所修之道也。意谓生死轮转,都为起心;起心即妄,不论善恶,不起即真。亦不作事相之行。以分别为怨家,无分别为妙道……
毁诸教相者,且意在息灭分别而全真也。故所住持,不议衣食,任人供送。送即暖衣饱食,不送即任饥任寒。亦不求化,亦不乞饭。有人进院,不论贵贱,都不逢迎,亦不起动。赞叹供养,怪责损害,一切任他。良由宗旨,说无分别,是以行门无非无是,但贵无心而为妙极。故云灭识也。[39]
对保唐宗的描述,有几点值得研究:一是不受禁戒,不合佛门行仪;二是破坏人天教法,忽视佛教的宗教职能;三是过份强调无念,忽视世间出世间的圆融。
无住的老师金和尚教化弟子时,也要举行极为简便的受缘仪式,以作为师承授受的法门,但无住禅师却不注重人间教化,只要弟子一入佛门,不受禁戒,就披上七条衣。三坛大戒,应如法如律,才能取得出家的资格,这是佛教根本的组织精神,也是对初信的教育过程,是对弟子负责的表现。否则,不受佛戒,入于佛门,不懂佛法,不作佛事,这是与常理相违的,肯定会得到佛教界的反对。如《历代法宝记》中,有义净师和无住的一番问答,可以看出当时佛教界对于无住的不受禁戒是不同意的。“和尚遂问义净:“阇梨解何经论?”答:“解菩萨戒,曾为僧讲”。和上问:“戒以何为体?以何为义?”义净无词可对,便出秽言:“非我不解,直为试尔”。”当然无住也有他的一套说法,他为众僧人说道:“佛有明文,未来世当有着袈裟,妄说于有,毁坏我正法。譬如以指指物,愚痴凡夫观指,不观物,随言说指,而生执着,乃至尽命。终不能舍文字之指。随言而取义,建立于诸法,以彼建立故,死堕地狱中。”意思是说在末法时期会有人身着袈裟,以说有(对空而言)来毁灭正法。他认为佛理是为了使人通向真理之路,不可以执实有之法,否则,佛法的修证就遥遥无期,不会对生命的解脱起到应有的作用。这种佛法的认识是比较正确的,但过份强调事相的无为则走到了空无的边缘,就形成对空的执取,甚至有可能成为断灭论者的危险。
无住说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念不起戒门,念不起定门,念不起慧门,三者“不一不三”,也就是说,只要无念,戒定慧三学具足,“三句言教”便包括了全部的佛法,那么,无念即是戒定慧,已经超越了戒定慧,当然是很高的精神境界了。然而世间教法还是不可忽视的,因为佛法不离世间觉,如果离开了人间而谈玄理,它就不符合世间的需要了。
礼忏、转读、画像、写经等行为,虽是有为功德,但世人对于佛法的信仰,是基于现实的心理基础的。经过战乱和贫苦的人们,有渴望幸福和安宁的强烈愿望,正因为佛教坚忍宽广的理念,为民众提供了精神的安慰,使人们看到了生命的价值(即成佛),才有了生存的希望,使许多人度过了艰难困苦的岁月。在五乘佛法(人、天、声闻、缘觉、菩萨乘)中,人乘是佛教的信仰基础,也是大多数的佛教信徒所信奉的境界。这些有为功德,在佛经中每每得到赞扬,说明它的现实功用和价值,为初信佛教徒提供了信仰的精神源泉。
当时有人就对无住不行人天教法提出看法,如《历代法宝记》中说,有一些学者乡绅来问“缘何不教人读经、念佛、礼拜?”无住禅师说:“自证究竟涅槃,亦教人如是。不将如来不了教,回自己解已悟初学,即是人得直至三昧者。”他的目的是要人直证涅槃,为人说不了义教。乡绅又问:“缘何不教事相法?”无住答:“大乘妙理至理空旷,有为众生而不能入经教旨。众生本性见性即成佛道,着相即沉轮。心生即种种法生,心灭即种种法灭。转经礼拜皆是起心,起心即是生死,不起即是见佛。”总之,无住认为“起心即是尘劳,动念即是魔网”,一切事相有违无念之法,是生死根本,所以杜绝读经、念佛、礼拜等有为事相的佛事。而般若系的修学中,是以文字般若(即诠表真理的语言、文字、符号等)为前导的,说明理论和实践总是相互依存的,事和理也是互为融摄的。
在唯识佛法修行的五位(即资粮位、加行位、通达位、修习位、究竟位)中,如礼佛等有为功德是资粮位的修行方式,说明它不仅仅是世间法,也是菩提道的前进之路。没有圆融世出世间法,过份强调出世法,不修诸事相,对于利根者来说,当然是相当好的法门,但它却不能为普通信众所接受,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超越事相的境界。
(二)、缺乏后继人才,以致法门衰微
所谓人能弘道,要得佛法长住世间,必需具正见的僧宝住世。因此在佛陀一代的教法中,倡导闻、思、修的教学次第。当然,保唐宗后续乏人原因也是多样化的,此仅列出二点以资参考,一者强调修习无念法,忽视对弟子的教学;二是无住弘法的时间短(仅八年时间),尚未培养出得力弟子。
要想培养弟子,通过诵习礼念是基础的方法,然而当同住道逸师请求习诵礼念的时候,无住毫不客气地说:“若欲得礼念即出山。平下大有宽闲寺舍,任意出去。若欲得同住,一向无念,得即任住,不得即须下山去”。等于说你要学习,那就道不同不相谋也,你还是到其它地方去吧。这样极不利于弟子对佛法的学习,虽名出家,却只知一句“无念”,佛教根本理念和度生的八万四千方便法门,无缘知晓,如何能担当未来的弘法大业呢?
