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彤先生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就此指出:《理惑论》序文中说,豫章太守是交州牧(刺史)的弟弟,为中郎将笮融所杀,交州牧派遣骑都尉刘彦领兵讨伐,这些叙述历历与正史相符契。根据《后汉书·朱嶲传》:朱嶲是会稽上虞人,他有儿子名朱皓,曾官至豫章太守。根据〈陶谦传〉:笮融杀死了豫章太守朱皓。根据《吴志·士燮传》:交州刺史朱符被夷贼所杀。又据〈薛综传〉:朱符任交州刺史时,乡任用会稽同乡,其中就有刘彦。
综合这些史料可以看出:朱皓、朱符、刘彦都是会稽人;朱皓是朱嶲的儿子,朱符是朱嶲的子侄;笮融所杀的豫章太守朱皓,就是交州牧朱符的弟弟。因朱皓之死,朱符派遣刘彦将兵赴弟之难。这不仅表明《理惑论》序文所述与历史契合,而且补充了一些史书的漏载材料。因而,《理惑论》不是伪作,由此可得确证。
论证此书不伪的理由还有:序传中说牟子避乱到交州居住,并记载了交州当时的学术情况,这也是可信的。交州当时成为内地的避乱之地,由于提倡文教,北方许多学人来此避难,相互交流学术是有条件的。又如《理惑论》中只讲「黄老」而不讲「老庄」,这种提法和口吻也是后汉以前所使用的,不似后人的语气,只是到了魏晋玄学兴起,庄子才被推崇而与老子并提。
再如道家与道教不一样,最初道家与神仙家也有区别,后来才合而为一。《理惑论》中对它们的区别就很严格。至于细小之处就更多了,例如书中用到「庄」字的地方均改用「严」字,就是为了避汉明帝刘庄的讳。凡此种种,都可说明《理惑论》成书于东汉末年,并非后人伪托之作。
《理惑论》是成书于东汉末年,还是晋宋年间的伪作,在日本和法国学者中也有不同的议论。这一波及中外的真伪之讼,至今尚无定论。从各家的辩论发言中可以发现,说它是伪书的学者,所持的论据多与佛家有关,其论证多是指出书中所用的佛教材料颇可怀疑。而说它不是伪书的学者,大多是根据书中叙述的历史事件与史书相符。由于论者均持之有故,因而取舍就主要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了。考虑到《理惑论》序传中所述的史事可与史书相印证,对社会动乱状况和交州学术氛围的记述与当时的实际相符,关于撰写此书原因的交待,也与当时佛教在中国的背景契合,因此,《理惑论》成书于汉魏之际应是可信的。
学术价值
有学者评价说,《理惑论》三十七章,实为佛教的重要著作,在中国佛教史上是重要的一页(《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册,《汤用彤论著集之一》第五十六页、五十七页)。认为《理惑论》是真书的学者,一般都对它在佛教中的地位和学术价值作出肯定的评价。
从现存的材料看,《理惑论》最初受到重视,主要是因为书中讲述了「明帝求法」的故事。正文第二十一章说,汉明帝梦见神人,身有日光,飞在殿前。有人告诉明帝,这个神人就是天竺国的得道者,号称为佛。于是明帝派遣使者到大月氏写佛经四十二章。汉地听说佛道即由此发端。这一记述,引起古代学者的格外注意。陆澄编《法论》,不把《牟子》归列教门,而是编入讲佛教缘起的集子中,就是考虑到书中有「汉明帝时佛教初传中国」的记载。刘孝标注《世说》,李善注《文选》,从《理惑论》中引用的也都是这一条。《理惑论》是中国早期的佛教论著,其中出现佛教初传的记载自然十分触目。
关于佛教何时传入中土的问题,说法有多种,难以确定。当代学者一般是把佛教初传上推到西汉末年,认为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二年),大月氏使者伊存向博士弟子景庐口授佛经是最初的传入,而不以「明帝求法」为最早,对明帝求法本身也提出了质疑。明帝求法一事,《后汉书》中是有记载的,历来是流行最广的一种说法。《理惑论》中讲到这件事时,包含了「梦见神人」一类的虚构成分,不足全信。
但是正如汤用彤先生所说:「求法故事,虽有疑问,但历史上事常附有可疑传说,传说固妄,然事实不必即须根本推翻。」 (《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册,《汤用彤论著集之一》第十六页)就是不能因为求法故事中附会了一些神怪传说,就把它完全看成向壁虚构的产物。如果把佛教的初传加以略为宽泛的理解,不是看作一件事,而是看作几件事;不是看作某一个时间,而是看作经历了一定时期的过程,那么《理惑论》所记述的初传故事,应是这个过程中一个影响最大的举动。
即使对明帝求法存疑,《理惑论》记载了这件事仍然是有价值的。它表明,在牟子所处的那个时代,人们仍然认为,佛教是通过汉明帝遣使求法而传入中国的,而其中提到使者赴大月氏抄写佛经四十二章,又为《四十二章经》的传入方式提供了一个新的说明材料。以往认为这部经是由印度僧人翻译过来的,自《理惑论》开始,又有了由使者抄写回来的说法。
牟子撰写《理惑论》,旨在宣讲佛教的教义,并不以介绍佛教的初传为主要目的。因此,当代学者认为,《理惑论》对于了解佛教初传的情况,以及对于研究中国佛教的形式和发展具有重要价值,不仅仅在于它记述了一个初传故事,而主要是在于它的整体内容反映了佛教初传时期的状况,体现了当时的中国在佛教传布和研究方面所呈现出来的时代精神。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在汉代至魏晋这一时期,大致经历了以下一些变化:在两汉之际,人们是把佛教与道家学说并列在一起的。佛教讲「清静」,黄帝和老子的道家学说讲「无为」,由于清静与无为声气相通,因此人们认为佛教和黄老之学没有多大差别。于是就出现了佛教学说与黄老之学并重、佛与黄老并称的状况。
