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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禅宗与念佛--以四祖至六祖为中心(上)▪P5

  ..续本文上一页进禅法的第一人,他特别地强调坐的意义:“努力勤坐,坐为根本”。坐禅在弘忍的时代,可谓发挥到了极致。惠能虽说有时也劝人端坐,但基本立场却是相反。

  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有执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动,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住即被缚。若坐不动,是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善知识,又见有人教人坐,看心净,不动不起,从此致功。迷人不悟,便执成颠倒。即有数百般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错。(125)

  何谓“一行三昧”,道信解释为长坐念佛三昧,东山法门即以此为门风。在惠能看来,禅不一定须坐,甚至对拘束於坐的禅者进行了批判。种种表现说明,在六祖的眼里,目的便是一切,不拘於任何形式。后来五家七宗接引方式的百花齐放,就是与此具同一思想根源。

  《坛经》全书的主旨,就在惠能於大梵寺讲升座,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126)他解释说:“何名摩诃?摩诃者是大。”“何名般若?般若是智惠。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惠,即名般若行。”“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梵音,言到彼岸。”(127)简言之,摩诃般若波罗蜜就是获得解脱的佛慧。惠能屡屡赞颂般若,并且还与《金刚经》联系起来:

  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第一,无住无去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128)

  又说:

  悟般若法,修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法身等佛。(129)

  再如:

  善知识,若欲入甚深法界,入般若三昧者,直须修般若波罗蜜行。但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即得见性,入般若三昧。当知此人功德无量。经中分明赞叹,不能具说。此是最上乘法,为大智上根人说。小根智人若闻法,心不生信。(130)

  一些治禅宗史的人,看到惠能阐述“本源空寂”和对於般若妙智的重视,便认为:自达摩以至弘忍,都是用《楞伽经》印心;到了惠能时代,改弦更张,采用了《金刚经》印心。其实,惠能的传承仍是源自东山法门。据文献载,道信即曾教吉州百姓念“般若”以退贼,惠能所受《金刚经》也出於弘忍的秘传。(131)相反,又有的学者认为:禅宗用《楞伽经》或《金刚经》印心,都是一种“宗教传说”(132),完全否定《楞伽师资记》、《坛经》的记载。我们以为,忽视历史或者现实,都是一种片面性。

  我们前面论到,北宗神秀在习禅时,尚犹保存了念佛的法门。可是在惠能的殿堂上,就只能听到“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密”的声音了。《坛经》里记载惠能答韦使君的一段关於念佛的问题:

  使君礼拜。又问:弟子见僧俗常念阿弥陀佛,愿往生西方。请和尚说。得生彼否?望为破疑。大师言:使君,听惠能与说。世尊在舍卫国,说西方引化,经文分明,去此不远。只为下根说远,说近只缘上智。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使君,东方但净心即无罪,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迷人愿生东方。两者所在处,并皆一种心地。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除十恶即行十万,无八邪即过八千。但行直心,到如禅指。使君,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来迎请?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顿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遥,如何得达!(133)

  又说:

  照三毒若除,地狱一时消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134)

  再如:

  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有迷心,外修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人。(135)

  惠能对於西方净土的看法,同道信的观点(136)和弘忍的观点(137)可谓完全一致,只是道信与弘忍尚以念佛为方便,这时,惠能不仅不用此方便,而且作了更彻底的否定。《坛经》的韦使君何以有念佛得往生西方一问,当然不是偶然的。联系当时的历史,我们以为,惠能的以上这番话,可能还是有为而发。

  与惠能同时代的净土宗大师是善导。他继昙鸾、道绰之后,集净土学说和行仪之大成,并使之风行天下,人称“弥陀化身”。(138)善导建立的“凡夫为本说”、“往生报土说”、“持名具足说”、“定散二善说”、“往生正因说”、“仪轨辅助说”,使得净土宗理论得以完备。善导在唐代的巨大影响,如宋/志磐《佛祖统纪》卷第三十九“法运通塞志第十七之六”记载:

  十五年。善导法师至西河见绰禅师九品道场,讲诵《观经》。喜曰:此入佛之津要也。修余行业迂阔难成,唯此观门速超生死。至京师击发四部三十余年,般舟行道。造《弥陀经》十万余卷,画净土变相三百余壁。满长安中并从其化,有终身诵《弥陀经》十万至三五十万卷、日课佛名一万至十万声者。师念佛时有光明从口出,后高宗朝,赐寺名曰“光明”云。(139)

  善导到长安是在道绰去世后,即唐太宗贞观十九年(645),善导此时33岁,而惠能尚是少年。等到惠能在广州法性寺受戒、(140)入曹溪山宝林寺时,(141)善导已在长安教化三十馀年,“满长安中并从其化”,早已名满天下了。在善导的思想里,往生正是最根本的目的,持名念佛是达成这一目的最重要的方法。所以他说:

  三明增上缘。众生称念即除多劫罪,命欲终时,佛与圣众自来迎接,诸邪业系无能碍者,故名增上缘也。自余众行,虽名是善,若比念佛者,全非比校也。是故诸经中处处广赞念佛功能,如《无量寿经》四十八愿中,唯明专念弥陀名号得生。又如《弥陀经》中,一日七日专念弥陀名号得生,又十方恒沙诸佛证诚不虚也。又此经定散文中,唯标专念名号得生。此例非一也。(142)

  对于观想念佛,他虽然承认为佛亲说,但认为非佛本愿。善导解释原因说:

  如《文殊般若》云,明一行三昧,唯劝独处空闲,舍诸乱意,系心一佛,不观相貌,专称名字。即于念中,得见彼阿弥陀佛及一切佛等。问曰:何故不令作观,直遣专称名字者,有何意也?答曰:乃由众生障重,境细心粗,识扬神飞,观难成就也。是以大圣悲怜,直劝专称名字,正由称名易故,相续即生。(143)

  那么,即使要求往生,十方佛国均可,为什么一定偏指西方?善导说:

  诸佛所证平等是一,若以愿行来收,非无因缘。然弥陀世尊本发深重誓愿,以光明名号摄化十方,但使信心求念,上尽一形,下至十声一声等,以佛愿力,易得往生。是故释迦及以诸佛劝向西方。(144)

  善导为净土宗大敞门户,不仅女人、根缺者(黄门)可以往生,“一切善恶凡夫可入”,乃至五逆谤法俱得往生。善导使净土宗完全成为普通人的归宿,而与专“为大智上根人说”(145)的“自悟自修”(146)法门大相径庭。无怪乎惠能关於净土问题的观点带有“针对”的痕迹。

  不过,惠能对於净土宗的批评,却不无可以检讨的地方。明代莲池袾宏在《正讹集》“西方十万八千”中指出:

  《坛经》以十恶八邪譬十万八千,人遂谓西方极乐世界去此十万八千,此讹也。十万八千者,五天竺国之西方也。极乐去此盖十万亿佛刹。夫大千世界为一佛刹,十万亿刹非人力所到,非鬼力、神力、天力所到,惟是念佛人一心不乱,感应道交,到如弹指耳,岂震旦诣乎天竺,同为南赡部之程途耶?

  将十万亿佛国之外的西方极乐世界说成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远,确然是将两个“西方”(西方净土与西天印度)混为一谈。对此,莲池进而解释说:

  然则六祖不知西方欤?曰:《坛经》是大众记录,非出祖笔。如六经四子,亦多汉儒附会,胡可尽信。不然,举近况远,理亦无碍。如在市心,以北郊喻燕京,以南郊喻白下,则借近之五天,喻远之极乐,欲时人易晓耳,何碍之有。(147)

  莲池的话,可谓面面俱到。首先,肯定这个说法错了,但错不在六祖,而在记录者。可是,万一这确实是六祖所说,又怎么办?於是他又回护说,那是一个比喻。这个问题还可以比喻化解,“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这句话的“杀伤力”就太大了,简直要动摇净土宗赖以存在的根本。莲池本身是参禅开悟的人,但却又竭力提倡净土,对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实在不能回避。所以莲池又在《竹窗三笔》之“六祖坛经”为之辩护说:   六祖示不识字,一生靡事笔研,《坛经》皆他人记录,故多讹误。其十万八千东方西方等说,久已辩明。中又云:但修十善,何须更愿往生。夫十善,生天之因也。无佛出世,轮王乃以十善化度众生。六祖不教人生西方见佛,而但生天,可乎?其不足信明矣。故执《坛经》而非净土者,谬之甚也。(148)

  六祖当然是不会错的,错的自然是《坛经》。而《坛经》如果全是六祖亲说,那六祖不还是错了?这样,板子只好打到记录人的身上。其实,莲池的不能说又不能不说的矛盾,有其不得已的成分在里面,这与六祖的成就与影响有关。但是,莲池敢于指责《坛经》,这需要的不仅是巨大的勇气,更需要自身的道德、行持、见地、学问、事功作为支撑点。作为“法门之周孔”(149)的莲池,无疑是有资格的,以至于此后无人对他的指责提出异议。

  然而,这段问答,当然不是记录错了,其思想与《坛经》的观点是一以贯之的,如《坛经》说:

  凡夫不解,从日至日,受三归依戒。若言归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即无所归。既无所归,言却是妄。(150)

  佛既不须外求,念佛的作用也就可见了。南宗彻底地否认念佛,虽是道信“亦不念佛,……直任运”思想的扩大和深化,实质却有些不同:道信是说无须如此,即可以得证菩提,这是就上根人说的;而惠能却是彻底的否定有此必要了。惠能论点的核心,即在於自性、自力、自悟。其实,在佛法修学中,并没有完全绝对的自力或者他力。“自”与“他”始终是鸟之二翼、车之双轮,片面强调一点而否定另一点,都是不利于佛法的弘传的。宋以后出现的“禅净融合”的观点,未尝不是一种深刻的反思和检讨。

  况且,从净土宗的观点来看,《坛经》的这段话,很有讨论的必要:比如,《坛经》说:“东方但净心即无罪,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可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众生,“皆是阿鞞跋致,其中多有一生补处”。(151)所谓“阿鞞跋致”指在佛道修行的过程中,不退失既得的功德。小乘有部以预流果为不退,大乘则以初住、初地、八地等为不退。明/智旭《阿弥陀经要解》指出,念佛往生者有“四不退”,即一念不退,二行不退,三位不退,四毕竟不退。(152)既不退,又怎么会出现“西方人心不净”的情况呢?另本《坛经》甚至出现“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的话来,(153)更是匪夷所思。如果西方人(指西方极乐世界的众生)还会造罪,那么西方也就不是净土了。再如“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不悟顿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遥,如何得达”等话,如果能够成立,那《观无量寿经》中说的那些造五逆十恶罪、“以诸恶业而自庄严”(154)的罪人,根本就没有往生希望,而净土法门也不会被称为“三根普被,利钝全收”了!

  《坛经》到底是错解净土典籍还是曲解净土典籍,我们无从判断,但是《坛经》的话终于成为禅宗行者否定净土宗的口实。而这一影响,从唐至清,始终难以消除,哪怕是禅宗或净土宗的大德一再调和,也无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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