对于有修学的弟子,无住也要他们放下所学,一门专修无念,如无住问西京净藏师:“先学何经论?”答:“小师曾看维摩章疏,亦学坐禅。”以现在眼光来看,这位净藏师从理论上是专门研究《维摩章疏》的,实修是坐禅法门,应该是比较优秀的。但无住却不赞同,说:“无忆是道,不观是禅。师不取不舍,境来亦不缘。若看章疏,即是相念喧动。若学太白宗旨,宗旨坐禅即是意相攀缘。若欲得此间住,一生来所学者尽不得在心。”章疏坐禅,不过是意相攀缘,跟无念法离的太远了,你就要在此同住,放下你所学的一切吧!
还有绥州禅林寺僧一行、惠明,研习《法华》,颇有名望,当听了无住禅师的无念法门后,便像无住早年一样隐居山中,“常乐作务”。这些弟子的为了修“无念”而放弃了佛学的修习,或根本就没有经过佛法的系统训练,以至于无住圆寂后,弟子中再没有能继承衣钵的法匠了。
无住禅师在保唐寺共弘法八年时间就圆寂了,短短的八年,要培养一代大师级的人物,还是相当困难的,况且无住禅师向来不注重佛学的教育。
有的弟子刚闻无念法门,就披衣出家,没有任何仪式,不受禁戒,就算正式三宝弟子了,显然有点仓促。如庆州慕容长史夫人并女、苏宰相女等,听了“无念”的开示后,即“自落发披衣,尼师中为道首”。自己剃了头发,披上僧服,就是尼师中的道首了。无论是世出世间法,显然她们还不具备道首的资格,否则也只有误人子弟了。
(三)、失去护法支持,以致宗门不振
在保唐宗后继乏人时,同门净众宗[40]却受到了人们的重视,无住的师兄[41]神会禅师(720-794),《宋高僧传》卷九〈神会传〉说他的禅法“寂照灭境,超证离念,即心是佛,不见有身。当其凝闭无象,则土木无质,及夫妙用默济,云行雨施。”这是说他的禅法特点是空有相即,动静相济,已经达到了圆融的境地,显然比单纯的无念法更有吸引力,更容易受到士大夫阶层的欢迎。镇守剑南的军政长官韦皋(745-805)[42]特别信奉神会禅师,“入会之门,得其禅要”(《宋高僧传·神会传》语),在《宋高僧传》卷十九《无名传》载:“……南康(王)在位二十一年,末涂甚崇释氏,恒持珠诵佛名……又归心南宗禅道,学心法于净众地神会禅师。”[43]韦皋不但倾心于净众禅系,还把神会当成南宗禅的高僧,当然会大力支持和发展净众宗了。无住在世弘法仅八年,在社会上不一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神会就不一样,他在无住圆寂后多住世三十余年,并长期受到地方官员的敬信,可见他的影响非同一般。
无住的弟子们没有得力护法的支持,只有抬高师承的威名,即以无住之名义来弘法。在《历代法宝记》序文中孙寰道,“深知道言不及,微妙无名”。真理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然而有无住大师“愍我迷愚,示我正法,不由阶渐,直至菩提”。于是弟子们在无住圆寂后不久,认为没有师相何以显示其德,“遂召良工,潜为绘事。”可见无住大师的弟子们已经不能坚持无念的法门,而流于画像等有为事相了,这就与无住本怀相去甚远,这也是失去信众支持的重要原因。
五、结语
无住禅师圆寂后,保唐宗中流砥柱倾倒,又失去了像崔宁、杜鸿渐那样的大护法的支持,无得力弟子的弘化,保唐宗渐渐走向衰落。在《大宋僧史略》卷下载,德宗贞元十二(796)敕永泰寺置戒坛度僧,时欢喜和尚(不详)保唐禅宗并敕令受戒。[44]这说明保唐宗“剃发了便挂七条,不受禁戒”的不重律制的传统,不仅仅受到教界的批评,也受到了朝廷的干预,而这时离无住禅师的圆寂也才二十多年。
《释氏稽古略》卷三有舒州投子山唐大同禅师(819~914)的记载,说他“幼岁年依洛下保唐寺满禅师出家,初习安般观,次阅华严发明性海,谒翠微学禅师顿悟宗旨”。[45]大同禅师是舒州(安徽省)怀宁人,俗姓刘,幼年出家,初阅《华严经》,发明性海。文中“洛下”的“洛”也同“雒”,《汉书·地理志》广汉郡(四川广汉境内)雒县:“章山,雒水所出。”《水经注》中有洛水,谓指今四川金堂以下的沱江。[46]从地理学上考察,洛下的保唐寺无疑就是无住的保唐寺了。如此说来,保唐宗的法脉还是没有断绝的,这位保唐满禅师还在住持着无住禅系的道场,然他所传授的,已经是“初习安般观(即数息观),次阅华严以发明性海”了。
近代对敦煌史料的研究整理中,发现了敦煌藏文写本P116号,从对它的研究来看,发现也有藏文本《历代法宝记》在吐蕃的流传。在这个写本的第六、八两部分还出现了无住禅师的名字。[47]以此推断,保唐宗的衰落,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住禅师圆寂后,保唐宗却在短暂的时间流向外地(如敦煌),甚至传到了吐蕃等地,可见其在中国禅宗历史上,还是应有其历史地位的。
《保唐无住的禅学思想探究》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