佛教在来华之扨,主要是在皇族和上层贵族中间流行,根据史书的记载,当时的皇族和贵族都是把佛教和黄老之学等同看待的,同时也就把佛和黄帝、老子看作同样的神。《后汉书》中说,汉光武帝的儿子楚王刘英,「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浮屠」就是佛,「祠」就是建造祭坛作祭祀。这句话就是说刘英把佛和黄帝、老子作为同样的崇敬对象,并且把佛教学说与黄老学说等量齐观。到了汉桓帝时,更进而在宫中设立华丽的祠坛,把佛像和黄帝、老子的像并列在一起祠祀。由于汉桓帝事情做得铺张,引得大臣襄楷上书劝谏。襄楷说,佛教崇尚清虚和无为,主张寡欲而反对奢华,大肆铺张地祠祀,恰恰违背了它的宗旨。从襄楷这番话可以看出,在他的心目中,佛教和黄老学说也是没有差别的。
与此同时,汉代皇族上流社会在对待佛教的态度上又表现出另一个特点,就是又把佛教和神仙方术相并列,使佛教成为依附于方术的一种教流。原本是道家学说的黄老之学,到了后汉时候,已经被方士们接过去了。道家方士们把老子引为道教的鼻祖,把黄老之学纂改成了以神仙辟谷为内容的道术,与神仙方术混在了一起。由于黄老学说发生了向道术的演变,在皇族和贵族普遍信奉鬼神方术的背景下,佛教也就在所难免地成了道术的依附品。
据史书记载,东汉皇家多「好鬼神事」,即使是光武帝和汉明帝,虽然是一代明君,也一样地相信谶讳神怪之说。于是,在皇族和贵族的眼里,佛教也是神仙方术的一种,他们信奉佛教,也只不过是把它当作一种神仙道术来看待的。
概言之,汉代的皇家贵族认为「清静」与「无为」相通,从而在教理上把佛教与黄老之学并称。另一方面,他们又把佛看成与老子一样的神仙,从而又把佛教与神仙道术相并列。
到了东汉末年,情况起了一些变化。这一变化的特点是,佛已经有了被单独供奉的际遇,而不再与黄老并称了。「笮融事佛」一事是这种变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据《后汉书》和《三国志》说,笮融大造佛寺,用铜铸造佛像,涂上金色,披上彩衣。并且诵读佛经,纪念佛教的宗教节日,规模相当可观。笮融的事佛,已经是仅仅祀佛,而不兼及黄老了。与以往的佛与黄老并重相比,另成一种风气。
到了魏晋年代,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研究,以及人们对佛教的态度再一次发生了转折。主要表现为:神仙道术已经衰微了,不再被相信;代之而起的是魏晋玄学;佛教得以摆脱神仙方术,在依傍玄学又补充玄学的过程中进一步流传。魏晋时期,在何晏、王弼等玄学家的带动下,谈「有」说「无」成为社会的时尚。正像《晋书·王衍传》所说的那样:「何晏、王弼立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这种社会思潮对佛教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东汉末僧人支谶和三国时佛经翻译家支谦说:佛教所讲的「涅槃」、「真如」和「空」,与老庄玄学所说的「道」和「无」没有什么区别,玄学对佛教的渗透于此可见一斑。在这种社会风气之下,佛徒名僧大多兼通玄理、谈论虚玄,乐此不疲。正如汤用彤先生所作的概括:魏晋佛学,在所读的书籍、行事的风格,乃至使用的名词术语方面,都和玄学家没有多大差别。在思想理论方面,也是佛教与玄学互相印证,遥相呼应。
从汉代佛教与黄老并称、与神仙道术并列,到汉末推崇佛教而不兼及黄老,进而到魏晋时候,佛教摆脱了神仙道术,开始与老庄玄学互相唱和,这个变化过程以及各个阶段所呈现出来的时代特征,在《理惑论》中部有所反映,或者有所预示。《理惑论》一书也由此表现出它特有的时代精神。
牟子说:「道有九十六种,至于尊大,莫尚佛道。」又说:「众道丛残,澹泊无为,莫尚于佛。」类似的议论,正是汉末时候推重佛教的反映。
牟子说:「辟谷之法,数千百术,行之无效,为之无征。」在序传中又交待说:「虽读神仙不死之书,抑而不信,以为虚诞。」这又是神仙道术已不再被相信,佛教开始摆脱道术的反映。
牟子说:「佛与老子,志在无为。」又说他自己是「睹佛经之说,览老子之要,守恬憺之性,观无为之行」。在序传中则自称「锐志于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再结合牟子在书中大量引用《老子》,兼而引用《庄子》的情况,不难看出,《理惑论》一书在推重佛教的同时,已经预示着「汉代佛教附庸方术」向「魏晋释子雅尚老庄」的转变。为这一风气的转变作了铺垫。
上述分析表明:在汉代佛教向魏晋佛教发展演变的过程中,牟子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人物,而《理惑论》一书则是风气转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这正是《理惑论》在中国佛教学说中所具有的价值,正是它在中国佛教史上所具有的地位。汤用彤先生说《理惑论》是佛教的重要著作,是中国佛教史上的重要一页。这一看法,确实是对《理惑论》一书的中肯评价。
《牟子理惑论 题解》全文阅读结束。