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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内容看,变文可以分为以下两大类,一是叙述佛经及佛经故事的,二是叙述中国古代的历史故事和某些反映当时现实的题材。
(一) 叙述佛经及佛经故事的
这一类还可以进一步分为:(1)严格说经的;(2)叙述佛陀生平或行事的;(3)叙述佛经里的故事。
严格说经的如《维摩诘经变文》、《阿弥陀经变文》、《妙法莲花经讲经文》等。《维摩诘经》本身就是一部富有文学色彩的经典,三国时即由支谦译出,姚秦时鸠摩罗什又重新翻译,文字极其优美。变文的作者更在经文的基础上,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以活跃的文字,绚丽的辞彩,以数十倍于原来的篇幅,把《维摩诘经变文》变成一部极其宏伟的文学巨著。此变文现已残缺不全,但保存下来的那部分却可成为我们窥全豹之斑。下面,试举持世菩萨中的一段为例,看看变文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经]云:时魔波旬从万二千天女,状如帝释,鼓乐弦歌,来诣我所。
这是《维摩诘经》中的一段,据此变文的作者进行了如下的夸张铺陈:
是时也,波旬设计,多排婇女嫔妃,欲恼圣人,盛装奢华,艳质希奇,魔女一万二千,最异珍珠干般结果,出菩萨,不易恼他,持世上人如何得退。莫不盛装美貌,无非多着婵娟。若见时巧出言词,税调者必生退。其魔女者,一个个如花菡萏,一人人似玉无殊。身柔软兮新下巫山,貌娉婷兮才离仙洞。尽带桃花之脸,皆分柳叶之眉。徐行时若风飒芙蓉,缓步处似水摇莲亚。朱唇旎旖,能赤能红,雪齿齐平,能白能净。轻罗拭体,吐异种之馨香;薄 挂身,曳殊常之翠彩。排于坐右,立在宫中。青天之五色云舒,碧沼之千般花发。罕有罕有,奇哉奇哉。空将魔女娆他。亦恐不能惊动。更请分为数队,各逞逶迤。擎鲜花者殷勤献上,焚异香者备切虔心,合玉指而礼拜重重,出巧言而诈言切切。或擎乐器,或即吟哦,或施窈窕,或即唱歌。休夸越女,莫说曹娥。任伊持世坚心,见了也须退败。大好大好,希哉希哉。如此丽质婵娟,争不妄生动念。自家见了,尚且魂迷;他人觏之,定当乱意。任伊修行紧切,税调着必见回头;任伊铁作心肝,见了也须粉碎。……接下去是被称作“吟”的七言偈诗:
魔王队仗离天宫,欲恼圣人来下界;广设香花申供养,更将音乐及弦歌。清冷空界韵嘈嘈,影乱云中声响亮。胡乱莫能相比并,龟兹不易对量他。遥遥乐引出魔宫,隐隐排于霄汉内。香热烟飞和瑞气,花擎撩乱动祥云。瑟琶弦上弄春莺,箫笛管中鸣锦凤。扬鼓杖头敲碎玉,秦筝丝上落珠珍;各装美貌逞逶迤,尽出玉颜夸艳态。个个尽如花乱发,人人皆似月娥飞。从天降下闭乾坤,出彼宫中遮宇宙。乍见人人魂胆碎,初观个个尽心惊。之后是间以三、七言之韵诗:
波旬是日出天来,乐乱清霄碧落排。玉女貌如花艳坼,仙娥体是月空开。妖桃强逞魔菩萨,羡美质徒恼圣怀。鼓乐弦歌千万队,相随捧拥竞徘徊。夸艳质,逞身才,窈窕如花向日开。十指纤纤如削玉,双眉隐隐似刀裁。擎乐器,又吹唯,宛转云头渐下来。……经文原只有21个字,经变文作者这么一夸张渲染,变成一个有声有色、神奇生动的故事,其想象力是惊人的,这无疑是受佛教文学的影响。如所周知,古印度的学者极富于幻想、玄思。他们的想象力上天人地无所拘束,脑海中不知有多少世界,多少有情,动不动就是“九世”、“十方”、“三干大干世界”,“几大劫”“几小劫”,与中国古代学者的“不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迥异其趣。所以胡适先生说:这显然是受到印度幻想文学的大影响。
叙述佛陀生平与行事的如《八相成道变》、《佛本行集经变文》、《身馁饿虎经变文》等,都是把佛经所记载的释迦牟尼的生平、行事,推衍成一个个通俗生动的故事。至于叙述佛经故事的变文,则往往带有更浓厚的文学色彩。如《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叙说目连在俗未出家时,名曰罗卜。当他欲往他国时,遂支分财富,让母亲日后设斋供佛。但其母在罗卜走后,“生悭烯之心,所嘱咐资财,并私隐匿”。罗卜回家后,又骗他已依嘱设斋供佛。因此欺诳之罪和悭烯之心,命终遂堕阿鼻地狱中,受诸苦,后罗卜投佛出家,证成圣果,以道眼访觅慈亲,于生死六道均不见母,遂问佛:“慈母何方。”佛告之:“汝母已落阿鼻,现受诸苦。”目连求佛救度,佛陀慈悲,用建盂兰盆会济度其母。后来的诸种目连变文,还进行了种种铺陈渲染,描写目连如何提起锡杖,克服重重困难,把其母从阴森惨酷的地狱中救了出来。此变文已相当程度地越出宗教范围,充满着人间的气息,表现了伟大的母子之爱,颇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因此,得到广泛的流传。以目连救母为题材的戏剧、宝卷也很多,有些地方剧种甚至还保留有《目连救母》的剧目,可见其影响之广泛、深远。
另一篇依据《金刚经》中须达多布金买地修建伽蓝而衍变出来的佛经事为题材的《降魔变文》,也是一部富有文学色彩的不朽之作。其中描写舍利弗与六师斗法一节,其趣味性远胜于《西游记》和《封神演义》诸小说。
(二) 叙述非佛经故事的变文
佛教为了争取更多的听众,进一步扩大影响,宣讲的内容逐渐越出佛经的范围,许多历史故事、当朝见闻,也逐渐进入佛教的讲坛,这就导致一批以叙述历史故事和当朝见闻为题材的变文的产生。据不完全统计,这类变文约占全部变文的三分之一,其中如《伍子胥变文》、《孟姜女变文》、《王昭君变文》等,更是流传广泛、脍炙人口。不妨读一段《伍子胥变文》:
……子胥回头聊长望,怜念女子怀惆帐。遥见抱石投河亡,不觉失声称冤枉!无端颖水灭人迹,落泪悲嗟倍凄怆:“倘若在后得高迁,唯赠百金相殡葬。”子胥哭已,更复前行。风尘惨面,蓬尘映天,精神暴乱,忽至深川。水泉无底,岸阔无边,登山入谷,绕涧寻源。龙蛇塞路,拔剑荡前,虎狼满道,遂成张弦。饿乃芦中餐草,渴饮岩下流泉。丈夫仇为发愤,将死犹如睡眠。……一幅“日暮途远”景象,一副勇往直前气概,读来使人颇感激昂悲壮。
又如《王昭君变文》是这样描写王昭君怀念故国的:
昭君一度登山,千回下泪。慈母只今何在
君王不见追来!当嫁单于,谁望喜乐。良由画匠捉妾陵持,遂使望断黄沙,悲连紫塞;长辞赤县,永别神州。虞舜妻贤,泪能变竹;杞良妇圣,哭烈长城。乃可恨愤如山,愁盈若海。这是一首洋溢着爱国主义和浓烈人情气味的抒情诗,王昭君的干般悲愤,万般思愁,漫透于变文的字里行间。
在变文中,还有一类直接以当时社会事件为题材的,如《张义潮变文》、《张淮深变文》。这类变文更越出佛教的范围,而只是取其形式来宣讲当时流传于民间的某些英雄人物及其事迹。这类变文及前面所说的以历史故事为题材的变文的出现,说明原来作为佛教宣传方式的俗讲、变文,已随着群众的爱好而逐步世俗化、社会化。而俗讲、变文的世俗化、社会化则直接影响到唐之传奇、宋之话本及元明清的章回小说。
唐代的俗讲、变文,流行于宪宗至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期间。而唐代的传奇,大多产生于中、晚唐。例如元稹的《莺莺传》作于贞元十八年之后,李朝威的《柳毅传》作于元和年间,李公伍的《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庐江冯妇传》等均作于贞元元和年间,白行简的《李娃传》、陈鸿的《长恨传》、沈亚之的《湘中怨辞》、《秦梦记》、杨巨源的《红线传》、牛僧孺的《周秦行记》等也大多完成于这一时期,这与当时俗讲、变文的盛行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突出地表现在这些传奇的体裁与叙述方式,多为诗文合体、结构完整的短篇小说,与变文之散、韵结合相类,而有别于唐初某些虽也兼有诗文,但缺乏有机联系和完整结构的传奇。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唐时“始有意为小说。胡应麟(笔丛三十六)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这是说,具有较严格意义的小说,是到唐代才产生的,此亦即平时所说的传奇。而传奇的产生,则受到俗讲、变文的直接影响。
但是,唐代传奇有一个重要特点,则多数传奇虽然都是讲述一些委曲艳丽的故事,但作者之用意多不在故事自身,而旨在借此玄耀才华,故特别注重文字修饰之功夫,这就使得传奇逐渐失去群众的基础,而成为“文人雅士”的专用品。传奇的这个特点,严重妨碍了自身的发展,最终导致“乃亦不昌”的结局。进入两宋之后,一种适应平民百姓需要的,用平平常常的话语把某些委委曲曲的故事讲出来的新的文学形式——话本,便应运而生了。
话本——是一种用接近口语的白话所写的小说,故又称白话小说。话本在艺术结构上有几个重要特点:一是在正文之前有诗词或故事组成的“人话”,它与正文有某种内在的联系;二是常常用韵文来写景状物,对人物或事件起渲染烘托或承上启下的作用;三是用诗或词作结束,多带有箴规劝诫的意思。在思想内容方面,话本比过去的文学作品更注重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特别是城市手工业者、中小商人和下层妇女的生活。话本的产生,当然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但就艺术形式说,则明显地受到佛教的影响。
孙楷第先生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说:“若乃通俗小说,远出唐代之俗讲,近出宋人之说话。其初不过僧俗演说,附会佛经及世间故事,写梵呗之音以及俗部新声,卖券喻众,有类俳优。”此谓宋代之“说话”其源出白唐代之“俗讲”。对于这种传承关系,郑振铎先生在《中国俗文学史》里说得更清楚。他说:“在敦煌所发现的!许多重要的中国文书里,最重要的要算是“变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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